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鑫再有知觉时，她的寄主已经不知何时跟着一群年纪长相身高都参差不齐的小孩们来到了院子里。
    院子里摆放着一张太师椅，一个粉面油头的，脂气庸俗的三四十来岁女人坐在上面。女人眼尾细长嘴唇薄利，一看就知道是个刻薄人。
    女人身边还站了两个人，分别是长相万分抱歉的老随从，和一个面目市侩的发福老女人。
    在金鑫的意识回复前，名叫宝伶的少女行尸走肉般地跟随着众人来到狭小的院子里。然后不知怎么的，就像从走神中惊醒一般，金鑫忽然得到了全部的意识主导权。
    在一群表情麻木，衣衫褴褛的待售货品中，宝伶虽然狼狈，却别样的不同。
    但是，今日出门顺道绕来挑人的鸨妈显然并不特别重视她，一个娇养的小姐落得这般境地，又有什么资格让人别眼对待？！
    仿佛是对牙婆的不厚道心生不悦，鸨妈那双和嘴角一样刻薄犀利的眼不屑地瞄了一下那臃肿走形的肥胖身影。
    金鑫还有些弄不清楚状况，虚脱发软的肉身给了她清楚的感知，身子正不由自主地发冷，腿脚坨软发虚。这种感觉很不好受，就像烈日下的军训照成的脱水，也就像，人群恐惧症患者身在汹涌人流中的虚脱窒息感。
    “喂喂……”金鑫在用意念一遍遍地提醒一个壳子里的原始住户。“站好呀~”
    鸨妈的视线挑挑拣拣地，在眼前的十几个小孩子中巡视了一遍，牙婆的不厚道显示在于她迫不及待地就把别人家的大小姐拉出来卖。但是，不愧对于是做人口买卖的，这些个孩子长得都还周正。
    觉得省下不少功夫的鸨妈暗暗冷哼了一声，随即，清冷无机质的女声响起，她问：“可有愿意跟我走的？”
    小孩子们楞了一愣，牙婆通知让他们来的时候并没特别明说买家是谁，眼看着这个显然不是良家妇人的女人，懵懂的他们恐慌了。
    看着面面相觑的泥孩子们，鸨妈没有表露出多不耐。要说的话，她也算是有点原则的，沦落红尘可不是多长脸的事，既然是正当地通过牙婆挑人，货品的自主自愿是最好不过。
    “我做的是花红馆买卖。”鸨妈说。“有自愿跟我走的，卖身钱两钱银，月钱十文。当然，想挣更多的话……”鸨妈似笑非笑，没再往明白处说破。
    看着鸨妈的笑脸，金鑫下意识地不解别眼，去看身旁的孩子们。
    “我我……”有人战战兢兢地出声。十文钱是两斗米，卖身钱给了家里，月钱却多少可以自己私藏，而且……
    “要是要是……”
    “赎身？！”鸨妈嘴角噙着的笑意更浓，对着提问的那个长相俊俏的女孩儿，职业打磨出来的对人性人心的了解让她轻视包括自己在内的一切活物。一边，她又挺满意女孩儿的长相，硬生生地从那轻蔑中挤出了一抹不伦不类的鼓励纵容。
    “……是是。。”女孩儿口吃似地紧张得汗流浃背。
    鸨妈忽然往后伸出自己丰润洁白的玉手，随从很快地从怀里掏出一张卖身契，恭敬递上。
    “这张。”鸨妈看着那个年纪不过十二三的女孩儿，把那张空白的卖身契用两个指头捏着在所有人面前晃了晃，然后视线不偏不倚，指尖把那张纸放在了身旁的茶座上。
    女孩子紧张得潮红的蜜色小脸瞬间发白。想也知道自己不肯能玩的过人家，虽然没动过玩的心思，只是听说过无数的老鸨们吃人不吐骨头的例子，她被卖身钱诱惑，想要过好日子，受够了下没日没夜下地干活，却永远也吃不饱穿不暖，前路一片滞塞的日子。
    但是，她想要退路，需要有人保证自己可以全身而退，而在这一瞬间，她还是被老辣的鸨妈用强大气场耍得团团转。
    “一两银，在我这儿领几年月钱都没关系。只要你们想出去了。”
    “……”金鑫张口结舌。老实说，没钱的苦日子她没体会过，一天都没体会过。真是现世的所谓爱慕虚荣、什么都豁得出去？！
    眼下的这个女孩儿目前还很单纯，还没真正被金钱诱惑，只是想有口饭吃不被饿死。她又开始绞起自己的衣角，嘴唇从发白又咬得通红。
    看着那个泥兮兮的脸上神色变幻不定的女孩，金鑫觉得可怕，尽管花红馆这个名词没让她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是妓院，但是，鸨妈这种生物，放眼古今，恒古不变的是气质！
    金鑫暗暗检讨自己的嘴坏，但是鸨妈确实是个很源远流长的职业，历史的长河并没有为她们转型洗白。
    好吧……金鑫无力了。紧接着，很突兀地，她想起来了：咱这是在这儿干啥捏？！
    她豁然抬起头，纠结的女孩已经开始有所行动了，她放下揪着衣角的手，畏缩地压低着脑袋用怯弱战兢的眼看着茶座上的卖身契。
    而鸨妈，她已经胜利了。所以，此时此刻她看得是被女孩影响的，其余的孩子们。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抬起脑袋的金鑫忽然撞进了鸨妈那深邃恶毒的美杜莎眼波中。
    大吃一惊的金鑫一震之下，很快地就低下头别开了视线。
    啥情况？！她才是最想知道啥情况的人！
    鸨妈看着金鑫的眼神稍稍起了变化。她开始觉得趣味盎然，直到前不一刻还一脸随时要闹寻死觅活戏码的娇弱大小姐，不知何时起，眼神居然变了。
    有钱人家娇养出来的孩子，同样是畏缩怯弱，做出来的动作却并不让人觉得鄙俗无知。鸨妈自然知道，这也就是有调教管束过的孩子和野孩子的区别。
    若是家族遭罪落败的话，那还能好糊弄一些。鸨妈觉得不耐和惋惜，惋惜这个还没认清现实的大小姐，买回去了要死要活一不从二不就，浪费资源还扫兴。
    掂量拿捏之间，鸨妈还是觉得这麻烦不要也罢。
    而金鑫，她后知后觉地，开始纳闷：人捏？？本体捏？？？为啥要把我放这儿？？
    “我我……我摁……”
    压抑的沉寂中，有女孩子蚊呐似地出了声。
    像被从坑里一口气拔出来的萝卜似地，金鑫一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