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余花之雨,断鸿之音  第三十章 雪乱心焚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0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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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凝眸秋煜玉琢般的面庞与冰冷的神情,怀铭突然想起六年前参加会盟时,此人只是非沄身边的一名侍从,当年谁会想到,这个沉默寡言的少年竟会成长为如此的猛将。
    秋煜身形一转,长剑再度斩来,怀铭一边迎击一边思索着,眼前桓军的人数比起昨日已多出数十倍,秋煜的武艺亦在凌幻之上,仅凭三人之力绝无胜算,而今唯有逃走才能保命。
    若空和曲次显然也想到了这点,目光一转落到了不远的一处断崖上,断崖对面仍有山地,由一座吊桥连接着两岸,只要赶到对面割断吊桥便能摆脱桓军的追击。思及此,若空急忙架着曲次向那里赶去。怀铭亦甩掉秋煜的纠缠,纵身落在若空身边,在如海潮般的桓军的追击下,前往吊桥。
    走上吊桥后,随着桥身不住地晃动,扶着曲次的若空不由得减慢了脚步,细碎的石块零零散散地落下山崖。眼看彼岸近在咫尺,桓军却已踏上吊桥,曲次望着若空焦急的面容,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地深吸一口气,将双手覆在怀铭和若空的背上,猛地将二人推向前方。
    怀铭与若空猝不及防地落在了对岸,又向低矮处滑去。曲次回身夺走一名兵士的钢刀,瘸着腿使出最后的力量斩杀着桥上的兵士,随后猝然割断吊桥的绳索,坚挺的身躯随着后续冲上的桓兵一起坠入了深渊。
    苍凉的天际逐渐远去,片片飞雪盘旋,世界只余下刮过耳侧的凄厉风响。回想起来,他的一生终是在战场与杀戮间不断徘徊,遗忘了感情的柔和。蓦然回首时,才发现这条人生的道路上仅余下自己一人踽踽而行,陪伴他的只有身下一抹孤独的剪影。
    如今却不同了。即便为时已晚,但自己终于尽了身为父亲的职责……曲次闭上眼,微微笑了起来,面对死亡,心中竟涌上从未有过的从容与安详。
    若空回首时,眼前正是曲次割断吊绳的情景。他错愕地转身,想要上前阻止,伸出的手终究未能触及丝毫,近在咫尺,却恍若远在天涯。望着父亲如折断羽翼的飞鸟一般坠落断崖,他不顾一切地扑去,又被怀铭自身后一把抱住,摁在怀中,“停下来!你也会掉下去的!”
    泪水倏地涌出眼眶,声声悲鸣自若空喉中发出,凄厉悲痛,却又瞬间被呼啸的北风淹没。怀铭紧紧搂着他颤抖的身体,仿佛是怀抱着曾经的自己,想要说些什么,却哽涩得发不出任何声响。这时他才发现,旧日的痛楚依旧如此深刻,即便随着岁月流逝被尘封,触及之时,仍然会露出道道清晰的伤痕。
    深吸一口气,怀铭稳住了自己的情绪,强行带着失控的若空离开了崖边,隐于林间。非沄见已无法追击,便下达了撤退的命令,桓军渐渐消失在了山林中。
    背靠着一颗粗壮的树杆,怀铭凝视着俯在身前恸哭的若空,有了几分怜惜,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这个倔强的少年如此脆弱与无助。怀铭轻叹着,当年临风决战后,自己也许亦是这幅模样。
    这么想着,怀铭轻柔地将若空拥入怀中,若空也紧紧回抱着他,失声痛哭。温热的泪水一点点沾湿怀铭的衣裳,他缓缓抚着若空的后背,任由对方发泄着所有的悲痛。
    良久,若空的情绪终于平复了些许。他呆呆地盯着雪地,带着哭腔的嗓音几乎已经嘶哑,似是在问怀铭又似是在问自己,“为什么……好不容易解开了心结……为什么父亲却……”
    “若空,我明白你的痛苦,尽情的将一切宣泄出来吧……我会陪在你的身边。”怀铭说着,眸中盈满无尽的爱意,手掌轻轻抚摸着若空的发丝,随后托住他的面颊,认真地拭去一滴滴泪水。
    望着那双温柔如水的眼瞳,若空一时陷入其中无法自拔。但须臾,他便自嘲地笑起来,猛地从怀铭怀中挣脱出来,“你这么做是什么意思?因为答应了我父亲?因为同情?因为知道我早就喜欢上你了?我明白你心里只有幽将军!我不需要你的施舍!”
    若空的话尚未说完,便被怀铭一把擒住手腕按倒在地,积雪纷乱地飞扬,又簌簌落于他的面颊与衣襟。身后传来的疼痛让他不禁咬了咬牙,当他重新看向怀铭时,却发现对方的面容有着几分愠色。
    “你认为我的感情廉价到可以随意施舍?”怀铭脸上没有挂着一贯的笑容,狭长的眼角流露出一丝怒意。若空一时无言以对,咬着嘴唇偏开头,不敢直视对方。
    白净的雪花簇拥着若空苍白的面颊,斑驳的泪痕仍未吹干,透出几分凄凉之感,那双泛着水光的眼眸似乎又将要涌出泪水一般,含满悲伤。怀铭看着若空轻叹了一下,表情恢复了柔和。他站起身,将若空从地上拉起来,动作轻柔,仿佛触碰的是一件倾心已久的珍宝,“若空,初见你时,我便觉得你与曾经的我十分相似,珍视着很多的人和物,却无法坦诚相言。但你那份敢于展露真性情的勇气,是曾经身为太子的我一心向往却终究无法做到的……可悲的是,当我终于醒悟,一切内心的桎梏都不过是人为的藩篱时,珍爱之人已逝去,即便我想告诉他这份真挚之情,他也无法再听见。”
    若空听得一怔,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便不自在地扭开了头。怀铭见状轻轻捏住他的下巴,让他正视着自己,语调充满温和,“不仅如此,后来我渐渐地发现,你比我坚强很多。即便被家庭冷落,却从未想过要割舍这份亲情;即便被自己的国家拒绝,却从未想过要将其放弃,你做到了我没能做到的事情……我在你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同时亦看到了自己极其渴望的一切品质,大概正因为这样,才会渐渐被你吸引……现在,我只想和你一起走下去。”
    若空凝视着怀铭,悲凉的心中泛上点滴暖意,而后又交织为复杂的情愫。父亲逝去带来的悲哀尚未消去,自己一直渴望的感情竟在此时得到回应,霎时感到有些手足无措。
    “抱歉,这种时候我不该对你说这些。”怀铭见若空垂下头不作回答,便轻轻握住他的手,“我只是想让你振作起来,还有许多事等着你去做。”
    若空回握着怀铭的手,“嗯,你说的没错,与其沉湎于悲伤中,不如将父亲未完成的事情做完……走吧,去浦献。”
    怀铭微微颔首,与若空向山下而去,路上二人均没有交谈,紧扣的十指却不曾分离。刺骨的寒风与飘零的雪花从肌肤上划过,那么冰冷,却又那么温暖。
    来到浦献城下,怀铭和若空稍等了片刻,便见若风和若海匆匆赶来。若海看见二人立刻欣喜地笑起来,在到达二人面前后,笑容却化为了深深的疑虑,“小空,父亲呢?”
    若空咬了咬嘴唇,低低地诉说着曲次的逝去,语调伤感。若风和若海听罢均惊愕地怔在原地,随即心底泛上强烈的悲痛之情。若风没有言语,眼眶却隐隐发红,若海一把按住若空的肩头,泪水夺眶而出,“不可能!父亲是那么强的人,怎么会这么轻易就……!”
    若空任由若海摇晃着自己嘶喊,眼中也渐渐氤氲了水气。若风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自己的情绪,轻轻将若海揽入怀中,发出的声音却止不住地哽咽着,“若海……冷静些。”
    若海靠在若风颈窝,失声痛哭着,握着若风的手愈发收紧。怀铭也拉住若空柔声安慰,一时间空气中盈满沉重与凄凉。
    良久,若海终于平静下来,抹干泪水道:“大哥……我们回到武京去吧,父亲为芦国付出了这么多,我们不能将这个国家拱手送人。”
    若风点点头,目光凝着一份决绝,“那是自然,想要夺走我们的兵权可没那么容易!”
    “我们也一起去。”若空话音刚落,怀铭便摇了摇头,认真地道:“若空,我们要去的不是武京,而是安平。”
    若空一惊,“你想向史军求助?”
    怀铭点点头,“我听说自桓军攻入芦国以来,芦军派出了不少军队迎击,均大败而归,目前兵力已不足以与强大的桓军抗衡,此时正需要外援。”
    “可是芦国曾经多次侵略史国……他们会答应吗?”若空犹豫地道,浮上担忧之色。
    怀铭轻笑了一下,“不试试怎么知道?”
    若空沉思起来,眼神不知不觉落在了腰间的短刀上,脑海中蓦然浮现了韵之交予短刀时的笑容,竟莫名地有了一试的冲动,“好,就去安平向韵之借兵吧。”
    若风和若海听罢二人的决定,虽然对史国的援助没有抱什么希望,却也没有阻拦,目前任何机会都不能够放弃。
    在浦献购下马匹后,四人便兵分两路,若风与若海前往芦国都城武京,怀铭与若空折道赶往史国都城安平。两条相反的道路指引着同样的归途,两叠相背的足迹最终将会踏上同一片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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