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尽  第七十七章 清怨月明(五)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1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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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死了?”齐炎手顺着她的发,低声道,“我明白,这最后一面是要见的,毕竟,他们家也待你宽厚。”他自顾自说着,随即又闷声道,“可你不知道,在火车站你决定留下的那一刻,我恨不得绑住你,就这样上火车。”
    蔓青的声音轻微地好似从空气中飘来,“他是不是曾经找过你?”齐炎手停住了,慢慢松开她低下头凝视她的脸。蔓青眼神渐渐向上移去,对准他的,再次开口,“是不是?”齐炎的声音即刻冷却下来,“他是来找过我。”蔓青望着他黝黑的瞳眸,声线极其颤抖,“可你却没有告诉过我。”她太傻了,从他去仙乐斯找她的那一刻起,一直到现在有那么多的时机,他却从未打算告诉她,他若说了,今日兴许就不是这样的局面,她也不会和董韶之之间存在那样深的误解直至最后都没有亲手解开。
    “蔓青,你未免把我想得太过不堪。”许久后,齐炎叹息道。他看出了她的想法,轻声道,“不告诉你,只是对谁都好的选择。”蔓青跌坐在梳妆镜前,望着镜子里齐炎的身形,不知为何,他的脸越发的虚幻,“是啊,对谁都好,我可以毫无负担地离开上海,永远不会知道有人在背后为我打点了这一切,而你,也能心安地实现之前对我的承诺,照顾我,永远在一起,呵呵,多好……”她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笑得心在淌着血。她其实没有资格怨怼齐炎的隐瞒,没有资格责怪莫兰的配合与演戏,齐炎只是答应了董韶之的请求,而莫兰,不过是戏假情真,不知不觉深陷其中。她所有的恨,滔天般地涌向了自己,是她自己不够坚定,她傲慢她没有审时度势,她没有在每一个相处的瞬间看到他的挣扎。如今故人已去,又何须多言,可对于留下的人,却是无尽的折磨。
    她摇晃着站起身,就要向外走,齐炎在背后道,“蔓青,你这模样几乎让我以为你已经爱上他了。”蔓青手扶着墙沿,眼前事物都不受控制地在一片水光中模糊扭曲,化作一片悲戚。她曾经笑雪儿的稚嫩不解感情,可真正悲哀的是她,她才是不懂感情的那一人。她总以为那些关怀,相处的点滴只不过是依存般的慰籍,她依赖董韶之对她的好和他对别人都不曾有过的温柔,他们的相处不是似火般的热烈与起起伏伏,而是平淡安宁就像一盏茶,那么久以来,她从不承认那是爱情。爱情是什么?应该是甜的酸的苦的辗转难眠的,就像她对齐炎那样,她不曾怀疑过这一点。
    可望见董韶之躺在那里的时候,她一直信赖的这些全都崩塌了。她害怕他闭上眼睛就好像害怕自己停止心跳,那种绝望彻骨的感觉,太狠了,太痛了,将她打进炼狱。她终究明白这怎会不是爱情……只是,她此生都无法再开口对他说了,迟了一步,就是迟了永远。
    蔓青动了一下嘴,可齐炎站在她面前,用手覆住她的唇,他眼中闪过痛苦和不舍,“别说,我不想听到你的答案。”蔓青的泪滴落在他手背上,滚烫滚烫。她拉下他的手,深深望着他,就好像小时候他们在一起那会,她总喜欢偷看他,看他专注某件事的神情,看他为她买了木匣子后闪躲有些不好意思的脸。可是,今时今日她终于明白,他们之间早就回不去了,这些年陪在她身边的不是他,她为他曾经的一个两小无猜时的诺言等了这么久,却实实在在失去了身边最重要的人。
    齐炎用手去遮住她的眼睛,抵挡她的目光,他自是恼恨她那样的目光,她眼中的倾慕早已褪去,剩下的那些,他要来做什么?
    那晚蔓青什么也没吃,她和衣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挥之不去董韶之最后对她说的话,那样的神情……枕巾湿透了,不知是汗水抑或是眼泪。耳边似乎听闻门外雪儿和齐炎在说话,不多久,齐炎的脚步声近了,她能分辨得出是他的,可她没有回头,而是将自己蜷缩在角落。齐炎躺在她身后,双手从后面伸过来环住她的腰,他的气息拍打在她颈后,带着轻微的不稳定。他没有说话,就这样望着她雪白的脖子。他们都知道对方没有睡着,这样的夜晚,显得凄凉而难熬。
    蔓青天刚亮就离开了。她拽着阿童给她的纸条,穿上大衣就合上了屋子的门,她清楚齐炎是醒着的,他清楚她的一举一动,可并未睁眼,即使他开口问她,她也不会告诉他。
    阿童如今暂住的地方是很偏僻的郊边小镇的土瓦房,不过蔓青猜得到他的心思,为了躲避日本人的跟踪,这么做是合理的。阿童显然没有想到蔓青会这么快来寻他,他打开门的时候愣了好一会。“蔓青小姐,里面坐。”
    “不了,”蔓青摇头,“阿童,带我去。”阿童敛眉,沉思了一会,也不说话,而是转身合上了门。他们没有开车去,而是走了很远的一段路,才叫的黄包车。阿童说少爷的车子已经被他转手卖给了其他人,因为这辆车子在哪,那些人就会追踪到哪里,他不想冒一丝的危险。阿童报了个地址,黄包车沿着黄浦江畔走了好久,久到蔓青以为都不会停下来了,最终,车子停在了一座洋人的教堂前。
    蔓青下了车,随着阿童走上教堂的台阶。阿童四下张望了一番,随后敲了门。来开门的是个修女,手合着十字架朝他们点了点头,就侧开了身。肃穆的教堂庄严而冷清,伴着清秋的阳光,他们每走一步都在空旷的教堂里回荡出声响。阿童带着她穿过正堂,从后门转进一所院子,这所院子造势很像北平的四合院,每个面向都有房屋,阿童没有犹豫,在一所房屋面前停下。“真没想到,董家会把东西藏在这里。”任谁也不会想到,一间教堂住所里的小屋子,放着的就是外头那些东洋人执念贪娄想要得到的东西。
    “这里的主父基德曼先生是个英国人,早年夫人留洋的时候就认识的,他很可信,绝对不会泄露一丝的秘密,尤其是像他那样信教的教徒,最痛恨的就是背叛和出卖。少爷相信他,所以在预感到接下来所可能发生的事后,就把所有的东西都运了过来,自然这些也是他走之前告诉我的。”阿童沉吟了片刻,“可我却没有能力去保护这些真正有价值的东西。”
    蔓青进了屋,在一个箱柜前站立。她摸出自己贴身带着的钥匙,然后插进锁孔,打开了柜门,不禁也深深倒吸一口气。呈现在她眼前的是董家最旺盛的财富,那是几代人积蓄下来的所有物,任何平常人家拼搏一辈子都是无法企及的,而这些,恰巧也是毒物,它们可以救人,也可以成为敌人凶狠的刀尖。如果这些都充当军饷,不知有多好,可眼下……怕是无法做到了。蔓青神情一暗,转身对阿童说,“我说过了,要毁了它。”
    “是啊,日本人知道的数量不及这实际的数十分之一,若真的为他们所用,恐怕就真的完了。”董家的变故,董韶之的无妄之灾都来源于这些金条,蔓青珍惜它们,却也恨它们,如今,是不得不处理的地步了。她最后望了一眼这些,随后关上柜门,锁上,低声道,“即使拥有了万两黄金又如何?人死了,这些也都不过是尘土罢了。”她对这些毫无留恋,和阿童将柜子搬出了教堂,在教堂后面靠近河流的地方,蔓青说,“如果本没有这些,又何来这么多生离死别?”而这些,都是因为董家有钱有权。如果三叔和董韶之都非董家的人,非名利场上的人,而今又怎会送命?可如果他们不是董家的人,那年初春在北平的火车站,那样的相遇,也就永远不会出现了。故事的开始早已注定了结局,就好似在下一盘棋,猜不到结尾,一步步,一招招,回头看看,都是梦而已。
    阿童将柜子推进了河流中,让它沉在河底,永远地腐烂。两人驻足在河边良久,谁都无言而沉默,历经数事后的苍凉滑过面颊,留下的都是伤痕。
    “阿童,你打算怎么办?”回去的路上,蔓青问道。“跟着少爷太久了,久到我已经不习惯一个人了。可能怎么办?我想,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离开这里,这个噩梦之地。”阿童靠在自己屋子的门前墙上抽烟,落寞而孤寂。蔓青心里无比的难受,却无法开口劝慰他,曾经熟悉的身边人一个个离去,就快剩下她一个了。
    “蔓青小姐呢?”阿童视线转向她,随即一愣,拍了拍自己的脑门,“瞧我问的什么傻话,自然有齐少爷会照顾。尽管曾经我把他视为董家的敌人,可如今,早已不算数了。”蔓青转身,摇头,她不会告诉阿童她的打算,那是她昨天一夜未合眼所决定的事情。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在阿童目光的注视下,蔓青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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