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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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7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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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容不迫地直起腰,冷无言仰头望向位于墙壁上方的舷窗。那双秀丽的眼睛冷漠而清醒,完全没有刚刚从沉睡中惊起的懵懂。她站起身,不紧不慢地走到窗下,踮起脚尖,漠然地端详着那支袅袅生烟的竹管。接着,伸长手臂从竹管里拈出一根点燃的香,有如在执行预设的程序一般,用机械的动作把它掐灭了,抛在墙角。之后,她若无其事地返回几案旁坐下,伏低身子,重新合上了眼睛。
白色的烟雾在室内浮浮沉沉,约摸隔了半个时辰,才渐渐淡去。迷烟全部散尽后,又过了一刻钟,只听“吱呀”一下,房门被徐徐地推开了。一条人影站在半开的门外,屏住呼吸,探身扫视屋内的情形。良久,他低低地说了一句:“没问题。”话音没落,说话者已经闯进了屋里。紧跟着,另一个人影也跟了进来。昏黄的灯光下,依稀可以辨出不速之客是两个身着乌黑衣服的中年男子。二人手里都握着一柄青黑的长剑,脚步极为轻盈,显是武功不弱。
两个黑衣人一进舱房,立即左右分开来,背靠墙壁立在门的两侧。其中一个黝黑消瘦的人反手将门掩上,向同伴低声道:“是这间屋子没错吧?里面怎么这么冷?连呼吸声都听不到。感觉有点不对劲。”
另一个矮矮胖胖、脸圆圆的人低叱道:“少废话!赶紧找东西吧。对了,先察看清楚,屋里的人是不是都着了道。保险起见,我们一会儿再封住她们周身几处要穴。”
黑瘦的中年人点了下头,二人一前一后慢慢地摸向房间中部。圆脸的黑衣人向趴在几案上的冷无言一指,吩咐道:“你去看看那女人。”言罢,他自己一步步踱向不远处的睡榻。榻上平躺着一个二十来岁、五官端正秀气的女孩,双目紧闭,面容如同蜡像一样死白,身体僵硬,颈部不自然地仰起,上边缠着厚厚的布条,浑身上下找不到一丝生命的迹象——那是一副典型的死人的模样。圆脸的中年人有生以来见过不少尸体,他毫不怀疑眼前的女子也是他们中的一员,不需要触摸她的脉搏,甚至不需要看第二眼。虽然他并不害怕死人,霎时间还是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贯穿全身。强自镇定着,他叫住那个黑瘦的同伙,轻声道:“怪事。榻上这个女人看起来已经死去多时了。”
黑瘦的中年人定在几案前将近五尺远处,惊疑地凝注着那个枕臂而眠的蓝衣女人。一阵阵冰冷的气流扑面而来,吸进肺里犹如吸进一把把的冰屑,似乎五脏六腑都收缩了,胸口充斥着一片透心的凉意。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他上前一步,立时感觉到包围自己的寒气更冷了,仿佛体内的血液都要被冻结。黑黑瘦瘦的人住了脚,目光从冷无言纹丝不动的身形徐徐转移到露在衣袖外一截毫无血色的手腕。扭头望向自己的同伴,他生涩道:“没什么可看的,这一个也是死人。难怪这屋里冷得出奇……”顿了片刻,他谨慎地后退几步,悄声道:“这事透着说不出来的邪门!这两个女的看上去死了好几天了,船上的人怎么任由尸首摆在这里?再说,她们怎么会遭此横祸?恐怕那东西已经被人捷足先登了。这屋子阴森森的,怕是不大干净……”
“不大干净?”圆圆脸的人横了他一眼,不耐烦道:“怎么,前几天听了那群饭桶讲的什么起尸的瞎话,你就信以为真了?就你这点胆子,不如回乡种地去吧!还愣着干什么?找东西!”说罢,他径自走到屋角的衣柜边,一把拉开柜门,把里面的衣物尽数掀到地上,一件件提起来仔细地翻检。
黑瘦的中年人轻叹一声,向周围略一扫视,信步走到舱房另一个角落——那里有两口红木箱子叠放在一起。下意识地瞟了冷无言一眼,他小心地揭开一只箱子,认真地在里边搜寻起来。
屋里寒瑟瑟的空气凝冻了一般,显得格外僵硬和窒闷,更隐隐散发着无可名状的紧张。在衣柜里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圆脸的黑衣人赌气地踢着散落一地的衣物,一面四下张望。视线缓缓滑过几案底下,一只蓝色的包袱映入了他的眼帘。眼睛一亮,圆圆脸的人疾步走过去,弯下腰,伸手去拿那只包袱。猛然,一个冷如寒霜的声线在很近的地方响起:“别动我的东西。”
两个黑衣人均是悚然一惊。黑瘦的中年人险些叫出声来,急忙捂住自己的嘴。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圆脸的人颤声道:“你刚才听见有人说话了吗?”
“嗯,那个声音好清楚,是个女人的声音,”黑黑瘦瘦的人转着眼珠往四面搜视,特意将榻上和几案旁的两个女子观察了一番。然而,屋子里静得连一根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都可以听见,两个女人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任何行动,也没有半点声息。
“怪事,我们听错了不成?”矮胖的人将房间里每一件东西都审视了一遍,没有觅到丝毫异状。摇摇头,他继续将手伸向几案下面的包袱。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包袱的一霎,一股寒流卷上了他的右臂,跟着,“咔嚓”一声,那条胳膊软软地垂了下去——臂骨已经被一股强势的劲力震断了,只是因为袭击他的那股内力极其寒冷,一时间整条手臂只觉得僵冷麻木,竟不感到疼痛,右掌还是紧紧握着刀。一张圆圆的脸瞬息之间变成青紫之色,矮胖的中年人簌簌颤抖着,不敢相信地垂首去看自己的手臂,只见右边的袖子上结了薄薄一层冰霜。艰难地站直身体,他哆嗦着嘴唇道:“这……怎么回事?”
“我早说了,这屋子有古怪,”皮肤黝黑、身材瘦削的那人脸色也不好看,一边茫然四顾,一边怯怯地合上箱盖,声如蚊呐道:“要不,咱们退出去吧?”
“你以为我喜欢在摆着两具尸体的房间里找东西?”矮矮胖胖的黑衣人将长刀交到左手,护着受伤的右臂,没好气道:“你想想,要是查不到那东西的下落,回去以后主人会怎么惩罚我们?我宁可再断一只手,要么痛痛快快让我死,再不愿受那些零碎罪!”盼顾之间,他遽然瞥见几案上搁着一只朴素的漆奁,满面的愁容顿时收敛了些,哑着嗓子招呼自己的同伴:“你过来看看这个。主人要找的妆具会不会就是这个?”
奁是古代盛放梳妆用品的器具,亦称妆具。漆木制,多为圆形、方形或多边形,有盖,盖面中部通常稍微隆起,与器身子母口扣合。东汉时由于避明帝刘庄之讳,一度改称作“严具”。汉也称方形或长方形奁为匣。漆奁主要流行于战国至唐宋年间。
黑瘦的人眼底也闪过一丝喜色,抢上前去,将那口漆奁捧在手里,略为提高了声音:“应该就是这个吧,整间舱房里面就这一个妆奁。有了这个,即使另一个东西找不到,也可以向主人复命了。”
乍地,一个冷冰冰的女声从他身旁冒了出来:“别吵。”
身躯剧震了一下,黑黑瘦瘦的中年人纵身朝后跃去,差点扔掉了手里的漆奁。眼睛睁得滚圆,他瞪视着自己的同伴,连声道:“你听见了没有?你听到了吧?你听见方才那个声音了没有?跟第一次那个女人的声音一模一样!”
圆脸那人似乎胆子稍大一些,虽然亦是紧张地环视周围,却摆了下手,低徐道:“现在又什么都听不到了。依我看,那女人的声音是从其他房间传来的。不提这件事了,说正事!我们只拿到这个妆具,算是无功无过,还是得找找另外一件东西。不过那东西太小了,不好找,而且我觉得……”多肉的面孔上显出深思的神色,他用耳语般的音量道:“那种东西多半会被随身携带着。我们得搜一搜这两具女尸身上。”言罢,矮胖的黑衣人把刀插入鞘中,再度走到屋里唯一的那张睡榻前,同时丢给伙伴一句话:“别愣着,你去搜坐在几案后边的那个女人。”
支支吾吾地答应了,黑瘦的中年人却只是立在原地,心不在焉地把玩着那口漆奁,看看冷无言,又看看林乱,眼光里带着深深的疑忌,迟迟不愿上前。
轻轻地叹息一声,圆圆脸的中年人伸出那只完好的手臂,准备去拉林乱身上的被子。就在这个时候,冷无言抬起头,坐直了身体,冷冷道:“不要碰她。”那语声根本不像是活人发出来的,没有抑扬顿挫,每一个字所用的时间绝对相同,声量也完全相等。
黑瘦的人低低叫了一声,直退到墙边,惊慌道:“你、你……你是人还是鬼啊?”
冷无言一语不发,将几案上的灯盏朝自己面前移了移,拿起原来压在胳膊底下的一卷帛书看了起来。暗淡的灯光映着她冰雕一样的脸庞,从来没有任意一种属于人类的表情能够在上面驻留,哪怕只是短短的一秒。
惊怒交加,圆脸的中年人冲同伴低吼道:“别说这种蠢话!咱们丢脸丢得还不够吗?”用左手抽出兵刃,他转向冷无言,笑了下,阴沉而苦涩:“今天算我看走眼了!姑娘,你是真人不露相啊!”
冷无言仍然不吭气,埋着头专心地看书。
警惕地注视着冷无言,那人圆圆的脸上堆积了极为复杂的神情,既有几分迷惘,也有几许恼火,还掺杂着强烈的不甘。抑制住心头波荡的情绪,他估量了一下当前的形势,思考着对策。不多时,他似乎拿定了主意,那张胖脸上浮现出一抹坚毅的表情。对同伙使了个眼色,他以微不可察的幅度动了动手指,指向那扇关闭的房门,示意对方带着东西逃走。之后,圆脸的黑衣人打起精神,将手里的一柄长刀舞动得密不透风。同时,他已沿着睡榻的走向挪动脚步,一点点往窗边退去。
冷无言依然专注于自己手中的书卷,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世界上只有自己和这帛书才是真实的存在。
被冷无言无形中流露出来的冰冷气质震慑住了,黑瘦的中年人靠在墙上,右手持刀,左手紧抱着那口漆奁,怔怔望着自己的伙伴。明明看懂了对方的手势,他也很想离开这间冰窖一样的屋子,手脚却不听使唤,肢体像灌注了生铁一般沉重。
看准了时机,那矮矮胖胖的人骤然掷出手里的刀。长刀挟着一股势不可挡的劲风劈开房中冷滞的空气,直夺冷无言的面目。刀一脱手,那人立即对着同伴低呼一声:“快,你先退!”比语声更快一步,他的手已经疾若闪电地探向睡榻,意欲扯开覆在林乱身上的锦被。不料,手刚刚递出半尺,身后“砰”地响起一下兵器落地的声音。“不好!”他心头一凛,已来不及做出任何举动,一种奇寒的感觉在他周身流淌着。寒意来得太快太莫名,他分辨不出这股冷气是外加的,还是自己体内滋生出来的,所有的思想和情感都一并被冻结了,身体僵硬得无法动弹。视野迅速地暗下去,变得漆黑一片,连同他的大脑和生命。
身材瘦长的中年人双目暴睁,却像是无法对焦,朦胧无神地盯视着空中某一点,黑黝黝的面孔皱成一团。空有四十余年的生活经历,他却完全无法理解适才那几秒钟发生的事情:眼前这个淡蓝衣衫的女人,只是轻轻地、浑不着意地扬了下袖子,自己与同伴便幽冥两隔,各为异类。同伴的尸身被裹在一层薄薄的冰霜里,面呈讶然之色,左手还保持着伸出去的姿态。
冷无言调整了一下帛书的位置,眸光始终没有离开过书卷,神情和语气也冰冷如昔:“把尸体带走。”
“你……不杀我?”意识到冷无言在对自己说话,那黑黑瘦瘦的人不由打了个寒战,心里毕竟萌出一线生机。用力甩了下头,摔掉缠绕在胸口的丝丝恐惧,他最后望了冻僵的同伙一眼,咬咬牙,把那只漆奁夹在腋下,一个箭步冲到门边,用发抖的手拉开房门,不顾一切地扑出屋子。正打算拔足狂奔,背后传来一个冰冷淡漠的嗓音:“关上门。”
听到这声音,黑瘦的中年人又开始控制不住地战抖,他已经陷入一种半疯癫的状态,脑袋一片空白。迷迷糊糊地将木门往后推去,他被仅存的一丝理智驱使着,提起一口真气,一路飞掠下船。
岛屿上的密林中。
微风从海面上吹过来,不知为什么,进入这片林子以后声音就变得不一样了。
一大片白茫茫的细沙里,那块被风树圈定的地面,已经深深地凹陷下去,形成一个圆形的大坑——几乎没有粘性的沙土挖掘起来十分轻松,却也极易塌陷,幸好天空一直落着雨,二人又都精于此道,花费了大半个时辰,总算把那片沙地挖到一丈来深。此刻,毛不拔正灰头土脸地站在坑底,脚边搁着盏风灯,身旁摆着一只巨大的木桶,桶的提手上系着长绳,绳子另一端拴在邻近沙地的一棵大树上。干劲十足地挥动着铁铲,他将掘起的沙粒一铲铲倒进桶里,不一时便盛满了一桶。停下铲子,他深吸一口气,扯着嗓门喊道:“爷,桶又满了!挖到一块火石,我放桶里了。”
守在坑边的风树闻言伸手握住绳子,略一发力,装满白沙的木桶便被稳稳当当地提了上来。利落地转过身,他将桶里的沙子全部倾倒在沙地边缘。雨势忽大忽小,却始终不停,因而没有太多的沙尘扬起。倒完之后,他抓起空桶,信手往后一掷,把它抛回坑里。然后,他勾下腰,用剑柄扒拉着那一堆刚刚倒出来的沙土,露出一小块暗红色夹杂细白条纹的石头来。
无声地叹了口气,风树捡起这块火石,心不在焉地托在掌中掂了几下,忽地一扬手,把它扔到近旁一块比较干燥的草地上去了。那一小块地面早已堆满了他们掘出来的“战利品”:斗笠、蓑衣、衣裤鞋袜、钱袋、兵刃……唯独不见尸体,即使是一缕头发、一个骨片、一小块破碎的组织也找不到,甚至连一点血迹都没有。
几丈以外,三名蓑衣大汉挤在一株老树下,屏息静气,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沙地里忙碌的两个人,六只眼睛里写满了惊骇与惶恐。不久以前,他们曾目睹几个弟兄陷入沙地的景象,却远不如当下的情形震撼人心——眼睁睁看着同伴的遗物一件一件被人从地下掘出,衣冠俱全,肉身却杳无踪迹。想像着发生在这些衣物的主人身上的事,三个汉子不禁浑身战栗,手足无措。身处的这片林子,距离人群居住的地方并不遥远,却完全由异世界的规则所支配。犹如隐形的锁链一般,莫大的惧意牢牢缠住他们的身心,每一个人都隐约看到死神在前面朝自己招手。
又向下掘了半尺,毛不拔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而急促。歇了几分钟,他再度高高举起铲子,将铲头砸入细沙里。“哐”地一声,铲柄上传来触到硬物的感觉。精神立刻高度集中起来,他小心地拔出铲子,发现沙层之下埋着一团黑乎乎、形状不甚规则的物体。他蹲下身去,用手轻轻拨开覆盖在那东西表层的沙粒。出人意料地,下面是一层黑布。他试探着用铲头戳了戳,布里边似乎裹着一些异常坚硬的物件。
“这是……”毛不拔脸上现出疑惑的神情,随后醒悟道:“对了,这个是那大汉身上背的包袱!他们十几个人,个个都背着这么一个包袱。硬硬的……里面该不会装满了黄金白银吧?”两只小眼睛射出饿狼一般的亮光,他一跃而起,双手抡开了铁铲,飞快地挖去包袱周围的沙土。终于,堆积在包袱四面的沙粒被铲掉了大半,他搁下铲子,紧紧攥着最外边的黑布,用力将那包袱从沙土中拽了出来。
拂去包袱表面的沙尘,毛不拔窃笑着解开那层黑布,一个长方形的木盒呈现在他眼前。搓了搓手,他试着抬起木盒的一个角,指上顿时感受到沉甸甸的压力。心头滚过一阵兴奋,旋即又涌上一股紧张,他把木盒平放在地上,做了各个深呼吸,掀开了盒盖。盒子里的东西射入眼帘的一瞬,他身体一僵,整个人都被深重的失望淹没了。但这种情绪迅速地变质,转化为熊熊怒火。
毛不拔摔上盒盖,将盒子丢进木桶里,忿忿道:“爷,我挖到那些家伙的一个包袱。你看看他们包袱里装的是什么玩意吧!”
风树背对着大坑,双手环抱在胸前,出神地凝注着空中飘荡的白雾,一动也不动,不知在思考些什么。听到毛不拔的话,那背影动了动,侧过来,一丝讶然的神色在他脸上一闪即逝。默默地走近一步,他探手扯动绳子,把木桶拉到地面上,取出桶里的木盒。
“挺沉的啊,”嘴角动了动,风树牵出一抹古怪的笑容,徐徐揭去盖子。硕大的木盒里躺着几件普普通通的工具,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组合:铁锥、斧头、挑刀、绳索、长钉和短柄的铁铲。
挑了下眉,风树盖上木盒,视线缓缓向上方移动,正好撞进了刘大的眼睛里。
猛地甩动头颅,那汉子避开风树的目光,全身像经受电击一样剧烈地抽搐。对方的容色很沉静,他却在对视的刹那感到被推入了海底深渊一般,全身翻腾起由衷的恐慌。那双墨黑的眸子,即使满含笑意,也有一股无视一切生命的杀戮气息沉淀其中。慢慢调整着呼吸,刘大轻咳几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张皇:“少兄,那盒子里……我们……其实……”
毛不拔在坑里嚷道:“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先不提跟企图我们争东西这茬儿,最可恶的是一直装傻!爷,不用对他们客气!同行是冤家,一山不容二虎,不可以放过他们!”
“毛不拔,你怎么可以……”远离众人的某棵树下,言不悔倏地坐了起来,这一下,摔伤的脊背立时淌过一阵刺入骨髓的剧痛。他闷哼了一声,身子一歪,又软软地倒下去。勉强提起一口气,他用肘部撑着地面,虚弱道:“毛不拔,你身为仆从,怎么可以……教主人做这等凶残之事……所谓……”
“我生平最恨的,就是有人跟我争好东西!”毛不拔拾起铲子挥动着,恶声恶气道:“那老头跟姓兰的家伙背后有人撑腰,找东西的时候也能出点小力。他们要跟着,我只好忍了!现在,这些莫名其妙的家伙也要来插上一脚!爷,听他们说话的口音,不是鲁国人,你不必有什么顾忌!他们装疯卖傻,不怀好意,而且什么忙都帮不上,净想捡现成便宜,简直就是那骑猪的!”
“骑猪的?”风树微微一愣,随即笑道:“你是想说‘其心可诛’吧?”打了个呵欠,他扔掉手里的木盒,有气无力地说:“就算没看到这盒子里的东西,你也该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人家不是一开始就说了吗?他们奉命来这里找一件宝贝。”顿了下,他俯视着面前的大坑,沉声道:“已经两丈深了。你上来吧,不必再挖了。我想,那些人的尸体不可能找到了。”说着,他摘下腰间的锦囊抛给毛不拔:“把东西收拾一下。”
“是,爷”毛不拔闷闷地应了一声,阴着脸接过百宝囊,解去桶上绑着的长绳,老练地将铁铲和木桶收进囊中。接着,他提起灯,纵身跃出大坑,松开绳子绑在树干上的一头,团了团,塞进怀里。眼珠兀自滴溜溜地转来转去,他扑到那堆挖出来的物品跟前,把其中的钱袋和兵器拣出来,又挑选了一些火刀、腰挂之类较为精致的小件杂物,连同那只被风树丢在草丛里的木盒,尽数放进了百宝囊内。
三个壮汉相互对看了几眼,最后,刘大一步步挨上前来,在距离沙地将近一丈的地点站定,神情很是复杂。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风树的脸色,他迟疑了一下,轻声道:“少兄,你认为……我们那些失踪的弟兄……都死了吗?”事实上,他心里早已确定了答案,却忍不住这样询问,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明知获救无望,还是本能地伸出手去想抓住点什么。
“没错,”风树懒洋洋地答道,语声中挟着一丝不耐烦和些许的轻蔑,却听不出喜怒。依然立在那一片茫茫的白沙里,他说完这句话以后,又回过身去,若有所思地盯视着不远处那个深坑。
事先没有听到任何声响,突然,一只铁钳般强硬有力的手掌从风树背后伸了出来,一把扣住他的胳膊,以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道将他向后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