第二部 局谋 第一百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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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皓夜曾说过这位师兄箫技精绝,已到炉火纯青的境界,此言并非虚谬。至少在高舒羽听来,还无人能出其右。
不仅是吹奏技巧的娴熟精妙,这个人的箫声中有一种难以言述的情愫韵味,随着音律转折缓缓氤氲而出,能令听者在不知不觉中被吸引了心神,随着吹奏者的心绪变化或喜或悲,或愁或怨。
就算他本身精通音律,也时常不由自主地触动心弦,勾挑起思绪万千。
轻柔婉转的箫声与和煦温暖的阳光融合在一起,产生一种奇妙的反应,高舒羽躺靠在软垫上,呼吸慢慢变得平稳舒长,已经睡着了。
凌昊天停下吹奏,目光凝注在他脸上,渐渐变得意味深远。
他面朝里而躺,侧脸埋在厚厚的白色绒毛中,越发显得肤色苍白,近乎透明。眉眼轮廓是一种罕见的清逸出尘,仿佛从月光下凌波而来。
在他睡着后,收敛了清冷疏离的气息,却平添几分恬淡温润,越发与记忆最深处的那张面孔不谋而合。
凌昊天的目光渐渐变得怔忡,下意识探出手去,轻轻拂开他额上散发。
脑海中骤然闪现的,是两年前在索菲尔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情景。
那时索菲尔先任总裁水月聆音过世不久,由其妹副总裁水月闻音接任总裁一位。按照礼节,他以凌氏总裁的身份前往索菲尔拜会新任总裁。
凌氏和索菲尔本是宿敌,这份仇怨因着不久前的南疆一役更是加深。碍于礼数,水月闻音不便当面发作,却在凌氏众人面前大肆炫耀实力,宴席上一碗一碟、一饮一食都极尽名贵。正厅中央甚至以白玉砌成喷泉,池底遍铺龙眼大小的东海明珠。水波一荡,折射出一缕一缕的七彩华光,富丽不似人间。
如此穷尽奢华,即便与会宾客大多在富贵中浸润多年,也都看呆在当场,好半天没缓过神来。
而他却淡淡一笑,径自夹了一筷东海比目鱼放入口中,眼底是看不透的深沉平静。
酒至三巡,席上众人都有些目酣耳热。正在此时,宴厅里的灯光渐次熄灭,四周亮起点点烛光,如夏夜萤火,流金璀璨。
而最亮的那个角落里,浅紫的纱帐漫漫垂落,烛光映在银丝绣花上,折射出万千绮靡绻丽的光。
纱帐中坐着一个人,长发散漫垂下,遮住了半张脸。一身素白衣装,领口和衣襟有暗色花纹,宽袖长摆,古意盎然。
满堂宾客的目光不由自主就被他吸引过去。那个人的面前放着一架七弦古琴,纵使吸引了满堂注意,他的眼睛始终微阖,全副心神都在手底琴弦上,似乎周身的喧嚣厅堂、达官贵人都是虚无一物。
喧闹的厅堂安静下来,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得见。在这个当口,琴师手指轻拂,拨动了琴弦,一缕飘渺琴音便自指尖悠然荡出,带着浓浓古韵,盘桓在每个人的耳边久久不去。
善哉乎鼓琴,巍巍乎若泰山,洋洋乎若江河……
这个人弹奏的琴曲无疑是绝顶美妙的,顷刻间就已吸取了全部人的神智,除了凌氏少帅——
多年前的清凉台上,他曾听闻过有人以琴曲与泉鸣、松涛相应和,引来无数飞鸟盘旋不去。
听过那样的天籁之音,世间再没有怎样的琴曲能入耳。
弹琴之人专注于指底琴弦,曲韵淡渺泊然,轻无又厚密。忽而转了一个调,琴音逐渐激昂厚重,仿佛万马奔腾,千军列阵,金戈所指,就是杀伐千里!
厅中宾客面面相觑,不明白琴曲怎么陡然间杀意大盛。正感茫然,却听音调转折时隐有金石之鸣,铿锵遒劲,赫然是一曲《广陵散》!
凌昊天抿起一口红酒,眼中闪过了然的光。
曲调越转越高,到了最高昂的地方,琴弦忽然绷断!那人长身立起,一把抱起琴,拼出全身力气掷向距离只有几步远的索菲尔总裁!
周围宾客发出一阵惊呼,纷纷四散躲闪。
一直坐在水月闻音身边静默冷笑的少年就在这个时候出手,一道幽蓝色的光束在他掌心凝聚成一片薄薄利刃,倏尔划破虚空,刺向那个白衣琴师。
那一击速度极快,那人眼睛不便,听到风声凌厉想要闪避,却还是慢了半拍,被那道虚光之刃击中左肩,登时整个人摔飞出去。
如狼似虎的黑衣保安立刻蜂拥上前,反剪了那人双臂,用力从后门拖走。
在他被拖出门的刹那,凌昊天不经意抬头望去,却正正对上一双清冽凛然的眼眸,即便生死一线,仍是淡漠明澈,不染轻尘。
那一刻,他好像回到了多年前那个清凉台的夜晚,那人坐于云海之上静静抚琴,半张脸浸润在月光中,温润淡泊仿佛隔绝于尘世外,眼眸频顾间流转出清绝风采。
无声无息,心底尘封的那根弦就被轻轻拨动。
宴会散后,应新任总裁之邀,他们一行人就在索菲尔别馆留宿。到了第二日,那位年轻的女性总裁邀请他去水榭品茗对弈。
他到了那儿,却吃了一惊——水榭廊柱上悬空吊着一个人,虽然满面血污,鬓发散乱,却依稀可以辨认出是昨日那个刺杀未遂的年轻琴师。
水月闻音就端坐在临水的紫檀木几旁,指尖拈着一枚白玉棋子,在缠丝白玛瑙香炉香炉升腾起的袅袅白烟中静谧微笑——
“昨晚他怠慢了贵客,我要他死得难看。”
她神色平静地说出这句话,凌昊天却目光轻闪。
在南疆一役前,他也曾见过这个女子,虽然有些豪门千金的娇蛮脾气,却总还算是个单纯少女。
而现在……这个烈艳如火的女子终于被严酷世道所销蚀殆尽。
只是……处在这个乱局之中,人人都身不由己,即便是他也要竭尽心力才能令凌氏不致落入下风,哪还有余地去顾及旁人?
保持着温雅雍容的淡笑,他在她对面坐下,取过墨玉棋盒,信手落下一子。
就在他们的棋局旁,两个黑衣保安扯碎琴师上衣,抡起儿臂粗的蟒鞭,如急雨般抽打在他毫无遮蔽的后背上。
那个琴师看着俊秀瘦弱,脾气却极硬,在受刑过程中死死咬着唇瓣一声不吭,一时间只能听到蟒鞭撕裂皮肉发出的沉闷声响,血点四处飞溅,令人毛骨悚然。
随侍在旁的侍从都禁不住掩面,不敢再看。然而凌氏少帅却毫无反应,面对如此惨象依然谈笑自若,一边随手应对,一边端起犀角杯轻抿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