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破山河在 城春草木深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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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庙坐落在西山,皇城的北侧,是一座府邸型建筑。神庙的地位就是这座府邸高出凉州任何一家府邸,以及外围墙上雕刻的战争题材的壁画。
西凉的百姓每年初一的日子,可以随意进出神庙,在神庙正中的大殿内,首位鬼棘的神像前,祈求新一年的太平和丰收。
神庙的大门同皇城大门一样面向东南,西北大门在西山半腰,神庙同皇城一样圈入半座西山,也确立神庙在西凉的无上地位。
秋容绕过神庙登上西山,俯瞰西山南北同一季节却不同的景致,再从西山的东南下山入神庙的西北大门。
这一绕,她看遍了西山北面,绿似泼墨国画的林木,以及南面,青绿交接有如西洋彩画的林丛。此时,她的心已散开许多。
秋容一进神庙已有人递上象征鬼棘身份的面具,当她戴上面具那刻,四周出现不少蒙面黑衣人垂首静候。银色雕有展翅天狗的面具在幽密的廊檐下泛着一层荧光,他们纷纷下跪,谁也不敢直视那散发无形迫人气息的面具以及它的主人。
“天狼,师父在哪里?”秋容对那递上面具的蒙面人沉声问着。
“回禀主上,三日前太主入云阁闭关,至今未出。”
眸光沉入眼底,一挥手,四周的黑衣人纷纷散去身影,秋容转身走向后堂,身后跟着的唯有天狼。
郁郁青葱高耸入天,深藏朗宇数度迂回,两人在回廊里斗转几回,前方高檐屋宇横空出世,正是神庙后堂。
在这深宇回廊下,秋容燥热的心情已然平复,凉意填充心间,气息平稳许多。
“师父有说什么时候出关?”
“没有。太主入阁前有话留给主上。”
“哦?”秋容咋听之下略显惊愕,师父一向果断决绝,若有言辞也不会托暗刃转达。秋容停下步履:“什么话?”
天狼垂头似沉思稍顿后再回答:“太主说:如今天下平定,一切百废待兴,国事甚为操劳,少主身兼两职不易,请少主早日觅鬼棘传人。’”
秋容沉默,转身走进后堂,拿下遮盖面容的半张面具露出本尊,已有人拿托盘接过,奉上茶。
喝着凉茶,再看屋外绿意,若是这样的生活可说闲适。曾经是这样的期待,也有人给予这样的权利。然而,当年岁过去,两个小小的婴儿在这长大成人后,一切又不同了。
师父和父皇不老已老,纷纷说无力支撑大局,一切都在瞬间摆在眼前,所有都需要有人继承。
秋翟比秋容勇敢,她率先要求父皇封她为太子,继承国家,完成父皇的期待。但,秋容是什么都不愿。她选择去游历,出去第二天便被秋翟追上,两人结伴而行。
在秋容有意无意的带领下,秋翟看过中原的繁荣,百姓的苦难,官吏的苛刻。她曾豪言说要征服中原、把繁荣带回西凉,杀昏帝,把幸福带给百姓。
但,当她在烟雨湖畔中遇见荆同后,忘了国家,忘了看过的一切和秋容、父皇对她理想的支持。
等秋容两人归国,一切又都不同了。徘徊在责任和爱情道路上的秋翟无心管理父皇交给的朝政,在三月后终于选择去找他。
秋容清楚记得那一夜,她问她:为了一个有妻子的男人值得你放弃一直的理想么?秋翟沉默着,没有回答,转身就走进了浓的化不开的黑夜。
“少主?”
天狼的声音惊醒了陷入回忆深潭的秋容,讶然问:“什么?”
“少主,四将求见。”
秋容愣了愣,想到早朝见过四人,再见又是不同身份面对,直觉烦躁,回道:“按规矩回了。”
天狼离去。秋容起身,叹气无奈外又没什么办法。这次回神庙,她本要问师父如何看待鬼棘现世的事,现在师父一句:你可以培养徒弟,然后卸任,而不是说光明正大的以鬼棘身份现世。
秋容便觉得破除传统的困难,在朝上时以为与师父的情谊,应该很容易取得赞同。以现在状况,怕是师父早已预知徒弟的不安分,先布下一招。
秋容无功而返,步出后堂时,又有人上前禀明。
“少主,四将不肯离去,说一定要见少主。”
秋容垂下头,思索了一番:“我去见他们。”
“是。”暗人不知秋容用意,也不知秋容打算,但他知道不需要自己思考,只要跟随就可以。
秋容跃起,提气几下腾挪就来到前堂侧殿,还没见到人就听到四将中风华尖锐的苛责声。一挥手,让人隐去,秋容独自进入侧殿。
四将中三人不语,不过锐眼直直瞪着天狼就差举出兵器杀人,而风华指着天狼怒不可遏却说不出话,不知天狼噎了他句什么。
“咳咳!”轻咳声提醒众人已有人到场。
几个人回了头,天狼却是不动,四将齐声大呼:“陛下?陛下万岁。”
面带笑容的秋容走上前,瞥眼一动不动的天狼,往上位一坐:“起吧。”
“陛下,臣等要见将军,神庙的人死活不肯,求陛下成全。”四将跪地不起。
秋容沉吟,沉色转向天狼:“嗯~天狼,你为什么阻止四将见鬼棘将军?难道不知道四将是受了朕的旨意前来吗?”
四将听言直点头,四人八目直射天狼。
天狼已摘下面罩,深刻的面容毫无所动,拱手说:“神庙规矩,鬼棘将军除非在西凉有战事、百姓有苦难时现身,否则他不得步出神庙半步。”
秋容还未说,风华先嚷,也不管逐浪等人拉他的衣袖提醒他不要在皇帝面前失去气度:“步出神庙……我们在神庙见将军,根本没有违反规矩,为什么不让我们见?”
秋容楞了楞,与四人多年相处,也知道风华的敏锐、机智,多次的战事还多亏他的意见,可这聪明有时也让人头疼。
风华口快而言,言毕方知皇上在此有冒犯之嫌,垂下头不语。秋容心里嘀咕着麻烦,面上笑说,“我和四将的要求既不违反神庙规矩,为何神庙要阻止我们见将军?”
天狼目光荡了荡,虽知道秋容进来那刻已明了身份是帝王而不是少主,但仍不由直直看向上座的秋容。四目相接,天狼垂下头不敢再看:“神庙规矩,身在神庙的将军不得见朝中大臣。”
“你……你……”风华一跃而起,不管众人怎么使眼色,气道,“你怎么胡搅蛮缠,神庙哪来这么多破规矩,要不,”声嘎然而止。天狼以四将不可见的速度抽出袖刀架在风华脖子上,另三人见状齐呼:“风华……”
秋容皱眉,袖手看天狼把刀架在风华的肩上,再见风华在天狼的气势压迫下,额头密布的细汗渐渐汇聚成珠滑落下颚,滴上衣襟,知道四将了解了厉害,沉声说:“住手。”
天狼闻言收回袖刀,退开一步,转见上座秋容略沉的目光,冷言对四将:“神庙不容他人侮辱。”对上一拱手,酷酷的转身离去,不留一言。
“啊,”风华哑呼一声,颓然坐地,无力的喘息,“呼……”
追名三人上前扶起风华,知他受惊不小,但此时此刻不容多言,直身跪地,伏地叩首:“陛下,请降罪——”
“追名。”
“逐浪。”
“决世。”
气息未平的风华见状,楞道:“你们干什么?”抬头见圣颜肃穆,顿时冷汗覆背,思起上座人对刚才男人用词更以“我”替“朕”,知自己犯了多大的罪,无视圣严、神庙,罪同欺君,急忙同三人一道叩首:“请陛下降罪风华,风华一人做错事,不愿连累他人。”
“不”三声同音,真正兄弟齐心。
“够了。”秋容不愿降罪三人,但心知他们不是一柄出其不意的袖刀可退,否则何成鬼棘座下赫赫有名的四将,厉声说,“你们三人不请旨自来,已属大罪。神庙是什么样的地方,容得你们胡来?你们回去后,追名、逐浪、决世闭门一月,风华二月,你们可服?”
军人最重军纪,不守西凉法纪同样是军人大忌,四人也知这次的行为过了帝王的底线,更给座上人带来了麻烦,再想座上人甘为四人说谎,心中不甚感激,伏地认罚:“四将甘愿受罚,绝无半句怨言。”
秋容心道目的达成一半,点头笑说:“朕知道你们见鬼棘心切,更愿放弃理想入神庙陪伴他,”见四人神色略喜,又沉声,“但你们可有想过朕?”
语气悲切沉重,不由让四人齐呼:“皇上……”,见上座面容肃穆,眼含悲痛,四人顿时垂头不再言。
“你们可想过天下的百姓、同你们出生入死的战士,想过朕?朕同他们一样需要四将?”秋容叹气,“唉,朕想过既成全四将的决心,也不让西凉百姓失去你们。所以,朕决定让鬼棘现世。”
“皇上?”
抬手制止四人说话,秋容沉痛说:“但鬼棘将军一旦现世,世人对他了解必会增加,这是好事。但,你们想过不好的一面么?鬼棘是个神话,理应被供奉,但若鬼棘只是一个常人,只是一介凡人。
那么,漠北、南大理以及刚收服的中原、各方属国,何来理由再惧怕西凉?这也是神庙为什么会被先代建立的原因。
另说,你们可有问过鬼棘将军的意思?他愿意见你们四将放弃理想、放弃为国效力的机会,同他一样,只在最重要的时候才现身报国而不是时时为百姓做事吗?”
四将咋听这番言辞,更感座上人语气悲愤和失望,以及那丝劝解的心切,四将顿时惭愧的无以言对,各个垂下头,伏下了身。
秋容见效,再加一把火:“朕为西凉的百姓求你们留下,在朝为官。”
“皇上……”四将叩首大呼,更觉无颜面对座上的人,更无颜面对西凉的子民和战友。
“朕不需要你们现在答复,也不愿趁人之危。你们暂且回去吧,一月的时间够你们想清楚,朕会亲自登门要你们四人的答复。”
四将重重叩首,无言的起身。
此时,天狼再次出现,手中书信递给四将中的风华,冷言道:“这是主上要我给你们的。并且交代属下,叮嘱四位将军,莫要因为自己而忘却国之大义,忘却肩上之重。”
四将一凛,若秋容的话是帝王的惜才,那么鬼棘的言语和信中字里行间的远大抱负和理想无疑是对四将寄予的期望,以及无限的寄托和拜托。四将再没有言语,朝秋容一揖,朝神庙深深一揖,默默转身离去。
秋容大呼口气,心下苦笑频频,询问的看向立在一旁天狼。天狼道:“少主,是战将,他来了。”
“嗯?”秋容轻吟,这书信怕也是战意自作主张。想着便见天狼身后多出一人,正是文雅浅笑的战意。
“‘攻心为上,攻城为下’,不战而屈人之兵,为上之上也。少主,不,陛下,恭喜你收服四将。”
战意拱手一礼,昂面笑容甚是温文,然而,在秋容眼中,却极为刺眼和憎恶,即使刚刚他很好的釜底抽薪解决了四将的麻烦。
很早前,幼时的秋容带回战意的第二年,他跪地认她为少主时,她还不讨厌这样的笑容,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就憎恶战意面上挂着的虚伪。此时,这笑容更加令人讨厌。
然而在战意心中,这笑又是另一番开解。
身在神庙,她是他的少主,身在朝堂,她是他的皇帝,身在民间,她是他的秋兄。也许就是这样,如此的身份,如此多的距离,曾经战意才会以回乡授课这样的借口离开。
但,时间一到终究放不下她,即使把各方攻略都交给了太上皇仍去而复返,在听到她要进攻中原时回来帮忙坐镇。
这样的战意,他的感情复杂难解,他曾自问该用怎样的身份去面对她,然而每一种都得不到她曾在苍天木下的笑容,每一次的失败都让他越渐温柔,自觉这情不够深,不够融化她,而越加温柔所发出的笑容却更令秋容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