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10 乔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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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0乔装
我开始了新的生活,每日傍晚田菲非我送来饮食,与我分享珍贵的时光,不愿时间从我们身边匆匆流逝。我没有服过药,病却奇迹般的好了,只恨没有翅膀,如果有,立时就能飞上天了!当我告诉田菲我身体的康复,她笑得很开心,以至热泪盈眶,拥着我又蹦又跳,她的头撞着我的脸,我的胸,她用手打我,用嘴咬我,她无所顾忌了,她实在太高兴,太激奋了。
而她的泪滴在我心里渐渐感觉出冷来。她忽然放声痛哭,蹲下身子,倒在地上,我大惑不解,惊愕惶恐,眼见她脸上的愁苦,索性也哭起来,“难道你是要走了么?所以才这样难受。”
“你的病一好,家里就要我们分手,可是我只想永远和你在一起。但世界不容我这样,幸而姐姐并不知你和我的事。其实小城里的人们有许多都很尊敬你,却为时局所迫做出违心的事来,这个世界是自相矛盾的,我们都一样。你要尽早离开这里,否则只有死路一条,我爱你,却只能离开你,白鸽,你明白吗?”说完,她把我拉进了她的怀抱,她是爱琴海我是克里特岛。
大病初愈后产生的蓬勃生机,恋人的青春的活力、芬芳的气息令我热血沸腾、神志沉醉,她的按摩、她的吻触,她眼中温情、她嘴里的甜蜜,她灵魂的火光令我屈从,令我振奋。
卧醉芳草、披星戴月,此情此景,往昔何曾有?未来怎会有?当我从酣眠中醒来,只剩我一个人了,她走了,走了,永远的走了,天上月亮与我一同流泪,草里的鸣虫与我一同哀啼,而此时,正是百花烂漫的阳春三月。
我在山里留了一天,田菲没有再来,我知道她是永远的走了,彼此呼应的心曲已经终结,我的生命还有何指望呢?我虽在隆冬不死,却于盛春失恋,上苍,这岂是天意!
我离开了芙蓉,乔装成乞丐,四处流浪,除了要饭我与人们再无任何交往,我怕被人识破,尽量逃得远些,我不愿和汉人一处,他们热衷于阶级斗争,而我这个叫花子还是资产阶级的代表呢!
一九五七年,陈企霞和丁玲相继遇害,我逃离芙蓉不过数月,却已是不折不扣的乞丐了。全国的反右斗争初具规模,取得了伟大胜利,其实,我正于饥渴中奔波乞讨。到北京市委打倒那一年,我差不多有了十年的流浪生涯。长年累月饥寒交迫的生活使我成了芦柴棒,我开始厌倦这种生活,希望能静下心来钻研学术,但我深知那是犯罪行为,全国上下都在呐喊:知识无用!到底什么有用呢?不学无术倒果真大智若愚?我想:畜牲就是这样。
我的希望终于变成了现实,那时我来到了云南白族人的居住地。我走到哪里算哪里,从不去弄清所到何处,那样反而招惹是非。到了宁静的乡村,心生希望,又恐怕异族的拒绝,我仍然当我的流浪人,帮人们干些杂活,混碗饭吃。过了一年,我取得了人们的信任,他们当我是一个流浪到此的有学问、有礼仪的汉人,对我很友好,甚至视为宾客。
刘少奇被打倒时,我终于在一间小屋里安顿下来,小屋原属一大家庭,主人是个老伯,六十多岁,他的妻子刚去世不久,另外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最小,这一年才二十岁,三个哥都三十上下,皆已成家立业,各有妻子儿女。他们共有一座大院,院外朝北有一间小屋,是用来放杂物的,他们同情我,希望我能留下来,有个睡处,便空出了小屋,送与我住,我替他们做了些事才接受下来,另他们又送些家什于我,用于洗刷餐饮,盛情难却,我只好留着。
我与村里的人们一起劳动,一起分享,我还分得了一小片果树林,后来我又做了些管理工作,负责宣传、统计方面的事情,人们都认识了我,不再以陌生的眼光看我。我的到来引起了孩子们的关注,院子里七八个孩子每天都要到小屋来找我,一面跳着一面叫喊:“大叔,大叔,我们来了。”他们只会说这点汉语,还是我教的。每天,我都教他们一两句汉语,小孩子接受得快,我在村子里呆久了,异族的语言也略微会些,这样我们便有些交流,否则,咿咿呀呀,彼此不通,又尴尬又恼火。他们的小姨有个汉人名字叫灵芝,灵芝便是老主人最小的也是唯一的女儿。当孩子们来找我时,她也一起来,往往是她带着孩子们来的。
灵芝比我小了二十五岁,生于建国后的第一天,远比田菲年轻,是可以做我女儿的,但我总叫她“小妹”,而她父亲却总叫我“老弟”,我不愿卖老,往往又觉我们相差太大,甚至灵芝开始也叫我大叔,我索性随和,任其自然。灵芝不如田菲聪敏机灵,显得娇憨可爱,如果田菲算是只梅花鹿的话,灵芝倒像是小白兔。她还未婚,没上过学,但她总是想上学,那时教师大多受着压迫,教育事业面目全非,上至高等学府,下至普通小学,师不能教,生不能学。人才,从何而来?共产主义,从何而来?灵芝找来一些书籍向我请教,我一一满足她的心愿。她的家人也极愿增长她的知识,尽力为我找一些我所需的书籍,而且从不泄露与人,使我能静心钻研。
自从我住进了小屋,灵芝每日必来一次,即使是休息她总也要来,有时带着孩子们,有时是独自一人。我不能拒绝她,又怕她误会我的帮助,我当那是感恩图报,而不是关怀,我早过了不惑之年,感情深深的沉到了心底,不想再把它们挖掘出来,却又常常想起田菲,想起往事,想到她的现在,我不知她的近况,又无可奈何,但愿她快乐永恒,幸福长久!
灵芝也是一个活泼的女孩,喜欢游山玩水,每一次外出,她总要请我去,有时,我是和她以及她的家人到外面去完成一些任务,有时我是和她以及几个小孩子去玩,往往,她只带我去,她说只有我们两个人在的时候她才能自由的跳、自由的唱,一个人寂寞,有别人别扭,只有我就快活。我听她唱山歌,哼小调,看她身着彩裙舞于草木之间,婀娜多姿,神采飞扬,她的目光似流星飞掠,挥一挥手,送来南风,那风自印度洋而来,妩媚温柔。
我们跋山涉水,采花摘果,无拘无束的嬉戏。这样的日子很快给我带来了烦恼,我渐渐明白了她的用意,不再跟她玩耍,只怕越了雷池,怀了她的终身。我的拒绝带给了灵芝忧郁,这个快活灵动的人变得沉默了,从她的口里再也飞不出歌声。有时候她满脸愁容来到我的小屋,很快又离去了,甚至只望我一眼转身便走,眼里失去了水灵的光泽,我叫她的名字,她不应声,头也不回的走了,第二天,她又徘徊于屋前,犹疑不定的走了进来,欲言又止,眼圈又红又肿。
有一天,我再也忍不下去了,我留住了她,温和的对待她,我向她讲述我人生的经历,她哭了,说:“不管怎样,我只想嫁给你!”我流着泪,摇着头,“不行的,我虽也喜欢你,但我不能再爱上你!”“可是,我知道你是已经爱上我了的!那你为什么要拒绝我呢?”她抓住了我的手,久久不放松。“上帝,你可怜可怜我吧!我已经四十多岁了,我的恋爱决没有成功的一次,和我恋爱只会给你带来不幸!”
“我只要我所爱,哪管它幸与不幸,一个人得不到爱才是最大的不幸!要是我得不到你的全部,只能得到你的爱,只要你心中有我,我能成为你的人,我能拥有你的心,还有什么不比这更值得我的为之付出牺牲?”这是出自于一个二十一岁的白族姑娘之口吗?兰兰、芳芳、贝蒂、紫妃、田菲,她们不也是都有这样的精神?
“我已经老了,我已经不会恋爱了。”最后我只能惨然的说。
“不,你的爱只是藏着,就不能拿出来献给我吗?”她走了,只要发现我心里有爱,她便胜利了,她自信她能把我的心爱挖掘出来,她脸上挂着笑,她走了,她想,不,她是一定要得到我的!上苍,你赐给了她怎样的力量?上苍,你赐给了我怎样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