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情殇 来者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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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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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眨了眨眼睛,然后再次用手揉了揉。
再一看,眼前的人影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变得更加清晰。
在我此刻迟钝的大脑百思不得其解之时,那方被幢橦光影包裹出来的,我以为的幻想就这样慢慢地走向我。
“是我。”他开口了,声音像一管搁置不用的低音管弦乐器,带着很不自然的沙哑。
我揉眼睛的动作狠狠地僵住,停顿在脸颊一侧,呼吸在短暂的停顿后,开始剧烈起来。
声音伴随着越来越近的身影,沙哑得更加真切了。
“跟我……”
“你走!”
我飞快地向后跨了一大步,大约是那一步跨得实在有些过了头。自己的后背一下子撞上了紧闭的庞窗上,发出轻不可闻的闷响。
一阵意料之中的沉默,我攥紧了拳头,咬紧了牙关,我在很用力地强迫自己看起来镇定自若一些。
“怎么,你想留下来?”楚瑜冷笑了一下,一双俊饶的眼睛开始升起烈狱里的血红。“你想做侍君?”
我命令自己忽略他说话时不善的语气和让我抓狂的内容,坚持地说道:“楚瑜,你走,这里是深宫,很危险!”
“那就别让我白走一遭。”楚瑜盯着我,寒声道。
“你快走吧……”我不理会,继续这样说道。浑身都被自己莫名的力度缠绕,从皮肤到五脏六腑都处于一种极度紧绷的微微战栗之中,连声音也不能幸免。
“林佑熙。我知晓你有自己那一番莫名其妙的道理,可眼下,我懒得听!”楚瑜的表情隐约透露着一种控制,似乎在力压情绪。“我……能带你出去。”
“楚瑜,求你听我一回,别……”
“别什么?!”楚瑜嗓子极度不悦地一沉,明明是愈加走低的分贝,在此时此刻听来,却犹如深山里的野兽夜吼似地摄人,他飞快地说道:“有什么话,出去说罢。”语毕,他一把拉过我的胳膊。
“你怎么……”
“你走是不走!”楚瑜的声音猛地拔高,整个人都变得风雨欲来,根本不打算多听我说一句话。
“我怎么走?!”我瞪向他,“我……”
“我既然进得来,自然也能出得去,况且,我从来不做……”
“楚瑜!”我气愤地也打断了他,从牙缝里挤出他的名字,恨不得上前去咬他一口,“就算我走得了,那我的家人呢?只要他们在殷容睿的眼皮子底下,我去到哪里都不能心安。”
“托辞!”楚瑜一步上前,行动间带着一股子寒冷的气流,他一下子揪住我的肩膀,力道之大,好像要把掌下的血肉生生掰开一样,“你……是在等霍骁,对不对。”
他的表情是凶狠的张狂的,但是眸底是颤抖的不安的,这样一番复杂的神情在昏黄的灯光映衬之下,就好像和煦的夕阳,带着一种庞大的悲伤的美好。
“在你心里,只有他能来带你出去,是不是?!旁的人,就谁也不待见,是不是?!”
楚瑜缓缓地靠近,眼神就好像这宫室里的灯光,忽明忽暗地不断切换,以至于,我几乎捕捉不到任何信息,只觉得那双眼睛一时明亮得惊人,一时阴沉得惊心。
“只有他能生气,能着急,能心疼……”楚瑜眼睛像是寒冬的午夜,漆黑阴冷,他的声音略微不稳,问道:“是不是?!”
我望着他,觉得自己置身在他眼底的午夜里无处躲藏,一波又一波噬骨的黑暗温柔地围绕在周围,舔噬着自己的恐惧。
“可是……”楚瑜惨淡地勾起唇边的一丝嘲讽的笑,道:“你等不到他的。”楚瑜用自己的额头抵上我的额头,“佑熙,你好好想想,你真的懂他么?”
我的肩膀在他强力的桎梏下,微微地发着抖。
“身为主将,战事不了,临阵脱逃,该当死罪……佑熙,霍骁他顶着霍家的祖训家规长到今日,他是宁死也做不出这种事的,倘若他敢私回殷都,就是弃家国于不顾。”楚瑜又冷又苦地笑着,“佑熙,你不是和霍骁一同长大的么,你一定明白,国与家,在他心里,比他自己还重要,有一天,他连这两样的都不要了,他就不是霍骁了。”楚瑜的气息流淌在自己的鼻尖,“你说过,这样的霍骁,你会瞧不起的。”
楚瑜的一字一句都像是锋利的匕首,在分分寸寸地凌迟着血肉。
我觉得浑身都在剧痛,好像有一根针管刺入了我的头顶,旋转地进入身体,抽走血液,抽走骨髓,抽走灵魂……
记忆力阙如的一块在不断流泻,一个年幼的孩子,用年幼的声音,以及与他的年纪并不相符的坚定,对我说:文死谏,武死战,佑熙,他日,我定当如此。
再然后,就是自己笑弯了腰的样子,接着就气息不稳地笑问:小鬼头,不知羞,你知道什么是死么?
那个孩子用比刚才更坚定的声音回答:死,就是见不到佑熙了。
我的脑海里满是那一瞬间的定格,可是渐渐冰冷的躯体,让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混沌起来。
“佑熙,看清楚,眼下,站在这里的人,是我。”暗哑的声线像是落灰的低音琴弦,断断续续地说道:“不要为难他,也不要为难自己。”
周遭的一切都那么安静,我只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缓慢沉重地跃动,每一下都要抽走自己所剩无几的力气,有那么一刻,我真的觉得它已经疲惫地再也跳不动了,所以,等到下一次跳动仍依旧持续时,我的周身都要那么翻天覆地的疼上一场。
又来了,那个心结,那个梦魇,那个横在我和霍骁之间的夜,又来了。家国,或者,我。因为选择了霍骁这样的男人,所以自己必须要被作这样的比较,没有并存,唯有其一。
“跟我走罢。”楚瑜再一次告诉我,“他不会来的。”
“可你,为什么要来?”我抬起眼睛,看向楚瑜,惨然地笑道:“你都知道了,我在等霍骁啊。”
楚瑜用略带邪气的眉眼铺展出一份纯粹的浅浅笑意,他捧住我的脸颊,久久地,才说道:“我……对你……你不是早就知道的么。”
这一刻,我才注意到,他明显瘦削下来的脸庞,明显疲惫消沉的模样,自从宫乱之后,他的生活,他的音信,我一点都不知道。或许,我并不介怀的那件陈年旧事,在日日夜夜的折磨着眼前的这个人,或许,连我的并不介怀,也都在伤害着他。
看着眼前的他,我差点都要忘了,最初相遇的那个少年是多么明艳的一个人,他的笑容可以如同仲夏的日光一般炙热灼人,哪怕掺杂着转瞬即逝的阴霾,但都无损他那与生俱来的强烈的不灭的气息。可后来,他一天比一天不快乐,我觉得自己难辞其咎。
“可我有什么好?”我苦涩地看着他。
楚瑜张了张嘴唇,眼中蒙上一层柔软,神色里亦氤氲起一层情动,但是,阴鹜却旋即反压而上,他谨慎冷静地说道:“你跟我走,我告诉你。”
我伸手覆上了他放在肩膀上的宽大手掌,淡淡地一笑,片刻之后,然后用力地撤了下来。摇了摇头,我道:“楚瑜,有一天,我连家人都不要了,我也就不是我了。”
我顺着背后华丽的宫廷花纹,慢慢地滑了下来,坐在了软软的地毯上。
抬起头,我认真地看着他,轻声说:“楚瑜,你不要留在这里,走吧,只要我那家小在殷都一日……”我哭丧着一张脸,道:“我没法儿跟你走”
楚瑜看了我一会儿,然后将头转向一边,五官表情一瞬间都湮没在了暗色里,唯有宽厚的胸膛重重地起伏了一下。
“好……好……”楚瑜迈开了步子,他伸手扶上一面窗门,低下了头,道:“你等着罢。”
还不待我反应,耳边响起一阵风的呼啸。
我觉得头顶耳根脖颈,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颤。
“哐——”“哐——”
窗上的木门不断来回开合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我蜷起自己的双腿,用手臂悄悄地圈住,深深地呼吸之后,我闻到了被夜风送进内室的花香,我将额头靠在自己的膝盖上,闭上了眼睛,一点温热的湿润在细腻的布帛上晕染开来,越来越深。
一夜风凉,满室窗响。
第二日的清晨,我在昏沉中走向自己的床榻,十分干脆地发起了高烧。
身体持续不断地高温,但是心里却是冷的,所以,脑子即便昏涨,却仍旧清醒。这就意味着,我必须仍受病痛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于是,这场烧理所当然地持续了一日一夜,在自己的病情没有丝毫起色的情况下,勃然大怒的殷容睿将当夜所有的内监宫女全部革职发放,并召集了所有我那御医殿的前同僚们前来看诊。
我没有任何力气为那些无辜的内监宫女求情,也不能和那些再熟悉不过的同僚们叙旧,更不能对殷容睿表示我的受宠若惊。
当明亮的寝居中弥漫起了清远的药香时,我像是受了什么感应似地,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醒了过来,眼皮沉沉,喉咙干哑滚烫,我有些难受地想转个身。
结果,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沉重地一动也不能动,我叹了口气,刚预备再用些力气坐起来的时候,我赫然发现了自己肩膀上腰上的两条修长赤脱的手臂。
脑子霎那间清醒了不少,我动了动自己的手腕,发现那里尚能活动,可刚一挪动,就碰到了一片温热的。
“醒了?”
我猛地侧过脸,一下子就看见近得不能再近的一张脸。
一只手掌就这样顺顺利利地抚上了自己的胸膛,当肌肤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那片掌心下的温度之时,我这才发现自己正赤条条地被同样赤条条的殷容睿抱在怀里!
这个发现足以让我暂时忘记病痛和精神上的折磨,一时间身手矫健得用力挣出了殷容睿地怀抱,非常惊恐地撤到了离殷容睿最遥远的一处地方,只可惜,这床再大,它也还是床,我那所谓的遥远,其实也只是对方一个唾手可得的距离而已。
“看来这发汗的法子,朕是用对了,看看,这不是又有气力了?”殷容睿慢悠悠地坐起来,年轻的躯体不知何时已经相当健美了。
“你来,让朕看看。”殷容睿很温柔地做出一个要试温度的动作。
我呼出灼热的气息,紧紧地抓起备在大床一侧的洁净床褥,一把围住自己,然后踉踉跄跄地要走下床,找衣服穿。
只是这一动,力气又着实有限,刚刚半站起身,腿上一软,又重新跌了回去,
殷容睿将身体一探,长长的手臂一揽,结实温暖的怀抱便立刻成为了我跌回的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