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11 灵芝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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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1灵芝
    有相当长一段时间,灵芝很少来找我了,院子里的孩子们也不再来了,见了面也还亲热的招呼我,而灵芝却躲避着我,我也乐得孤独,心里有种感觉:我的小屋和这一墙之隔的大院已经断开了,它们容不得它了。我在这里住了两年,颇有收获,我不想给他们添麻烦,尤其是于灵芝而言。不久,我向他们辞别,家人中我没有看见灵芝,也许她已经厌憎了我吧。我向他们说明了来意,他们一齐望着我,不胜惊讶。老主人用汉语说:“先生,你在这里受到了什么不公平的待遇?”我摇摇头说:“不,没有,你们对我的照顾令我终身难忘,我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应该走了。”
    “不!你不能走,我不要你走!”从里屋冲出来一个姑娘,穿着火红的裙子,脸色苍白,目光奇亮,黛眉竖立,她冲到父亲、兄嫂面前,说着本民族的语言,似江河跌落万丈,飞流直下,溅于顽石,水花绽开五彩斑斓。。。。。。她的家人个个震惊,尔后渐渐和颜悦色,我呆立一旁,莫名其妙,后来,灵芝拉着我的手,要我向她的家人施礼,我见她倔强,不敢违拗,便从了她,顺其指点,随后我听到了她的一家人的欢声笑语。。。。。。
    后来我得知那一次是将计就计,灵芝无意中使了兵法逼得家人同意她的婚恋,我却被蒙在鼓里,事后明白已经晚了,灵芝成了我的未婚妻。我们又重新过着自由的生活。有时,感动于她的执著和水灵,我也写些诗,她读不懂,我便为她解释,引她吃吃的笑,有时她的笑显是无声的,含蓄微妙,引我琢磨,我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代,整日琢磨芳芳的颜容,我仿佛又回到了芙蓉,心空的阴晴受到受制于田菲的笑容,噢,芳芳,菲菲,现在你们是怎样的呢?但愿你们现在还和灵芝一样美丽、欢快!
    一九七二年,于中国而言是个多事之秋,对我来说也是波折崎岖的一年,我和灵芝即将结婚,家里正为此筹备,我也想到昆明去邀请一位老朋友,是个谨小慎微、循规蹈矩的学者,对中国古文化颇有研究,我在云南仅此故友,无不请之理。于是我动身去了昆明,不向任何人讲明真实身份。当我到达故友所在单位一打听,昔人已乘黄鹤去,他也未能幸免,接受劳动改造了。
    上苍呵,还有哪一项劳动比他的劳动更适于改造人类?我辞谢了陌生人,匆匆离去,恐怕别人猜疑。我向大街上走去,刚走十来步,我一下子愣住了,在人群中我看见了五十左右的妇人面向我走来,相距不到十米,她身旁还伴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她和年轻时代的田菲一模一样!我又望了望那三十余岁的女子,那人神情严肃,姿容端正,眼睛漠视前方,热情已经消逝了。她身侧那五十左右的妇人则骄傲的直着身子,步态稳重从容。
    细看二人的面貌,推断是一对姐妹。我冲那年少的姑娘走去,另外二人并未注意我。我靠近了她们,故意撞了一下那小姑娘,她受了惊吓,“哎哟”一声,用手揉了揉撞痛的肩膀。另外二人也转过身来,我忙说:“对不起。”一面亲切的望着小姑娘,我想:她为什么那么像田菲呢?是她的妹妹?不会。是她的女儿?更不会。那么她,她们是谁呢?
    我道了歉转身便走,脑海里萦绕着那姑娘,田菲的身影。我继续走着,走了一段路,身后传来一声急切的呼叫:“白鸽!”多么熟悉的呼唤!怎么,这美好的声音会在这里骤然响起?我的两脚钉在了地上,我闭上眼睛,我已经站不稳了,我的身子在旋转,旋起了一阵风,风又把我旋转起来,旋了一百八十度,面前是刚才所见的青年女子。“田菲!”我一眼认出了她,不胜惊喜,两手抓住了她的肩膀,突然我放下了手,“怎么会是你呢?”
    “是我啊,白鸽,我就是田菲。”她眼里热情洋溢,她带我到一偏僻的角落,是一小公园。她拉我坐在一石椅上,眼睛望着我,瞅得那样仔细,仿佛是两块钻石光耀四射盖着我,那眼里的射线已经穿透了我。她一手拉住我,一手抚摩我的脸,“十五年了,你我都变了。我一眼就认出你来,找了借口来追你。你却已认不出我来了,只认得你的女儿,看来,你比我爱得更深,能够你还记得年轻时的我。”
    “什么?她是我的女儿?那小姑娘是你我的女儿?”我惊疑悲喜,嘴唇打颤。她点点头,很坦然,“那一夜,是我。。。。。。”
    “上帝!”我一声长叹,一言难尽,只说:“田菲,你还像从前一样温柔,我心里也一直爱着你,可是,一异族姑娘又热恋着我,像我这样的流浪汉左右为难,只好从了她,再过几天,我们就要结婚了。”我略带歉疚的说。
    “我真恨我当初没跟你一起走,我却早已结了婚,已经有了两个孩子,一女一男,女孩是你的,另一个是为丈夫生的。她叫田菁,我从小就宠爱她,她竟也像你,静如止水。”
    “她更像你,美丽聪秀。”我揽住了她,“伤心的事就别再提了。”随后我告诉了她我的一切,全盘托出。她带我到了她的居处,她姐姐因事回川,她要我同女儿相认,我拒绝了,我知道那样对孩子是莫大的损伤,不如让她长大了渐渐了解。
    “我要走了,田菲,珍重。”坐了一会儿,吃了些东西,我便告辞。听见了我的话,她猛的从椅子里立了起来,拦住了我,令田菁也吓了一跳,我抚了抚她的肩膀,“别怕,孩子,你妈妈生气了。”她瞅着我,目光清澈如溪流,淡淡的说:“叔叔,妈妈,我到外面去玩了。”“好吧,我把你送到楼下。”这儿是旅馆,我送她到了楼下,望着她飞一样去了,又回头瞅了瞅我,我冲她挥了挥手,我的心,在流泪!
    我想上楼去,但举步维艰,心如铁石,触目惊心的现实令我惶惑,令我沉重,似乎地心的引力无限加大,要把我吸进去了。
    但我终于上了楼,楼上有我的旧恋,田菲,曾经最使我动情的姑娘,曾经救我于危难之际的恋人!
    静静的夜色静静的流去,流到西天去了,黎明自东方而来。田菲,这个十五年前至死不渝尔后又涉身风尘的恋人为什么还要挽留我这个九死一生、无家可归、背井离乡的流浪汉呢?爱,也许是它令人于黑暗中挣扎,尔后迎来光明。夜是死寂的,田菲在哭泣,在反抗,在流泪,在微笑,她的人生,是否也满目疮痍?
    别了,田菲,别了,往昔深情的恋人!望着熟睡中的恋人,我只觉我们的相逢又是一场梦。我们是于何时何地相遇,她又是怎样让我进入她的怀抱,这一切,似梦非梦,看不清,分不明,正如眼前的夜一样,渐渐消泯,没入了一片泛光的白。。。。。。
    因为交通秩序混乱,我在途中延误了一天,花了两天时间才回到灵芝家。远远的望见灵芝站在院门口张望,我向她招了招手,她没有像往常立刻奔上前,而是站着不动,两脚挪了一步便停住了,两眼直直的瞅着我,令我惊讶,赶紧跑到她面前:“出什么事了?”“有个外国女人找你,你忘了?”她木然回答。
    “忘了?忘了什么?”我内心惊惶,两天前与田菲相逢,现在。。。。。。
    “我想不到,想不到你,你。。。。。。”她面有怨色,欲言又止,过了很久她才缓和过来,说:“你去吧,她在那间小屋里呢。”我拉住她,她挣脱了手,跨进了院里,我只得独自走向小屋,它至今是我的书斋。
    我站在屋门口,心怦怦直跳,好似敲锣打鼓。我站直了身子,稳住,往屋里面看去,椅子上坐着一个中年妇人,相貌还相当年轻,像是三十岁的女人。留着短发,抹了口红,面如凝脂,颈上赫然一挂珍珠项链,左手中指上戴了蓝宝石戒指,姿容衣饰的华丽与小屋的清贫简陋形成鲜明的对照。“你是李贝蒂吧?”我轻声问她,她放下手中书,站起来,打量着我,又惊又喜,神色诧异。“对,是我,白玉夫,不玉夫,你还好吗?”她走近了我,我点点头,让她坐下,我们面对着,促膝而谈。
    “这家院子里的年轻姑娘是谁?看来她挺了解你的。”她直望着我问。我告诉了她灵芝的真实身份。
    “哦,难怪。那么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你原来不是在四川吗?”她略带好奇的问,看来我回国后的事她知之甚少。我便向她讲述我回国后的大致经历,从与芳芳见面讲到与灵芝的婚恋,像写回忆录一样把它们说给她听。
    “可是,我给你写过信的呵!你归国前我是怎样对你说的?我说‘我等你’,我一直等到了现在,上帝,这就是命运!自从你离美后,我一直探听你的下落,后来托人送了封信,顺便寄了贺卡,抄了首你曾写过的诗,你没有回信,我无法得悉你的详情,父母都劝我另爱,我办不到,你的形象已经占据我整个的心,我无法移情别恋,只能苦度岁月,岁月是无情的,人总是有情的,我终于熬到了今天,趁中美建交之际,我四处打听才从一田姓女子那儿探知你的下落,急忙赶来,希望能与你见面并征求你的意见:我们是留居祖国还是我带你到美国。风尘仆仆,远渡重洋,没有想到,这一切,是怎样一回事呢?玉夫,年轻时候我们相处了四年,现在我们都四十多岁的人了,往事再也留不住了,像风一样飘远了,可我们还要失去今天吗?你不去挽留,一会儿它又和溜了,难道你就毫不惋惜?”她的两臂已经揽住我了,我既想挣脱又不能挣脱,想到灵芝对的恋爱,想到贝蒂数十年如一日的期待,我是进退维谷,无地自容。"
    “贝蒂,我对不起你,可是,上苍偏偏要折磨我,我逃不脱,就像现在我逃不脱你的臂膀,我太懦弱,想自主又无能为力,往往屈从于人,我向你解释了灵芝和我,我又怎样向灵芝解释你和我呢?以前我告诉过她我们是朋友,是分手的恋人,现在,你来了,我不能为难你,你要我就伸手拿去,我也不能欺骗灵芝,索性,你们把我劈成两半,一人一份,干脆利索,岂不痛快?”我惨淡的说,对于眼前的一切我束手无策。
    “你有些悲观厌世?”她突然关切的问。
    “只愿你笑口常开。”我报之以真诚的祝福。
    “没有你在身边,笑,也是伪装的。”望着她愤然的神情,我一下子感动了,紧握住了她的手。“你还很年青,在美国还大有前途,我却只能于书堆中钻营,我并非不珍惜我们的往昔和现在,但你明白我的处境。”
    “我明白,但我的爱,就只能被这现实湮没了么?”
    “你把它藏于心底,有朝一日,你会把它送给另一个人。”
    “不,不会了,我已经把爱全给了你。坚毅的人往往只有一次恋爱,成功与否,只有一次。”她的朱唇微启,吻住了我,我被吸住了,滑进了她的臂弯。
    “我很懦弱吧?贝蒂,这是我致命的弱点。”
    “不,不是懦弱,你是太善良了,你不愿伤害她人,往往迁就于人,在美国时,我就已看出你的品性来了,要获得专一的爱,必然要有所伤害,但你不愿,现在,我也替你难过,但我仍旧不减丝毫的爱你,也许是你的弱点成为你最迷人的魅力吧!”
    “也许。”我再也说不出话来了,夜幕渐渐于眼前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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