奠基篇 《十二》酒不醉人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407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夜晚大殿灯壁辉煌。连钰天换了身银线纹龙的便服,淡了几分威严感,坐在首座,看着百官鱼贯而入。
底下一排溜的座位,桌上酒水菜肴都刚刚摆好。席远将临近的位置指给轩辕翎,自己回了座位。众人都落了座,除了一人——梁擎,因为他的座位让轩辕翎占了,而那小子也不客气,一坐下就开吃,显得十分随意。
“六王爷,你这是何意?”梁擎和连晟清从来不对盘,见状语气里隐隐有怒气。
席远听了,抬眼看他,语气甚是无辜,“本王如何?”
连钰天怕两个脾性不好的人又吵起来,忙肃了声音,“六弟,将座位还给梁相!”
“是。”席远应了声,转头对鸠占鹊巢的人行了个虚礼,“轩辕世子,请您让位。”
话一出口,周遭俱是一惊。连钰天看他似乎有算计,只好接着问,“六弟,你方才说他是谁?”
接到席远的示意,轩辕翎放下筷子,拿袖子擦了一下嘴角,“东临陛下好,我叫轩辕翎。”
轩辕是北缈国姓,这下众人惊讶之余又是疑惑,他不是陈昀的儿子么?
“轩辕世子的母亲就是瑶衣公主。”席远适时解惑。先前为了快些解决案子,哪怕众人有疑虑也装不知。如今陈昀案子一了,正是杜绝波折的好时机。
他是故意的!沈怀义盯着席远,却无法从他脸上找出什么波动。就算细节不清楚,也明白唯有此才是最合理的解释。百官里头聪明的都知道以后不能再拿此事做文章了,一个不慎就是尸骨无存!
连钰天咳了一声,命人给梁擎重新布置座位,算是给了双方一个台阶。
无视梁擎愤愤然的视线,席远优雅地啜着酒。他自然是故意的,谁会希望一晚上身边坐个脾气火爆的对头?轩辕翎摇了摇头,没什么同情心地继续吃菜。
“太后驾到~”尖尖的嗓音响起。身后被簇拥进来的是保养得当、依稀看得出绰约风韵的雍容贵妇人。她就是连晟清生母、秦太师的远方表姑,当今的秦太后。
“母后怎么来了?”连钰天忙迎了上去。太后让他搀扶着,摆手示意众官免礼,看到席远时,向来严厉的眼里一柔,“哀家只是来看看,你们随意,不必拘谨。”
众人诺诺应了声是,又归座。跟来的自然有连霜,还有难得开口要求的连馨。两人身上都穿着粉色纱裙,看起来极为秀丽可爱。连馨偷偷朝席远眨眼,又回太后身边坐下。这一趟出门,倒让她和席远之间的关系亲近起来。
“这孩子看着眼生。”秦太后爱屋及乌,对连晟清一派的年轻人显然很感兴趣。见她问的是柳叶,连钰天一旁解释道,“母后,他是刚晋的大理寺卿。”
“年纪轻轻有如此成就,不错不错。”凭柳叶的年纪担任从三品的确不简单,所以太后语气里极为赞赏。
“太后抬爱,柳叶愧不敢当。”柳叶见百官有些不以为然,哭笑不得,这境遇是怎么回事?白丞相见他投向六王,自然不好往来。秦太师一派又莫名排斥他。。。。。。弄得他里外不是人。
“柳老教出来的孙子必然是好的。”连钰天突然开口。
百官又是诧异不已,当今世上当得起‘柳老’二字的只有辅佐过两代先皇,打理出一片盛世的柳显,而他也在辅佐新皇接管政务后辞官不知去向。然而就算现在,梁擎和秦太师见了柳显也要恭恭敬敬,更否论受过启蒙之恩的白岭。皇上的意思是。。。。。。百官看向柳叶的眼里已有惊异和敬佩之色。
被摆上台面的柳叶更是无奈,去年老头子偷偷带着他回皇城定居,自己也进大理寺混了一官半职,心下却绝无要往高处走的念头。老头子曾说过,‘身在官场半点不由己。’但为了连晟清一席话,居然将他丢出来!到现在,他还在纠结着是让老头子占占上风从而得知经过,还是无视他那一张写明了要让自己讨他欢心的脸。
“好好好,“太后显然很是满意,”柳卿家要效仿令祖,好好辅佐皇上。”又看还有座位空着,随口问了句,“还有谁没到?”
白岭忙站起来回道,“是紫穆左相和犬子。”
赫连雪和白靖寒交好,既然来了东临,白靖寒自是不便隐瞒,连钰天便让邀人过来。白靖寒不愿受官职束缚,连钰天也不逼他,却仍是将一些事交给他做。上次和青宁的边境争端能妥善解决,也是他的一分助力。心思过人的紫穆左相赫连雪,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与二王连晟霄并称“沙场双绝”。
今日席远特地想见识一下白靖寒,因为幕后之人沉寂过久,倒像是身不在此以致无法及时应对。‘幕后之人,麻烦’,席远下了个定义。连晟清掌管刑、兵、户部,都是实权所在。而对方先是扰乱秦铭远的阵脚,再牺牲陈家把这一派兜进去。凭诬陷大臣、通敌叛国这两项罪名,自己一派难辞其咎。无论心机魄力,都不能等闲视之。
“草民来迟,请皇上恕罪。”一个清朗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众人看去,是个丰神俊朗的青衣男子,一身布衣竟比满是绫罗绸缎的公子哥更显出风度潇洒。白靖寒身后跟着个紫衣人,微微行了一礼,“赫连雪见过东临陛下。”
“不必多礼,两位入座罢。”
“谢皇上(陛下)。”
两人入座不久,席远突然感受到极为强烈的视线,微微蹙眉往对面看去。就见此时赫连雪嘴角带着邪气的笑,放肆地打量着自己。对方的眼神极富侵略性,就如他这人的行事一样,与自己视线交汇竟不退不避,反倒舔舔唇,挑衅意味十足。
席远再次搜索了下脑子,他不认识这人,一点印象也没有。该不会。。。。。。下一刻自己否决,这人的眼神带着兴味和探究,不像认识连晟清。当下不再理会,只是略略扫过他身旁的白靖寒。
接下来就是觥筹交错间,连钰天和赫连雪说着官面上的话,而沈怀义不知道附耳对白靖寒说了些什么,白靖寒听了后细细地打量起席远来。轩辕翎一副只对吃有兴趣的神情,正大朵快颐。秦太师和白岭等人都不约而同地望着柳叶,准备待会上前套近乎。柳叶见了,心下思量如何脱身。两位公主早得了应允,来到席远身边,席远亲手给她们布菜,还要了几碟她们爱吃的糕点。
总之明面一派和气,但不知道谁先提议,晚宴除了乐舞太过单调,不如拿出一番才艺来增色。太后首先点头,连钰天也颇有兴趣,应允了。
秦太师和白岭都精于书法,自然是率先挥笔一就。一个草书险而不怪,潇洒畅达,变化自然。一个楷书用笔刚劲峻拔,笔画方润整齐,结体开朗爽健。众人点评一番,也分不出高下,于是连钰天两个都夸赞一遍。
柳叶站起身,即时吟了首诗。
“今夜良宴会,欢乐难具陈。弹筝奋逸响,新声妙入神。
令德唱高言,识曲听其真。齐心同所愿,含意俱未伸。
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
百官才信服他才思敏捷、志向高远。惟有沈怀义心中微叹,你追随连晟清真的是为了高官厚禄?若是我看走了眼,他日对上,我不会再留情面了。
又陆续展现一番,压轴的是白靖寒,他的琴声就如他这人,清扬悠远,宛若山间清泉潺潺,蜿蜒过众人的心头,留下一片清澈惹人回味。而赫连雪不知什么时候拿出一根玉笛合起声来,笛声清脆婉转如幽林鸟鸣。两人乐声默契得天衣无缝,让人仿佛置身于山水间不忍离去。
席远最为清醒,他自然不会相信赫连雪的提议是为了自己出风头,十成十是冲着他来的。谁都知道连晟清沉溺酒色,让他说哪家姑娘最标致,哪家小倌最可人还差不多。所以席远努力地回忆。。。。。琴的指法。因为肖木的缘故,他被逼着学了上百种乐器,也因肖木的三分钟热度,他每种乐器都涉猎不深。那三流琴技和白靖寒一比,莫不是存心闹笑话?
果然,赫连雪演奏完毕,对席远挑眉笑道,“在下身处紫穆时,已久闻六王爷风雅之名,不知王爷可否不吝赐教?”俊美得有些邪气的脸上颇具挑衅。
太后脸色微变,却不好说些什么。毕竟赫连雪都亲自演奏一曲,也不算折辱烨亲王。席远自然知道,并没有打算让自己一边的人担忧,神色自然地站起,对上前收拾的宫婢道,“琴放着。”
“啪啪啪。。。。”席远刚刚坐定,手抚上琴弦就听见连霜的鼓掌声。看去,就见她正握拳无声张口为自己打气,眼神是一派热切,席远有些无奈。
见席远略拨了几下琴弦,一派沉稳,颇有大家风度。众人屏着气,神色认真得仿佛准备听一曲神来之音。谁料得到席远只是在找手感,以免出丑?
终于,席远专注看着上座的两人,按住琴弦,随即缓缓拨动,低沉的声音却最先流淌出。。。。。。
“东有嘉鱼,烝然罩罩。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乐。
东有嘉鱼,烝然汕汕。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衎。
东有樛木,甘瓠累之。君子有酒,嘉宾式燕绥之。
翩翩者鵻,烝然来思。君子有酒,嘉宾式燕又思。”
吟唱完最后一句,席远停手,乐声戛然而止。“本王才疏学浅,让各位见笑。”
“啪啪啪。。。。。。六哥好厉害。”反应过来的连霜兴奋地叫嚷。连馨虽然不大懂意思,听着也是眨着眼,显得很喜欢。连钰天微微挑起唇角,不轻不重地鼓了几下掌。就连太后也是一脸欣慰之色。其他官员则是不好评论,一致沉默。
“六王爷的歌真别致。”从席远吟唱的那一刻,他的目光就再也移不开,心底有个声音叫嚣着要去征服这个男人!赫连雪眼眸里流淌着淡淡的兴奋,一旁的白靖寒见了,难得不想去打击他,因为自己也有种微妙感觉。
“偶然听闻而已。”席远淡淡地回道。他能感觉到赫连雪露骨的兴趣,心里既没有恼怒也没有窃喜,而是凝重。他相信,在对上白靖寒时,赫连雪撇开交情不提,也会乐意插上一脚。这是他不愿见的,目前他没有兴趣同时应付两个聪明人。
席远回到座位上,两位公主立即凑上来,眼睛亮亮的,甚是期待。席远摸了下她们的脑袋,安抚道,“以后得空就唱给你们听。”两人听了很是欢喜,又与糕点奋战去了。
。。。。。。
散了宴,席远让人带着轩辕翎赶车回府,自己独自慢慢地走在空荡的街上,感受凉风吹袭。
他需要冷静一下。有些事不去想并不代表忘了,它是沉淀在脑子里的,虽不至于觉得痛,但一想起还是有些怅然若失。远在异世的那些友人如今怎样了?他可以想象,感情远比自己丰富的他们对着自己的尸体会是一番什么摸样。这样想着席远莫名觉得内疚,若不是自己思虑不周,他们不必承受这些痛苦。
但是,席远心下一暖,以他们的性情,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能接受自己消失的事实,从而走出阴影。而自己如今有了新身份,这一次,他学着去相信爱,接受爱可好?席远本就不适合伤感,如此一想通,自觉心情恢复不少。听着空旷的周围传来极为细微的厚底靴面摩挲动静,席远难得来了兴致,哼着不知名的歌曲,背着手晃晃悠悠地回府。
回到府中,席远正准备好好睡上一觉,就见轩辕翎等着自己呢,扔下一句,“我决定多呆一阵,你日后唱歌时也记得喊我一声。”然后生怕席远拒绝似的,不待他反应,一溜烟跑了。
席远怔了一下,自己是否寻了个麻烦?摇摇头,回房不提。
见卧房的烛火熄灭了,庭院正中一颗大树上的一名黑衣人俯下身,对底下的人悄声道,“头,王爷唱的真好。”声音清脆,显然是个少年。暗云对周遭环境极为敏锐,因此选上来值夜。因年纪小还存着几分温情,比起一贯冰冷死气的前辈多了丝活泼。
没有回应,暗夜维持着那个仿佛千百年不会变的环胸抱剑姿势。暗云也习惯了他的冷漠,自己在心里细细回味着那种触动,就像是荒芜已久的田地里被温柔地埋下了一颗种子,难免有着些许期待。
就在暗云以为不会有回应时,风中传来若有似无的一声。
“嗯。”
奴家有话说:用的是诗经的《南有嘉鱼》不过因为是东临嘛,就改成“东”了。以下是翻译:
东国鱼儿美,群游把尾摇。君子有好酒,宴饮佳宾乐陶陶。
东国鱼儿美,群游随水流。君子有好酒,宴饮佳宾乐悠悠。
东国树弯弯,葫芦藤蔓紧相缠。君子有好酒,宴饮嘉宾乐平安。
鹁鸠飞翩翩,群飞来这边。君子有好酒,宴饮嘉宾频相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