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四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85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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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好位于风树正后方的刘大见状大惊失色,抬起手臂指着那个幽灵样的白色人影,一面踉踉跄跄地连退数丈,一面发出狂厉的嘶叫。漆黑的雨夜里,他清楚地看见,一个白影凭空出现在风树身后,如同水滴落在干燥的泥地上那样,空气中一下子凸现出一道人形的身影。但最令他震撼的,却是那个影子的“手”和“躯干”出现的顺序:仿佛先是那只手遽然从半空中冒了出来,身体的其他部分才紧跟着浮现。余下的四人纷纷应声回头,又一齐顺着刘大手指的方向望去。下一秒,他那个虎背熊腰的弟弟和赵偃也加入了惊叫的行列,毛不拔跟言不悔却颇为平定,甚至带着一些茫然,好像不明白他们三个为什么发出骇人的大叫。
    被钳制的左臂窜起一阵钝痛,风树感到躯体被一股巨力牵引着,不由自主地朝后倾去。心头一凛,他却没有采取任何措施,任由手的主人扯着自己退到沙地以外——一种名为“预兆”的、极为敏感的神经冲动提示他:顺从对方的意愿并不会发生危险。
    几秒钟之后,那只力量奇大的手放开了。风树洒脱地一旋身,卸去继续后仰的趋势,站稳了身体。抬眼睨视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愠怒的情绪在他胸膛上起伏,继而浮上他年轻英俊的面容:“你这家伙又想干什么?船上那件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萧木客平视着前方树干上某一点,表情与往常相比并没有多大变化,只是眼神极其锐利。风树隐隐感觉到,对方淡定的外表之下,隐藏着比海啸更狂暴的怒意。
    沉默了一阵,萧木客挑起眼皮瞥了风树一下,低沉道:“竟然站在那种地方,你活得不耐烦了?”
    风树从鼻腔里发出一个讥讽的单音:“那种地方?萧兄可否赐教一下,那片沙地到底是哪种地方?”
    三名蓑衣大汉止住了叫嚷,惊疑不定地瞪着风树与萧木客。“你、你……你是……”刘大的手还是那么直挺挺地伸在半空中,对着萧木客。嗫嚅了半天,他终究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大哥,别乱指!”刘三抢上前,按下他的手。赵偃不敢落单,急惶惶地赶过来,挤在两兄弟之间。刘三把眼光投向风树,犹豫了一下,讷讷道:“少兄,你……你认识……这个……鬼?”
    似乎没有听到旁人的言语,风树眯起眼睛看定萧木客,乌黑如墨的双瞳中射出一抹奇怪而慑人的光,说不清是不满还是不屑,总之就一直那样一言不发地望着对方,像是一种无声的挑衅。
    “萧爷,你怎么来了?”毛不拔紧紧抓着系在腰上的百宝囊,笑容可掬地跑到萧木客跟前,急切道:“你找到那个穴了吗?嗯,即便没有你们想找的那个东西,有其他值钱冥器的穴也行啊!路上有没有发现什么好东西?”
    眉心轻折,萧木客扯了下风树的衣袖,厉声道:“你不该来这里的。先出去再说。再过两个多时辰天就亮了,天亮以前的那个时刻是最危险的。”
    风树冷哼了一声,正要开口,却莫名地偏头看向自己斜上方。夜空被郁郁葱葱的树冠切割成一片一片散落的黑色琉璃,唯有丝丝缕缕的雨雾不受影响,轻盈地缠绕其间。眼睛自动框定的景物看起来并无异常,他想要收回自己的视线,蓦然,黑色的天幕上跃出一团红色光斑来,这点红光出现得非常诡异,像是一股鲜红的血液喷溅到天空中所形成的。几乎同时,周围响起了低低的说话声,声音似是来自脚下,仿佛有人在地底咬牙切齿地念着什么。低语声转瞬即逝,红色光点却轻悠悠地飘舞着,慢慢飞向下方的七人。
    显然看见了这个妖异的光斑,萧木客面色一变,背过身去,挡在风树前边,削薄的唇形,淡淡吐出两个字:“闭气。”言罢,他扬起头,戒备地盯着半空中缓缓飞舞的一点红光。光斑缓慢而坚定地飘向毛不拔,却没有停留,而是越过对方的肩头,在雾气中忽左忽右地穿行。最后,它悠扬地扑到那三个大汉头顶上,盘旋了一会儿,终于徐徐地降下,飘落在赵偃的背心处,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风树皱了下眉,附在萧木客耳边,压低声量:“这是怎么回事?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话音没落,赵偃已经睁着眼睛、直直地向前倒去,那具壮实的身躯“扑通”一声重重地砸在地上。站在他两侧的同伴一震,连声呼唤他的名字,却得不到回应。二人对视了一眼,刘大战战兢兢向前挪动几步,将那趴在地上的魁梧身体翻过来,用颤抖的手去探他的鼻息。惊觉对方已然气绝身亡,刘大双腿一软,跌坐在泥泞的地面上,失声惊呼道:“死了,死了,他、他死了!”
    眉头拧得更紧了,风树大步流星地踱到尸体侧面靠近头部的地方,弯下腰,按了按对方的颈动脉,果然已经感觉不到生命的跳动了。除去尸身上湿淋淋的蓑衣和斗笠,他细细察看死者的头颈和裸露在外面的肢体,却找不到一点伤痕。“致死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喃喃自语着,他伸手去解那身沾满泥水的衣服。
    “不用看了,找不到什么痕迹的,”萧木客冷然道:“他的身体一切正常,只除了心脏停止跳动这一点。”停了一停,他不由分说地上前揪起风树,声线中透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峻厉:“不想跟他一样死在这里的话,就赶紧离开这林子。”
    拍开萧木客的手,风树毫不退缩地直视着他近在咫尺的目瞳,绽出一抹不含丝毫愉悦成分的微笑:“萧兄,你逛够了就自己回去吧。我们才进来没多久,”扬起的嘴角渐渐收敛,他一甩头,坚决道:“我最讨厌做事情虎头蛇尾、半途而废。如果没有令人满意的发现,我是不会走的。”
    萧木客以几不可闻的音量叹了口气,轻声道:“我没说就这样放弃。这树林阴气太重,现在呆在里面很危险。我们先退出去,等白天再来。”
    “说的也是,”毛不拔鬼鬼祟祟地探过头来,瞄着地上的尸体,闪闪发光的小眼睛里现出一丝胆怯:“爷,看起来……这林子里的鬼很厉害。我们还是白天来比较稳妥,反正这个地方当地居民是绝对不会来的,白天也不怕被人看见。”
    “没错,少将军,你就听一次劝吧,”言不悔挣扎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嗓音沙哑道:“我答应过要保护你的……如今,眼看你身处险境,我岂能坐视不理?少将军坚持不走的话,我唯有以死相谏!”
    风树抱着手,寒森森地一笑:“那你还等什么?趁早去吧。”这个时候,他在自己视野的一角,感觉到有某种异物闯入,却又稍纵即逝。微微闭了下眼睛,他侧目扫视着那东西出现的方位,只见一株极粗的大树后扬起一截黄色的缎带,正随着夜风上下翻飞。荡了六、七下后,那根黄带子又一次摆动到大树后边,就再也没有飘回来,大约是被枝条勾住了。“什么东西?”霎时间,一股无法形容的不安袭击着他。心里有些踌躇,他却像被什么操控着似的,身不由己地朝那棵树走去。
    “你去哪里?”萧木客微微蹙了下眉,跟在风树身后,冰眸中划过一道含义不明的光。
    离着那棵大树还有两三丈,风树倏然住了脚,定定注视着脚下湿漉漉、遍布乱石杂草的地面。一簇倒伏的野草旁边,湿润的泥土上印了一个清晰的、打着赤脚的脚印,这个脚印很小,好像属于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屈起肘部碰了下后面的萧木客,风树把那个怪异的足印指给对方看:“这里即使有别的人,也应该是怀着跟我们相同目的的发丘者吧。怎么会有小孩子?除非……”他没有再说下去,唇角勾起一抹的浅笑,那笑很难用语言描述,里面混杂了太多细微的情感,似乎说话人正在缅怀一段遥远的记忆。
    眸光触到那个小脚印的刹那,萧木客倒抽了一口凉气,暗灰色的瞳孔急剧收缩。但他立刻恢复了疏离淡漠的意态,单腿跪下,仔细察看着地上的足印。不一会儿,他直起身子,把附近的地面扫了一遍,面无表情道:“根据足印的方向,那东西是从左侧的树林深处过来的。看起来……到达沙地以前,它一直以直线前进。”指了下左前方几丛伏向地面的野草,他轻轻拔出剑来:“它是从那一带出来的。那里……还有东西。”
    风树耸了耸肩,邪魅地一笑:“过去看看吧。”语毕,他一马当先地走向萧木客指出的那个地点。那里着生着几棵直径远远超出其他树木的参天大树,他之前看到的黄色缎带正是消失在其中一株的后面。那几棵树不仅异常高大,而且彼此之间靠得近极了,它们的树枝相互交错重叠在一起,像是一张虎视眈眈的绿色大网。萧木客仅是指点了一个大致范围,风树的行进路线却十分明晰,似乎他确切地知道对方所说的“东西”在什么位置。
    怔了一下,萧木客迈开脚步,亦步亦趋地走在风树后面。盯着前方稳健的身影,他微微上挑的凤目中露出一丝狐疑。轻轻地摇了下头,他冷淡道:“刚才,你说了‘除非’两个字就没有下文了。你原来想说什么?”
    “没什么,”风树轻若无声地笑了笑,懒懒道:“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我突然想起,其实我那么小的时候已经跟着我爹下地了。所以说,进这林子来找穴的人未必不会有小孩。不过,别的小孩应该没有我那么厉害啦。”此刻,他离那几棵团团抱在一起的、极粗的树已经不到一丈。警觉地抽出长剑,他打算加快步伐走过去,却猛地改变了主意,转向左侧,一步步走近一株毫不起眼的大树——他自己也不知道理由,好像非得这样做似的。
    信手拨开垂到额前的头发,萧木客不动声色地紧随其后。蓦然,脚下传来异常的触感,似乎踏上了某种细长柔韧的东西,他眉梢微微一挑,定下了脚步。垂首巡视着近旁的地面,他发现,脚底的湿泥中卧着一段绳索状的暗色物体,大半嵌在土里,露出地表的部分约有半尺来长。
    “这不是……”萧木客低喟一声,俯身从泥里拉起那个长条形的东西,提到眼前细细端详。这东西其实很粗陋,是用几根极细、极有韧性的藤条编织而成,上面沾满了泥浆,又被经过的人和动物践踏过许多时日,却能明显地看出编织手法极其繁复——有的地方绕成许多小圈,有的地方打着结,有的地方织成扁平的席状,显是有人刻意为之。然而,这个看似颇费心血的编织物既不美观,也很难想象有什么实际用途。深深吸一口气,他放开手,任由掌心编成奇怪模样的藤条坠下,沉静似海的眼睛里流动着深不可测的光芒。
    “喂——”风树蹲在前方一株树下,神情凝重地向萧木客招了招手:“你过来看看这个。”
    撩起衣襟拭去手上的污泥,萧木客一声不吭地行到风树旁边,一段同样的藤条编织物闯进了他的视野。不一样的是,这一截编织起来的细藤盘曲在树干周围,弯成一个环,接口处空了一段出来,两头都带着清楚的受力痕迹——这些织起来的藤条本来是拴在树上的,却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扯断了。
    瞟了下自己走过来的方向,萧木客淡淡道:“那边地上也有一段。我猜,对过的树下也应该能找到这种东西。按说,上面绑着这东西的树一共应该有六棵。这是镇邪的,使用时要围成一个六边形。”
    “镇邪的?”默默重复着这三个字,风树拍了下萧木客的肩膀,疾步走向不远处三株呈“品”字形生长的大树:“如果真的存在一个镇邪的‘六边形’,方才那棵树就是其中一个顶点,而这几棵树,恰好位于‘六边形’的中心。如此说来,邪物就在这些大树附近?”
    两人眼前这三棵树的直径都在一丈以上——实际上,这样粗细的树一共有五株,其中三株排列成一个等边三角形,另外两株像哨兵一样矗立在两侧稍微靠前的地方——这么说也许不太准确,中部那三棵大树是紧紧挨在一起的,树干之间没有一丝缝隙,两边的树却与它们隔了约摸半尺,但有一点毋庸置疑:这五棵大树的位置是精心安排下的,分布成一个完美的对称图案。不久以前,风树便是看到其中某棵树后有黄色的缎带飘舞,才走过来一探究竟。不过,直到这时他才发觉,自己原先的视角只能捕捉到一个平淡无奇的“侧面”;现在站立的处所,却可以把这几棵树木的“正面”尽收眼底——中间那棵最粗的大树底部有一个四尺多高的树洞,洞里影影绰绰,似乎藏有什么东西;洞口摊着一堆碎石,石块里压着几片黄色的缎子,树枝上也挑着一些;乱石堆外侧的泥沼中躺着一截青白色、大拇指粗细的金属锁链。
    “感觉……好像……曾经有什么东西被关在这里……”风树举起长剑,谨慎地跨过石堆,站在树洞前,左手扶着树干,弓起身子,小心地窥探洞内。然而,不到一秒钟,他又直起身,猛地向侧边跃开一步。
    “怎么了?”萧木客抢到风树身旁,探手拽了下他的腕部,视线却滑向自己正对面那个黑黝黝的树洞。洞不大,但有两处死角——站在外面怎么也看不清楚洞穴两侧的情形。眉峰稍聚,他再次扯了下风树的手腕,淡淡地问道:“刚才你看见什么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萧木客隐约听到一串幼儿的笑声夹杂在自己冷冷清清的声线里。向来凉薄朦胧的双眸瞬间凝炼起来,透出一丝精光,他屏息倾听着周围的一切响动。但是,当自己的声音散尽时,那个笑声也消失了,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
    “没什么,”风树回以一个明朗的笑脸,用眼神示意萧木客让开。他重新站到树洞前,矮下身子,将手伸了进去,不一时,从里边掏出来一个长发盖脸的、脏兮兮的布娃娃。这个布偶长约一尺,白布缝制的身躯和脸蛋,没有穿衣服,五官是用黑色和红色两种丝线绣的,做工不甚精细,造型也极普通。只有布偶头上长长的黑发比较特别,看起来竟像是用真人的发丝所制。
    粗鲁地摇晃着布偶,风树沉声道:“刚才我往树洞里看时,它坐在角落里对着我笑,那种……不怀好意的笑……真是不明白,为什么要把人偶的头发做得那么长?一看就感觉很……妖异……”
    萧木客劈手夺过风树手里的人偶,一字一顿地说:“我相信这个布偶刚刚做好的时候,头发并没有这么长。”言罢,他转身望着地上残破的石块、黄色缎带和金属链子,语声渐渐沉重起来:“你注意到没有?碎石、带子和锁链上面都有符文。”
    “是吗?”风树走近乱石堆里,捡出几块破碎的石头一一验看,又抽起压在石块下面的缎带检查了一番。最后,他拉过那截青白色的金属链子,抹去上边的泥沙,用指腹轻轻抚摩着凹凸不平的链条表面:“这链子上面刻的符文,跟石块上所刻的,似乎不一样。不过应该都是属于同一类型的文字。这种符文我们见过很多次了,像是文字,又像是图画……至于那几根带子,没见到上面有什么符文,不过有晕开的红印子,可能是原来画上去的符文被雨水洗掉了。而且,这些东西……我觉得……都是人为破坏的……链子是被利器斩断的,缎带是用手撕开的,那些石块……那个地方原本应该立着一块巨石,用来堵住树洞,后来被人用内力震碎了……”
    萧木客轻轻地点了下头,低沉道:“还有最外围那些编织起来的藤条。这四重束缚,都是为了镇压关在树洞里的东西。没想到……有人故意把它放了出来。不知道它现在在什么地方。”瞥了下手中的布偶,他把刀插在地上,扯过那条断开的金属链,从下至上一圈圈绕在布偶身上:“因为这个娃娃在洞里,我担心……那东西还会回来。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林子,晚上我没有把握对付它。”
    随着人偶被那根青白色链条缠住的部位越来越多,二人身畔骤然响起一阵轻轻的抽泣。那哭声听起来很稚嫩,像是小女孩的嗓音,却没有孩子特有的那种生气,反而透着一股空洞幽冥的气息。
    英挺的剑眉向下压了压,风树瞪着萧木客手里的布偶,低徐道:“这声音……是它发出来的?”
    萧木客没有说话,自顾自地继续着手上的动作,一直把金属链子绕到人偶的颈部。一阵冷风卷过,布偶细细软软的头发扬起来,露出了黑丝线绣的眼睛,只见那一对乌漆的眸子里正缓缓地流下两道极细的血线,横过面颊,直挂到下颌。与其同时,那童稚的哭泣声渐渐低下去,终于听不到了。
    萧木客长出一口气,把那只脖子以下都缠满了链条的布偶扔回树洞里,冷冷道:“快走。”
    风树无言地点点头,侧转身体开始往回走。萧木客紧紧地跟在后面,始终与风树保持着相同的行走速度,
    这时,没有任何征兆地,雨突然大起来,密密实实的雨点狂暴地砸落,在天地间扯起一道道白线。顷刻,风也跟着变得猛烈,呼啸着在林间横冲直闯,远处仿佛漂来了“杀——杀——”的声音。
    像是受到某种诱惑,风树放慢了脚步,回头看向正后方。眼睛似乎拥有了自我意识,慢慢地转动着,最后定格在距离二人一两丈远处一株大树的树冠上。周围的一切事物都被夜染成了黑色,近乎密不透风的枝叶间,冒泡一般涌出十几个乳白色、柔和的光斑。这些白光蠕动着,宛如在寻找出口,慢慢将四周漆黑的夜色推开,朝着各个方向轻飘飘地飞出去。
    萧木客浑身一震,死水不兴的表情第一次有了裂缝。他没有驻足观望,而是当即别开自己的视线,同时伸出手去,紧紧抓住风树的上臂,推着对方慢慢地向前移动。
    扣着自己的那只手冰冷刚硬,犹如没有生命的钳子,风树能感觉到萧木客的肌肉因为紧张而微微绷起。他下意识地随着对方挪动脚步,却一直将头颅扭向身后。雨雾中,几片白色的光点一明一灭地左右飞舞,接着缓缓地鼓胀起来,树枝一样开始分叉。闪烁的白光直射到他的眼球中,激起一阵酸涩的不适感,但他就像着了魔一般,怎样都无法转移目光。
    这时,周遭的雾气忽然变浓了,打着旋儿在林间游荡,如同黏度很高的液体被搅拌时所呈现的样子。白雾迅速吞噬着身边的一切,包括那些蠕动的光团。刹那间,风树产生了一种错觉,如果自己此刻递出手指,一定能接收到实体的触感。蓦地,浓雾中传来一阵地动声。这个声音诡异极了,听上去分明远在十几丈以外,却直接震撼着每一个人的心脏,依稀觉得整个森林都在摇动。
    萧木客应声止步,警惕地转过头去。两人的眸光不约而同集中到了白雾里某个方向——声音的来源处。雾,越来越浓,步步紧逼过来,回旋飘荡在他们四面,有若传说中吸食万物的漩涡。厚重的雾气渐渐占满视野,一切景物都隐没在雾中,只有地动声仍在持续。再过一会儿,这怪声也消失了,剩下一些异常模糊的杂音,似乎声音的主人颈部被横切了一刀,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毫无意义的低吟。
    “这是……怎么回事?”风树侧目瞟了萧木客一眼,微微挺起手中的长剑。理智不断地叫嚣着,命令他“转身离开”,身体的防御本能却没有给予警示。
    仰头凝注着徐徐压过来的浓雾,萧木客依然不发一语,眼睛就像是无法聚焦,明明直面着汹涌的烟雾,却似乎没有在看眼前的雾气,而是盯着白雾后面的什么东西。没有任何先兆地,他锐利的眸子里陡起一线波澜,跟着狠狠拽了下风树的胳膊,大吼一声:“快跑!”
    就在这个时候,仿佛为了解释他的话一般,四周的雾气瞬间消褪,成了薄纱样的透明色泽,原本被掩盖的东西一下子跳了出来,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三四片闪动的白光已经近在咫尺,触手可及。那些光点浮在二人上方,蠢蠢欲动,扭曲着扯出各种形状。
    风树只匆匆地扫了一下,就被萧木客拖着疾奔起来。微微闭了下眼睛,他急转回头,挣脱对方的手,自己展开轻功,朝着来路的方向飞掠。萧木客缓了一步,有意无意地走在后面,遮住他的背部。
    两人一路疾奔到沙地边,只见言不悔与那姓刘的两兄弟还站在原来的位置,满脸焦急地左顾右盼,毛不拔却回到了那个深深的沙坑里,手持铁铲,正十分起劲地往下挖掘,嘴里还咬着几片金叶子。
    萧木客既不回望,也不停步,只放慢了速度,冷冷丢下两个字:“跟上!”话音没落,他已经越过风树,径自走向自己的左前方,在一棵棵参天大树之间飞快地穿行。
    风树微微一怔,眸中现出一丝疑惑。他注意到,萧木客选取的前进路线很是曲折,步履却非常坚定,像是有着某种确切的目的。隐隐约约意识到了点什么,他深吸一口气,纵身追了上去。从开始奔跑到现在,他始终不曾转头探看那些白光的动向,一种直觉让他相信,它们不会对自己造成任何威胁。
    “少将军!”言不悔望着两人渐渐融入夜色中的背影,茫然地叫道。脊背上仍然流窜着一股火辣辣的剧痛,他咬咬牙,一瘸一拐地赶了上去,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少将军,发生什么事了?你别着急,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跟着你保护你的!”
    两个蓑衣大汉对看了一眼,拔腿就跑,转眼便超过言不悔,紧紧跟在风树身后。此时,他们脑中一片空白,无力思考任何事情,躯体也僵硬得不像是自己的,仅仅凭着求生的本能拼命移动脚步。
    小心翼翼地从嘴里取下金叶子装进百宝囊中,毛不拔一面收起铲子,一面抹着脸上的沙尘雨水。之后,他拎着灯跃出大坑,四下巡视着,慢慢走近两三丈远处踉踉跄跄的言不悔,嘴里不满地咒骂道:“根本什么事情都没有,跑什么嘛!好容易才顺到点值钱的东西,又给你们搅了!”
    快步走在萧木客身畔,风树一边前行,一边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周围的一草一木。他敏锐地觉察到,每隔一段距离,树皮上就会出现几道深深的、弯曲的划痕,组成一个形似花苞的图案。心念一动,他斜睨着近旁的萧木客,沉声道:“你在树上做了记号?”
    萧木客没有立即回答,比了个“不要出声”的手势,侧耳倾听着什么。半晌,他长出一口气,轻轻地点了下头,面无表情道:“你试试一直盯着那些树的叶子看。”
    “嗯?你指的是做了记号的树?”风树偏过头,扫着身侧一棵棵一晃而过的树木,目光始终锁定某个高度。终于,那个花骨朵样的记号映入了他的眼帘。风树停下脚,向那株树迈了一小步。
    “不要再靠过去了,”萧木客也住了脚,站在风树身后,探手按着他的肩头,平静地说:“就站在这里。”夜风中,他披散的头发在脸上投下大片阴影,整个人透出一股不可捉摸的凝肃。
    “知道啦,”风树显得有些不耐烦,往旁边让了一步,避开萧木客的手。他先盯着刻在树干上的奇怪图形看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扬起头,将眼光移向空中的树冠。冷风挟着大滴大滴的雨点迎面扑来,为了使仰望的视线不受到阻碍,他用手指撩起垂到额前的乱发。大树繁茂的枝叶与夜幕连成一片,入目尽是一片浓黑如墨的颜色,那仿佛要将人吸入其中的深黑让他心底涌起一种奇异的、无法言喻的感受。说不清过了多久,树叶间突地闪现十几点微光,忽明忽暗,每隔几秒钟就闪一次,但各个点闪动的频率并不一致。
    “又是那种东西吗?”风树喃喃低语道,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叶片之间那些诡异的光点,随即否定了自己的猜测:“不,不是的,感觉完全不一样。这些光亮的东西……看着它们的时候会感觉在与人对视……对视?对视!”霎时间,一个影像在他的脑海中静静成形:无数只眼睛透过树叶的间隙,阴森森地注目着自己。
    风树微微一惊,强自镇定着向后退去。不经意地,目光落在最下边一根枝条上,他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两只眼睛隐在一簇树叶后面,用不怀好意的眸光对自己审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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