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六章:临终遗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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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能忘记我的皇兄,先皇陛下临死前对我的嘱托。
那个夜晚,也像今夜一样闷热,也像今夜这般诡异听不到一丝虫鸣。皇兄把我叫到他的床前,屏退了所有的人。
死亡的气息让这静止的空气愈发显得肃穆,我拘谨地坐在皇兄的床沿。
“坐近些。”他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我往前挪了挪。
他轻咳几声,笑道,“我们的年龄相差很多,所以你自小就与朕不大亲厚。”他笑起来的时候,苍白的嘴唇干巴巴的裂开几道缝,上面还残留着褐色的药汁。
我低头把玩着手中的帕子,不敢看着他的眼睛,我无法想象,也害怕去面对,当他那双曾经熠熠生辉的双眼被褪去最后一丝光芒,再渐渐闭上时,那会是什么样子。
“皇兄一定不会有事的,宫里有这么多太医,一定会没事的。”
“朕的身子,纵使扁鹊再世,恐怕也回天乏术。”
“皇兄……”
我只是一个小女孩,亲人即将离世,那种悲悯的伤感充斥着整个胸膛,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仍然记得父皇死去的前一夜,仿佛也是这样的气息。
“朕死后,皇位传给武儿,可惜他还年幼。朕怕有人会起谋逆之心……”
我死死咬住嘴唇,不敢说话,但身子已在微微颤抖。
“含贞,你会好好照顾武儿的,对不对?”他慈爱地看着我。
我重重点了好几个头。
他又笑了,“朕相信你,相信你一定会代替朕,好好地照顾好武儿。”
“皇兄!”我终于落泪,嘤嘤地哭起来。
“别哭。”他费力地抬起手给我抹泪,“都是大姑娘了……”
我忙道,“含贞一辈子不嫁,会代替哥哥守候在武儿的身边,照顾他!不会让别人欺负他。”
“傻丫头,虽然朕是武儿的生父,但也没有这样偏袒的,你是姑娘家,到了年纪,就应该嫁人生子。”
泪水蒙住了我的双眼,我不停地用袖口擦拭,已有微微的刺痛感。
“含贞。”他轻轻唤我,却又猝然顿住,盯着我看了许久,“告诉皇兄,你和豫亲王是否两情相悦?”
想到适才他说的话,我愕然,又有些发自心底的害臊,难道皇兄要在弥留之际赐婚?
“是不是?”皇兄再次问道。
“嗯。”我羞涩地点头。
自从姑姑收养萧子鹤后,他与我形影不离,早上一起去上课,午时一起用膳,夜晚时也常在一起讨论太傅布置下来的作业,讨论诗词书画。他是陪伴着我成长的男人,而我以往接触的男子甚少,不是父皇与皇兄,就是那些太监,突然间一个陌生的俊男子出现,与我朝夕相处,叫我如何不动心。
我没有姐妹,这些儿女情长的心思,自然无处诉说,只能一个人埋藏在心底,没想到皇兄早已看破。
“你们……”皇兄又开始咳起来,不同于此前的轻咳,这次竟像要了命似的,翻天覆地。
我慌乱,“皇兄,皇兄!”见房中没人,便张口大喊,“快来人,宣太医!”
“不要!”他按住我的双手,摇头,“不要。”
“皇兄都成这样了,不叫太医怎么能行!”
“不要嫁给萧子鹤!”
他抓着我手,竭力的,手心里都是冷冷的汗。
我整个人都呆住了,如一根紧绷的弦,提在那里,“为什么?”
“一来,他并非正统皇室血脉,配不上你……二来,这些年,朕关注他很久,此人野心很大。朕与父皇还在时,他还能念在姑母的面上,忍个风平浪静。但是倘若,倘若朕就此离去,武儿又年幼……谋权篡位的事情,他不是干不出来!”
皇兄说得缓慢,一席话下来已是气短。他松开我的手,津冷的汗水黏在我的手背上,好像有无数条小虫,渐渐爬进我的心。
我一个激灵,浑身都颤动了一下。
“我不相信,他不会,他不会这么做的!”
“你是女孩子,岂知男儿心中所想。”皇兄的声音突然拔高,眼神中多了几分不屑,“他本来只是个普通的庶人,得姑母领养,这才有了如今的身份。可越是从小吃过苦受过磨难的,受到了一丁点的甜头,就越是会想着一心往上爬。萧子鹤就是这种人!”
我没想到往日待人温和的皇兄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此前,从来没有人和我说过这些,我也没想这么多。父皇驾崩时,我还小。皇兄登基的这几年,我倒是考虑过自己的终身大事。可我想着自己身份尊贵,必然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我想要嫁给谁也能嫁给谁!
可是,现在皇兄说的这些话,却轰然推翻了我往日铸就的美好向往,如一把把利刃,无不捅向我,刺穿我……
“更何况,论治国之道和权术心机,萧子鹤都要比武儿强上万分。如果,武儿将来不堪重任,在处理朝事中有任何的过失,以萧子鹤在群臣中的人脉,定会散播谣言,说武儿区区一个小儿,无力主持朝政,届时就会推举一个新的皇帝上去。你以为,那个人会是谁?”
“最重要的一点,他若再娶了你,就是如虎添翼。成为他成就霸业的一道捷径,人人都会看在他是驸马爷的份上,对他代替武儿的行为,感到无可厚非,觉得那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倘若……他娶不到你,那他就连萧子鹤这个身份都不是,他还是那个庶民,那个什么都不是的无名小儿。届时,你等再加以阻拦,他怕是永远不会得逞!”
这些都是他的推断,我的身子好像一半浸泡在冰水里,一半身处在火光中,忽冷忽热。我渐渐地理顺思路,扪心自问,皇兄细数的这些条条状状,不是没有道理。我开始认知到,这些事情在将来,真的很有可能发生。而电光火石间,我仿佛真的看到了那一幕,萧子鹤领兵逼宫,穿着龙袍的武儿被他一剑刺死在龙椅上。
我惊恐地掩住自己的嘴巴,刚才的泪水黏黏地贴在脸颊上。我颤抖着嗓子,哑声道,“萧子鹤真的会变成那样的人吗?”
“你读过的书无数,那些谋权篡位的事情,看得还少吗?”皇兄疲惫地靠在软枕上,气若游丝,“人之将死,思虑的事情就会多。朕不想自己死后,武儿就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他性情弱,含贞,你是他唯一的亲人。”
我和皇兄私谈的时间过长,他的贴身宦官已经很不放心地在门外轻叩,“皇上,皇上……您该用药了。”
“朕最后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老实回答。”
“皇兄想问什么?”
“你……你与他可有肌肤之亲?”
我麻木地摇头,“没有。”
萧子鹤第一次想亲我嘴巴时,我狠狠踹了他裆部一脚。那天他刚好穿了白色的褂子,因我这么一踢,上面赫然出现深深的脚印,偏偏又是尴尬的部位。太傅问起原因时,他的脸红得好像一根红萝卜,结巴道是和奴才们玩耍时不小心踹到的。太傅未往深处想,不再多问。他却是长了记性,从此之后再不敢孟浪。顶多是在无人的时候,紧紧捏住我的手。
皇兄似乎吁了口气,“没有就好!你先回去吧,好好想想朕说的这些话。”
我并未马上反应过来,待过了半响,才猛的抬头看他,杵在原地不能动弹。
“怎么了?”
我又低头。
“你是担心这是你我的最后一面吗?你是担心……”他将目光转移到窗外,声音中有了轻微的哽咽,“你担心二哥,再也看不到明日的阳光吗?”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窗外种着几棵枇杷树,那是武儿满月时,皇兄亲自挑了幼苗栽种上去的。此时初夏,果子还很青涩,小小的,一簇一簇隐藏在肥大的叶子底下。
“可惜今年夏天,朕不能带着武儿来摘枇杷了……含贞,以后等果实成熟的时候,你就代替朕来陪武儿摘枇杷可好?武儿最喜欢吃这个了……”
我再也忍不住扑到他的怀里,“二哥!你不要死。父皇已经走了,你不能再离开含贞和武儿!”
“二哥也舍不得你和武儿,可惜生死有命,万般不由人……”
“二哥!……”我放声大哭。
我的哭声迅速引来在门外守候的奴才,他们惊慌闯入,见皇兄安然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宫女们拉着泪痕满面的我起来,紧接着,早已候在殿外的数位太医一一上前把脉。
他们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皇兄的脸色越来越不好,近乎青黄色,待太医们都退下了,他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对我道,“你先回去吧,朕想睡上一觉。记住朕所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