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无忧一窒。
    他终于明白，《倾乾录》缺了些什么。
    不是文笔，不是辞藻，不是辛秘。
    是当那个杀伐果决、令敌闻风丧胆的血性杀神，在血雨腥风之中，走出满地遍野的残忍，那句“我回来了”的温柔和不曾遗漏。
    是当那个爱憎分明、理智刚毅、割据一方、俨然王霸的大庆方侯，赌上自己和下属们的一切，葬送了那乱世中的绝美烟花时的决绝和不容置疑。
    是当那个万人之上——无人之下的至尊男人，在同时享受着至高与至寒时，逆天而行、信誓旦旦说出那句“上穷碧落下黄泉”时的坚定和深刻，沉沦和无悔。
    ……
    这些，他可以理解，他可以想象，他可以了解……
    却，无法表现。
    却，无法诠释。
    有些经历，可以了解，可以理解，可以设身处地——甚至可以明白——但，没经历过的人，真的不会懂。
    那些笑。
    那些累。
    那些一肩承担。
    那些无言信任。
    那句“我在，一直都在。”
    那句“上穷碧落下黄泉”。
    此生此世，三生三世，盛世烟花，独为尔绽。
    旁边太监随着方君乾的微微扬首，拿出早已拟好的圣旨，宣读着那些历数大倾的往昔与今日以及包含着那么一两行被戚无忧怪称为“不符圣德”却让他长叹“让小侯爷任性这一次”的字迹：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今为朕之生诞大喜之日近日朕连夜醉里挑灯于倾宇殿细数过往
    昔天下五分征伐未休时诚前庆危急存亡之秋也
    朕生逢乱世幸得父皇垂爱得习书经兵略
    少年封侯未料佞人嫉恨令守八方重镇
    遂受任于将败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率八方勇士之军赖右相倾宇之助胜九死一生之战抗四国百万之敌建救民柱国之功
    然庆哀帝多疑诛朕至亲伤朕至信逼朕至极是以自立报不共戴天之仇护至亲至信之安覆前庆立大倾欲救天下万民于水火而成千古不世之伟业全贤臣良将之所望偿至交挚爱之所愿至九州太平之良辰现漫天红桃之美景赏盛世烟花之繁华眺朗朗乾坤之浩大尔来二十有三年矣
    今中原已定四海已平蛮夷已臣大倾已兴盛世已至然其中艰辛实不足为外人道也
    想铁将王师血溅万里忠臣死士肉铸江山百战百胜之传奇焉能抵尔等之一二
    叹并肩无踪红巾已赠故人不在桃花难摘倾尽天下之价码何妨博伊人之一笑
    忆及朕一十八岁之除夕于八方城燃绝美烟花睹倾宇之倾城笑颜其情其景恍如昨日可历历数也而今宵回首已为不惑之年深明民之盼士之思臣之望帝之责朕之欲呜呼古人尝言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诚不欺我梦回八方城郭同生共死袖手崖上红白相映恍然梦醒鬓已微霜袍已盘龙
    血肉筑江山终是还华夏太平今大赦天下各州各郡免税三载举国同庆五日罢朝三日再者朕闻道民众自筑九层宝塔甚慰朕定当亲往日后常至与尔等同乐然虽号诞辰实不宜劳民伤财长此以往成奢华之风造贪污之吏以小积大朕尚未敢言不动基石不摇国祚未知诸君敢言乎朕实难安心故昔年远征天镔匈野等纵尝有军费吃紧亦未敢抬民之赋税征百姓血汗之所得灭聊盟绝倭奴固举国庆之摆宴庆功仍支之内库着御史台好生监察各级官吏切切杜绝贪赃枉法搜刮民脂民膏丧心病狂之鼠辈趁机而动朕数次整顿吏治由此而始可占其中半数故数次示曰为吏者以清贫标榜未必见得有益然行于街市民不可有愤慨畏避之情步于内城人少有起嫌恨不屑之色朕研墨读史闻古仁君贤臣尝朝论以创业守成而较之
    时有相曰创业难亦有上大夫议曰守成难其君叹之赏二人后人即诵创业固难守成不易之理朕亦以为得天下难而治天下更难望食君之禄者思之记之谨之行惠民之事今借生诞之日再谕无论何时何地皆不可铺张浪费大肆以国为名为劳民之实行浮华之事如有违者严惩不贷
    钦此”
    “臣等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石穹下凤阙内，臣俯首，似石磐。
    金阶上龙座前，君傲立，如金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