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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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师兄墨染从小爱好便与众不同,在我还拿着泥巴捏小人的时候,他已经日日在溪边捣腾他的面具,捣腾好了往脸上一戴再往水里这么一照,觉得甚为满意后将就在溪边洗个手清洁一番,可叹山腰与山下的百姓已喝了他的洗手水十年有余还不自知。等到了束发之年,墨染的易容术已经练得出神入化。每逢下山,必定是要做个面具往脸上这么一戴,这里面有七老八十的老先生,十八九岁的清秀公子,二三十的壮年……但凡是见到过的,一定是要变上一番。
我打小对墨染的爱好就嗤之以鼻,你想啊,要是有个人一天换他几十次脸你是什么感觉,老的少的,美的丑的,都被他变了个遍,你还对这人世间能有什么希冀?然我此时此刻福至心灵方能理解易容术的真谛,简单点说就是一句话—以不变应万变。¬
丑人需要易容术掩盖自己的容貌,好叫别人看了自己不会吓着去;采花大盗也须得把自己的脸变上一变,好让被轻薄的姑娘认不出自己。而墨染呢,既不丑也不是采花大盗,相貌恍若神人却也不得不遮掩住,这是生就一副好相貌的人的悲哀,若捅开了那层纸怕是要把世上所有的姑娘都娶了去,那世上剩下的男子就成了一个老大难的问题,显然我们不能够这样破坏生态平衡,连老天爷也不能允许若干年后下一代只叫一个人“爹¬”的情景出现。
诚然他易容成师父青衫飘飘的样子我心里别扭的紧,但基于刚才一吓还是带着哭腔埋怨他道:“你怎么现在才来!再晚来些我恐怕成为刀下亡魂了!”¬
寒风冷月下,那个人施施然摇着扇子道,“亡魂有什么不好,再如何也不必被人捉去扒层皮。”
“你都知道?”
他挑挑眉,音调不轻不缓,“我又有什么是不知道的?”
眼看着后面那泼人又要追来,我觉得还是眼前的事比较急迫,于是不无无奈的扯了扯墨染的衣袖,正经道:“师兄,你打得过他们吗?”
“你觉得呢?”
墨染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看起来真是格外刺眼,我跳到他身后坦然的爬上他的背,“算了,我们就饶他们一命吧!”
飞鸟还巢,夜凉如水,行至山腰墨漓便不客气的把我扔了下来了,动作之简洁好似扔的是个麻袋。
没想到这么一折腾已月朗星稀了,我忍不住对着月亮长吁短叹,重要的是画啊,就这么凭白的送给了人家,要是搞个拍卖会指不定能赚多少,这不是天上掉馅饼啊完全是天上掉银子。¬
墨染凤眼一眯就要收拾我的样子,我赶紧摆摆手:“师兄,你听我说,我这是有缘故的。”¬
“哦?”
就是这样的笑容,温润如三月春风,可细数过去的日子,在这个笑容下我不知着了多少道。
我竭力博取同情的描述,“你看嘛!你和师父是看破红尘,无欲无求,穿的清汤寡水,住的清汤寡水,最重要的是吃的都清汤寡水,你们要修仙成佛我不反对,可你们也不能不顾人的基本需要吧,那桃树还没结果,树皮都得被我啃个精光……”
“不久前我在离这儿不远看到鸡毛遍地,也不知道是谁偷的鸡。”他用的是肯定语气,调子听起来轻轻软软,让人误以为他很好说话。
我开始回忆他说的不久前,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低头斟酌半晌嗫喏道:“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
“……”
看他表情不善,我讪讪的摸了摸鼻子:“那只鸡是山鸡,天生天养,怎么算是偷?!”
“山下到处都是寻鸡告示,你别告诉我你没看见。”
“寻、寻鸡告示,”我呆了呆,“只是一只鸡啊!”
“就算是一只鸡,”他拿折扇轻点我的肩头,“也是一只不寻常的鸡。”
如今的世道果然让人费解,我被拐卖了师傅和墨染尚不会花钱去贴寻人告示,一只鸡却能有如此待遇,还能怎么说,人道已经过时,鸡道才是王道。
想起那日下山,山脚处小花母鸡亭亭玉立,它只是站在那儿就让我萌生了一种错觉,这是老天爷给我的福利。
我叹了口气,看来此事的失败之处就在于小母鸡的亭亭玉立上,下次要下手得找个模样比较大众化的,丢进鸡群就再也认不出来的。
我抬头望着墨染道:“好吧,我承认我知道那只鸡其实是家养的,但我当时想着养只鸡也挺不容易,所以留了银子在原处,不是有人说不在乎银子多少重在几分心意么?我的心意日月可见啊。”
他笑笑,不置可否,侧重点却落在了银子身上,“我倒不晓得你何时有赚银子的本事了?”
这是我的软肋,想想白白失掉的银子又觉得很是忧愁,本来这失去的银子要追溯其原因,墨染可说是罪魁祸首,然我偏偏不能说出倒卖他画像的事情,委实很憋屈。¬
“你不晓得不代表没有,比如说你不晓得女的为什么要蹲下来上茅房,可你不晓得也不代表女的是站着上茅房的吧?”
墨染没说话,绝色的脸上看不出表情,我想他面无表情主要是不好意思此时此刻在这个深更半夜万籁俱寂的山腰腰上跟我讨论女的到底为何蹲下来上茅房的问题。沉默半饷他弯下身来,许是簪子束的松散,风一过黑发如水一样散开来,他好看的眉眼被吹起来的长发时不时的遮掩住,此刻的他如轻雾中绽开道极致的水莲花,因为朦胧的好似不真实,以致许多年后回想起那个月白风清的夜晚,我始终不记得他具体的模样如何。
等我终于回过神来才看见他眼里似有嘲弄,我赶忙别开脸,重新趴上他的背,在怀里摸了又摸,掏出一条白玉带为他束缚住不安分的头发。¬
他怔了怔没动,我想我友好的行为果然让他惊讶到了这个地步,只好轻咳一声抬头望向天幕:“就先这样吧,好歹你也自觉的背了我这么多年。”
走过山腰人家,走过阴阴树林,走过潺潺流水,在寂静无声的夜里不说话就显得十分寂寥。
“我突然想起个问题,”凑近他耳边我继续开口道,“你该不会是忽悠我吧,就算有寻鸡启示,又怎么能证明是我吃的那只,难道你把它妈找来弄了个滴血认亲?”
“这个办法么,”许久,他闷笑出声:“倒像是你的作风。”
“你别岔开话题,我是认真的!”
“你以为寻常人家掉只鸡用得着贴寻鸡启示么?”
“我知道啊,难不成这只鸡,”我蹙眉沉思,“偷了它主人家的仙丹,其实快要飞升了,没成想却被我烤来吃了,要照这么说吃了它的我也快要升天了?嗯,这算嫦娥奔月么?”
半晌没回声,我动了动:“喂,你不是走路也能睡着吧?”
“之所以要贴寻鸡启示是因为这只鸡机缘巧合下曾救过这家人的父亲,就算感念此恩德也该好生把这只鸡供养着,况且这家人还是礼佛之家。”
“那……”
“不是说这鸡救过人么,救人顺便把骨头也折了。”
我满脸黑线:“难道说……”
“我去检查了你吃剩的骨头,不过幸而你有吃鸡从来只把肉挑来吃的习惯。”
呆了半晌,我怔怔的望着天空道:“墨染,其实你是兽医吧。”
他轻笑一声:“说到此处,我倒想问你问个问题。”
“什么?”
“你是不是从鸡肉过渡到鹅肉了?”
“啊?”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暗自揣摩一番才想起恐怕他指的是我在酒馆里给老板娘胡诌的名字,不过他那时候就在的话……
“这可不好,鹅肉比鸡肉贵。”
我顿时觉得这个人真不是一般肤浅,而是极其肤浅。
“我取‘白鹅’是因为……你就不能往诗意的方向想?”我听见自己按捺住情绪提醒他。
“你觉得你能让我往诗意的方向想么?”
我觉得自已要气死了,果然和这个人是不可能和谐相处的。我这一生气,倒想起另外一件事来。前些日子师父看我武功没有什么长进,威逼利诱失败后,就扯着我耳朵跟我说要是能打败师兄,就给我十两银子作零花。¬虽然我很怀疑两袖空荡荡如师傅是否真有银子,但在他指天发誓下我还是决定有条件的相信他。
我说:“如果到时候你拿不出银子,我就把你的桃花树全砍了买到山下去给人当柴火。”
师傅:“……”
虽说十两银子确实是个不小的诱惑,不知道得改善我多少顿生活,不过我还没笨到为了十两银子缺胳膊少腿的份,于是搁了下来时间一长,倒把它忘记了。¬
可今夜我这么认真一回想,觉得师父所谓的胜负语意不明,具体表现在怎么个赢法上。所谓文斗,就是在人家的衣服上划两条口子意思意思,江湖人有个称谓叫做点到即止;所谓武斗,就是不见血不收,最好的情况就是不把你弄死也得整个半死不活。
我当然倾向于前者,扒起他的衣服查看了会儿质量,心想这衣料看似很经割啊。
夜色沉沉,被夜幕吞噬的树林本是死一样的静默,突然不知被什么一惊,有鸟儿尖叫一声冲出树林扑哧着翅膀极速飞出,眨眼便在无垠苍穹上消失不见。
“你在做什么?”
“我在看得割多少刀……”最后一个“刀”字的尾音消散在风里,我愣愣的觉得要是哪天隐灵排个公民诚实度,我肯定位居榜首。
夜凉如水,明月斜挂树梢,平时不在意的荷树在脉脉月光的笼罩下竟如地狱修罗一般有慑人的气势。¬
屁股毫无意外的重重着地,我站起来无所谓的拍了拍,感叹习惯真是可怕啊,第一次还疼,第二次有点疼,第三次第四次真是摔的毫无感觉。
墨漓已然离我五步远,笑容璀璨的真是……让人汗毛直竖。
“你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嗯?”
“你在酒馆的二楼上看了我不少笑话吧,”我低头冷哼加重语气,“迟来的救命恩人。”
“你倒是难得的……”似乎在斟酌用词,想了半天用了“聪颖”二字,“不过,”一树梨花压海棠瞬间变成了黑云压城城欲摧,“你还是适合被扒皮,你说是不是?”
青衫一晃而过,独留我一人怔怔的坐在被妖魔鬼怪附身的荷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