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情殇 濒临沉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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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的午后。
安平宫的正殿被和煦的春日所笼罩。
作为历朝历代每一位侍君的住所,这座古朴的宫殿与大殷宫的所有建筑一样,庄严森然之余也有一番郁秀雅致的设计安排。每一处山水,每一处亭台,甚至是每一个角落,都精美得令人咋舌。
更因为上一代侍君的宠冠六宫,安平宫几乎就是德宗日日休憩的地方,所以,美轮美奂之余,各种御用的器皿物事也摆放得同正元殿别无二致。
而安平宫的庭园则更是大殷宫中不可复制的一景。经过历朝君王的修葺完善,安平庭园的景致简直被雕琢至巅峰。加以德宗的用心之深,甚至不远万里从东瀛岛国之上,移植而来数百颗的樱花树,近十年的栽培,花去了成千上百花匠的心血。
以致于早春时分,安平宫的庭园,是满园犹如海洋的樱花。
娇美的枝桠,淡色的花朵软绵绵地绽放,不住地随着和风起伏摇曳,看似柔弱的花身,却在观者瞩目的一刹那,转换出一种恣意的妖娆,洋洋洒洒地将一种几近柔情蜜意的颜色投向初春的大地,用死亡为代价所展现的美,几乎让人屏息。
一片又一片地零落,明明是如此轻灵的花色,却夹杂着一种毋庸置疑的决绝,接二连三地席卷而来,在即便是和煦的风里,热烈地如雨水一般洒落,几乎要用自己的一切将看着自己的人埋没,禁锢。
满庭的绯色花影,阵阵清新的芬芳飘然。
樱林中最为高大粗壮的樱树之下,精致的卧榻被搬至旖旎风光的中央,两旁的柔纱用金玉细勾收起,塌上斜倚的人影正出神一般地望着一处地方。庞大的树冠花海里,花枝轻颤,花瓣一径流泻,一时间深浅交错,繁花满际。
“昨日,云邵阳来过。”低淳的声线在四溢的清香中传来。
我坐在离卧榻不远的一处长杌上,低头翻着手中的医典。
“是。”
“都说了些什么?”殷容睿顺手捏起一朵飘至身旁的落花,放在鼻尖细细地嗅了嗅。
“我请他代我探望一下家里。”我很诚实地说道,然后随手翻过一页,同时说了一句:“我许久不曾见家里人了。”
殷容睿勾起唇边,将落花缓缓地一捻,“熙儿要是这般心急,朕可以做主,让内宫六部抓紧操办,尽快备好册封之礼,也好让熙儿如愿。”
我翻书的动作一滞,偏过头,看向殷容睿。
殷容睿很从容地接上我的视线,将手中的落花一掷,他又是一笑,眉梢眼角,盈盈得光彩照人。
“熙儿,还是想走?”他的声音轻柔。
“……”我有些语塞,想了想,决定还是将刚才的诚实继续下去,“是。”
殷容睿坐直的身体,淡色柔软的日光轻飘飘地落在殷容睿乌浓的眉睫之上,形状优美地有如金色的折扇,他笑着这样说道:“那你走啊。”
没有愤怒,没有激动,似乎是相当有趣的口吻。
我轻轻地合上书,有樱瓣擦过自己的睫毛,可是我的眼睛却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殷容睿,仿佛觉得自己的眼神可以确认刚才对方所说的话并非自己的幻听一样。
殷容睿轻抿着唇角,将手抬了抬,艳色的花,洒满了他的衣袖,“走啊,如果你可走出安平宫……”
他俊逸的眼眸熠熠生辉,“朕就让你走。”
我们隔着花雨彼此凝视着,他的笑容在层层的落花里很不真实,但是我却可以肯定,这一次,自己的听觉没有出现问题。他的眼睛很亮,在犹如虚无的笑意里,是我唯一可以捕捉的,可那深邃的眸底,却有意藏着不欲让别人通晓的心思。
我缓缓地站了起来,一肩的樱花纷然而落。
殷容睿道:“走啊,看朕能不能抓到你。朕要是抓不你,就再也不去找你,朕要是抓住了你,你就永远留在朕身边。”
我大惊失色地看向殷容睿,像是做着一场荒唐贪婪不可思议的梦。
殷容睿很从容地淡笑着,似乎不知道自己刚才所说的话有多令人震惊。
“熙儿,我们试一试。”
殷容睿犹如梦呓一般地呢喃着,在漫漫的花雨里有一种诡异的魔力。
我转过身,在满地的落樱之上,踏出一步,两步,然后回头去看殷容睿。
他坐在原地,笑意不变,甚至用眼神向我表示满意。
我转头回身,继续踏出步子,心脏不安分地跃动起来,脚步也逐渐由缓至急,由稳至乱。
有无数翻飞的花舞向自己,扰乱自己的视线,苍白和绯糜在交错,有什么东西一阵阵地在血液里骚动。
我狠狠踏开一步,终于将疾走变为奔跑。
也就是这样一个瞬间,我的腰身被一股力道一拉,重重地拉了回去。
耳畔传来愉悦的声音,“抓到了!”
殷容睿拦腰抱起我,快乐地转了几个圈。
旋转过后,我怔怔地看了看不远处的长杌,明白自己刚才走出的距离渺小得可怜。
殷容睿安静地看着我,没有要放我下来的意思。
一片樱瓣在半空中轻轻地落了下来,准确无误地飘在了我的左眼上。
殷容睿慢慢俯将下来,温柔地犹如呵护一般,将吻点落在那片花瓣之上,隔着薄薄的花面,传递而来柔软温热的触感。
“连它也喜欢你的眼睛。”殷容睿轻笑着说道,然后慢慢地颦眉,故作不满道:“那可不行,你的所有,都是朕的。”
下一秒,覆盖在眼睛上的花瓣被温暖的气流迅速地吹开了。
意识到自己被狠狠地捉弄了,我皱起眉,心下责怪自己的愚蠢,竟然会被这种哄骗小孩的话取信。我用力地从殷容睿的怀里跳了下来,整了整自己的衣摆,我低下头,带着满心的屈辱和愤懑,飞也似地朝内殿的方向走去。
殷容睿没有追上来,他依旧留在那片绚烂的花雨里,自信地轻笑,笃定地嘲笑着我的异想天开。
夜慢慢地深了,我喝退了所有人,独自一人坐在灯前。
体内仿佛有一个深渊,日益鼓胀,将我的所有期待和勇气都一点点吞噬,越来越多的空虚和恐慌在侵占我的身体,我的头脑。
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眼前的人强大到让我窒息,让我畏惧,让我怀疑,怀疑自己究竟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我像是濒临溺水的人一般从怀中取出【心喻】,用力地抚摸,用力地紧握。
玉面莹润的光泽一如霍骁看自己时的眼神,我的心开始升起一点点的温度,被剥夺的平静也缓缓地回归。
我吻了吻【心喻】,像是信徒一样默念霍骁的名字,闭着眼睛描摹他的样子,然后将【心喻】压在心口,我的精神逐渐升入一个相对冷静的状态。
默然地将带着体温的【心喻】小心地放回襟内,我继续盯着眼前昏黄的灯火,不到片刻,我又不得不满心慌乱恐惧地取出【心喻】,用它来驱赶精神上岁时随刻伺机攻击自己的消殆黑暗。
长夜里,我无法睡眠,只是这样枯坐着,对着一盏几近昏灭的灯盏,将一枚玉,不断地回放取出,不断地激动平复,我觉得自己真的很像一个疯子。
“呼!”
夜风猛然吹开了几道紧闭的窗门,三三两两地穿来凌乱的木质击打声,我很是神经质地被吓了一跳,此刻的自己脆弱并且神经质到了极点!
良久,我叹了口气,几步走向了窗前,即便是春日,夜里的寒冷仍旧让人直到寒颤,我迅速伸手,将一扇扇的窗户重新仔细地关好。
宫门外传来很有节奏的脚步声,然后传来何长景恭敬的声音:
“御保,奴才方才听着响了,可是御保有什么吩咐?”
我将最后一道窗户锁好,淡淡地回应门外,道:“没有,只是窗户吹开了。”
何长景应了一句,继而问安作别,之后便果然听话地走远了。
我揉了揉有些冰冷的手,然后转身。
内殿昏然,我的视线凌乱了一下,酸涩地眨了眨眼睛之后,我不得不伸手揉了揉。
模糊过后,一个人影被明暗不一的灯火勾勒而出。
他的眉眼几乎是冰封的,说话的声音也来自寒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