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破山河在 城春草木深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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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萧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青玉案元夕》
御极宫的月桂开的如火如荼,香气盈盈不绝如缕。秋容站在月桂下,望着灯火中绽开的簇簇花蕾,呼吸着空中缕缕香气,过往的记忆似开闸的洪流奔泻而来。
轩辕秋翟,她的孪生妹妹。五年前,两人还在神庙学艺,一起穿着男儿装蒙骗世人,一起接受各自的使命。然而,离开神庙后,她背弃了约定,爱上中原的大将荆同。秋翟抛弃国家、皇位,为了一个不爱她的男人豁出性命。
“翟儿,为什么你可以这么义无反顾?”幽幽一问,耳旁拂过一阵清风迷香,似那人的低喃:“容儿,我爱他也恨他。容儿,替我拿下中原,为了荆同,为了中原百姓,为了我!”
神情微震,秋容眼前一片恍惚,模糊的出现秋翟的身影,如以往一般,她的红衣如火,欢快调皮的面上漾开一层少有的闲适和感激,她的红唇微微掀合,似说:“容儿,谢谢你!”
夜风吹拂,花絮飘零,落在秋容的面上,点点冰凉。忽的,她轻声一叹,转身回了寝宫,唇边漾着一抹浅浅的笑。
清晨的早朝如以往一般的平静,关于各行各业的建设、复兴,恢复战前的农耕和商贸,以及攻下中原后是划入西凉国土还是变成属国等等的商讨,更有送各国使者回国的事情。
皇座上的人扫眼大殿内众多华服官吏,耳旁听着纷繁的回禀,思绪微微的飘远。
“陛下,鬼棘将军同四将出生入死,希望陛下允许四将入神庙伺候将军。”
咋听鬼棘一词,皇座上的人微不可见的一动双眸,无波的眼细看着跪地恳请的四人。
追名、逐浪、决世、风华,这四名跟随鬼棘出生入死的大将,短短三年,竟已经有这么深的情谊了。
“你们可知自己在说什么?”清脆悦耳的本音不如鬼棘时的低哑,却更穿透心魂。
“四将明白,虽然舍不得一起征战多年的兄弟们,但鬼棘将军回京后就进了神庙,再也没有出来。末将们实在不忍英勇无比的将军半生都将在神庙度过,请陛下成全。”追名叩首,言辞恳切发自肺腑。
皇座上的人顿了顿,曾恨过鬼棘这个没有自由的名字,现在看来也有人知道鬼棘是个人,是会厌倦孤寂的神庙。
但世人只知鬼棘是被上任鬼棘在民间选来的孩童,却不知道这任的鬼棘是皇族的人,正是被太上皇一同送入神庙的孪生子之一。
秋翟选皇位,秋容任鬼棘。因世人不知这其中秘密,恰也给了太上皇在秋翟死后直接宣布死的是轩辕秋容,而继承皇位的是已化身为秋翟的秋容。
一番秘密在一些外人中也只是一知半解,至今没人参透其中的曲折,包括对秋翟爱意不明的荆同,已猜破秋容身份却不知其是女儿身和鬼棘的双重身份而交友的泯灭。
四将中最为沉默寡言的追名都肯为鬼棘说话,这情谊在不知觉中竟然这么深厚。但鬼棘是不能现世的,也许上一任可以,但现在没有可能。
更何况,如今作为鬼棘的秋容在神庙并非没有自由,就如现在,鬼棘坐在了朝堂的最高处,但世人不知而已。
“西凉没有战事,鬼棘回归神庙是自然道理。四将的心情朕深能体会,毕竟他也是朕的拜把兄弟。
但你们不忍英勇的将军在神庙度过半生,朕也不忍你们离朕而去。何况,神庙有神庙的规矩,朕身为西凉国主也无法干涉。西凉几百年传统,非朕一句话可以改变。”
“话虽如此,四将决心已定,恳请陛下让我兄弟四人入神庙伺候将军。”
四人齐齐叩首,无声的决心染遍大殿每一处,可又有谁能站出说一句“愿陛下成全四将”。
几百年的传统要被改变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何况对抗传统又要多大的勇气?鬼棘是西凉的神话,鬼棘入神庙是西凉神话的传统。如此一想,秋容亦然为鬼棘不平。但若要鬼棘现身,就要破坏传统,那么必要打破不败神话,鬼棘就必须要败。
“四将的诚心,朕能体会。但这事还需同神庙商量,改日朕会答复你们。”皇座上的人心潮略有涌动,她何曾不想破传统,在下任鬼棘继位前打破传统,何尝不是好事?既然有人提出,何不顺水推舟!
毁传统,破神话,败鬼棘,这不难却也不容易,更不是个可以急于求成的事。
早朝结束,西凉王摆驾前往会政殿。宫女端上早膳,她略略用了点后就开始批阅奏章,直到午时才阅完。
等她出会政殿已是烈阳高照,热气难挡,低头看眼包裹严实的衣着,不由微微苦笑。
赤黄龙袍、金穗银饰,前世是想都想不来的东西,这世却成了不得不背的责任。
“陛下,天气暑热,不如回御极宫。那里有夏冰可以降暑。”垂着头的大总管恭敬说。
秋容略略一笑,点头说:“还是姚爷爷明白我。”
被称爷爷的白发总管淡淡一笑:“老奴看着陛下长大,侍奉太上皇和小主子多年,对主子的习惯总有些普的呵。”
“姚爷爷,辛苦你了。”秋容感激一笑,带着宫人步向御极宫。
等秋容换衣出来,姚大总管笑说:“陛下,要出去么?”
“嗯,回趟神庙,顺便去吃揽云楼的点心。”头发高挽,玉簪斜插,一身白衣长袍,一柄江山水墨,男装亦做女装,文士又似侠士,真正令人难辨的美好。
“呵呵,陛下早去早回,嗯……帮太上皇也带些回来吧。”姚总管一如慈祥的爷爷亲切的叮嘱。
“记得的,呵呵!”笑声一落,秋容已转入密道,失了身影。
殿内的老人吩咐近身的宫女几句,悠悠笑着离开御极宫,想到什么一拍头,哑呼:“哎哟,陛下还没用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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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凉的大街不比中原的江南烟雨,多了分华丽粗犷,少了精致点墨。
秋容记得当年,她和秋翟刚入中原时的情景。翟儿最是喜欢江南的繁华,连逛数日青楼也不腻的主,最讨厌江南的雨。烟雨破坏她游乐的兴致,还使她的红色长靴湿掉,但自从遇到那人后,她却开始喜欢朦胧的烟雨。
她说,对他的感觉就像朦胧的江南雨,模模糊糊、淅淅沥沥,一点一滴,润湿枯燥的心。
秋容想到这些,望了眼青石河边垂下的柳。柳树在烈阳下无精打采的垂着,微风拂过,微微的摆动,不由低叹:“这里越来越像炎夏的江南了。”
“是啊,凉州越来越美了。”
秋容望眼头顶挡去烈阳的青竹油纸伞,再瞧侧身挂着淡淡笑容,沐浴在烈阳下的白衣男子,不知作何反应。
“一起走怎样?”男子洁净的面容微微绽开,唇边的笑似朵含苞待开的清爽茉莉,又似宁静淡然的蓝色桔梗。
“你怎么在这?”秋容定了定神,没有回答,转身走入烈阳下。眨眼,头顶的烈阳又被挡去,而伞也没再移开。
“你这话,第二遍问我了。”战意微微笑着,从容的答着,“在下偶遇秋大侠,赏脸吃个饭?”
“你真是好闲情。我……”话说着,肚子应时的响了,秋容顿时瞥见对方笑的更温柔了,像极了开放的清爽茉莉花,还散发着淡淡诱人的香气。微晃神,气就堵上了:“我不饿。”
“这,”战意也知这人倔强,劝她未必肯听,笑瞥墙角缩起偷瞧的孩童,在秋容触不及防下拉起她的手跑了过去,“娃儿,你在做什么?”
秋容甩开被握的手,本要抬脚走开,听见男孩稚气的声音:“娘亲死前教我,讨饭可以养活自己。”
战意微微一顿,瞧见秋容难得的皱起了眉,对孩子笑说:“那你今天有收获么?”
小孩摇了摇头,看着两位大人,眼中有了一线淘气的光,急忙拉住两人:“两位大人行行好,赏我一顿饱饭吧。”
战意看秋容,似在询问她的意思。秋容见此也不再走开,嫌恶看眼笑的有些奸诈的战意,颇不情愿的点头,转身走进小巷。她记得那里有一家馆子,做的江南鱼是翟儿最爱的。
已过了午饭的时间,馆子里也没什么客人,掀帘入堂的小二见到客人来了,急忙上前迎接:“战公子,秋公子,小朋友,楼上请。”
秋容瞧着脏不拉几的小孩蹦蹦哒哒上了楼,又见一旁战意笑的温柔无比,有些踌躇,只听楼上的男孩喊:“喂,快上来呀,我很饿啊!”稍楞了下就上了楼。
古朴雅厅里,三人一落座,小二便上了菜,速度之快根本不用说是早有人订好了。
娃儿刚要拿起筷子就皱起眉,转着一双手嘟囔:“小二,给爷打水洗脸。”
小二早已接过送上的水盆递到娃儿跟前伺候,等娃儿洗干净拿起筷子就狼吞虎咽的开吃。
一旁察言观色的小二见两位大人,一人笑的高深莫测,一人面无喜色,吞下口水躬身说:“小的不打扰三位,慢用。”走出雅厅带上了门。
“咳咳,你瞧,乞儿都已经吃了,我们还愣着?”战意轻咳掩下笑意,见人儿面无波澜,拿过她的碗夹来鱼肉,挑出刺儿才放回她面前,温柔的笑着,“秋,这里的鱼,你不是很喜欢么?”
一旁的小孩吃的忘我,一双小手在洗净后更显细嫩白皙的肤质,面容一如冠玉,小小年纪已有出尘之貌。
秋容晃了晃神,撇了撇嘴,也不理一旁问这问那的战意,自觉饿了便拿起筷子吃起来。
战意夹了许多菜进她碗里,见她偶尔流露的小动作,眼眸深处更是温柔,不时问够不够软、松脆等等,虽得不到回答却甘之如饴。
一旁小孩吃的抹嘴,弄得一张小脸油乎乎不甚好看,见战意夹起鸡肉,嚷道:“喂,这个给我!”话还没落就抢过他筷头的肉进了自己的嘴。
战意一眼刀过去,娃儿不甘示弱,瞪起水灵灵的大眼,一副“怎么着想打架,谁怕谁”的神情,刹那双方势如水火。
秋容还未见过这样稚气的战意,实在够新鲜,假装吃着顺带偷瞧一大一小用眼杀人。但那两人似知道被人看了戏,刹那,眼刀齐齐射向秋容。
秋容扒饭的动作一顿,见两人都盯着,也不觉自己有什么不对,面色一整,平淡说:“看什么,吃饭!”夹起盘里剩下的鸡肉,一人一块。
娃儿也不管肉不肉,撅起嘴说了句:“我长大了也要像你一样——君临天下!”
四字一落,娃儿没察觉,两大人倒是停了手、张了眼,各自表现了不同的神情。
“秋,这事回头再跟你解释。”战意咽下口中细嚼的鸡肉,颇无奈的白眼做着鬼脸,满脸写着“我是故意拆你台”的娃儿,对秋容柔柔的笑。
仔细看清面前的小孩,秋容想起来了,也不说什么,看眼空掉的饭碗,狼藉的菜盘,收回目光起身:“我吃饱了,结账吧。”
独自一人走上大街,秋容不知作何感想,她忆起那个孩子,虽然只看过一眼,却记得他是中原皇帝最小的儿子。
战意是第一个攻入中原皇宫的人,擒获所有皇族,且在她前往中原皇宫主持大局时在牢狱里见过他们。
那时,这个男孩用无辜不知毫情的眼神看着她。
当时,秋容觉得自己犯了错,但鬼棘的心理令她冷血,斩草要除根。
所以当中原皇族在皇城被斩首时,这个孩子也在其中,现在看来,当时刑场上的孩子根本不是原来的人。或许,他在这从中做了什么,那时时间匆匆,一次见面也不过半日而已,她又急忙回了凉州,如今要追究早已无证。
她不知心理涌动的是何等情绪,曾经憎恨鬼棘这个名字,因它是个染满鲜血的名字。
但当秋翟的血淌在手心时,她愿意背负这个没有自由、满含血腥的名字,可以眼不眨一下的杀光战场上所有的敌人,可以眉不动一下看着所有哭嚎、无反击之力的妇孺、孩子、男人被斩首。
她也曾试图忘记这一切,坐上皇座时,一次次告诉自己是一国的帝王,没有多余的时间怜悯敌人,救济所有人。
然而,战意打破了她辛苦建筑的城堡,他带着敌国的皇子出现在她面前,无疑是一种挑衅。
太阳很烈,街上的温度很高,晒得人有些晕眩,还有不断升起的无名肝火,折腾的秋容想要杀人。她甩了甩脑袋,想起出来的目的,转了道前往神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