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1章 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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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掠过华阳宫外的走廊,小太监很快就来到殿内,跪下惶恐道:“启禀皇后娘娘,芸妃她快不行了,差奴才前来请娘娘过宫一见。”皇后拿着象牙梳的手蓦然顿住,沉默半响道:“知道了,前面带路吧!”
小太监暗自松了口气,请皇后到妃子宫中见面已是不敬,更何况还是一位住在冷宫的妃子。在来之前,他完全没把握能够请动皇后,生怕皇后一个动怒他就前途堪忧了,尽管他现在也没什么前途可言,但芸妃却像笃定皇后一定会去一样,他也只好来试一试。
从华阳宫到樱园的路很长,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这也是皇后第一次这么仔细的打量这个地方。樱园,正如其名,是一座种满樱花树的园子,乃当年皇帝专门为芸妃而建,这座偌大的园子曾是皇宫里最繁华的一景,住在这里的人更是耀极一时,想来她做了十几年的皇后,风光竟也及不上她当时的百分之一二。
“娘娘,到了。”小太监小心翼翼提醒着撵上走神的皇后,皇后抬手轻轻一挥,凤撵落定:“你们都在外面候着。”说完便独自一人走进了清玉殿,身后高大的宫门被两名宫女慢慢带上。
皇后一步步走到床前,躺在上面的芸妃已经奄奄一息,虽然病容憔悴,仍掩不住她绝代芳华,皇后不禁牵起嘴角,自嘲一笑。
似是听见人来,芸妃缓缓睁开眼,直直盯着身着华服的皇后,皇后被她看得微微不自在,率先打破沉寂:“你恨本宫吗?”
“恨!”芸妃毫不迟疑,简短的一个字仿佛用尽了她全身力气。
意料之中的答案,皇后平静而淡然。好一会儿,芸妃又径自接道:“但我……更恨他,还有……自己。”
皇后垂眸,默然半响:“你要见本宫?”
“我就快死了,那个秘密……将随我长埋地下,皇帝和辰儿永远都不会知道。”
“你要本宫做什么?”
“保辰儿……一世平安!”
皇后叹息一声:“本宫会尽力而为的。”
榻上之人在得到许诺后,脸上生机迅速衰败下去,想来刚才是硬撑着一口气,皇后犹豫了一会儿道:“当年,对不起!”
简简单单五个字,皇后说来却绝不轻松,虽然就算时光逆转,她仍然会那么做,但如果可以,她也愿意做些什么来阻止事情往失控的方向发展。
芸妃闻言,提起最后一口气,直视着皇后的双眸,像是在探究这句话的真假。良久,她眼中划过一丝怜悯,撇开眼不再看皇后,目光凝滞床顶……”
皇后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身后之人也轻轻阖上双眼,永远沉睡下去——
出门后,皇后问向刚才带路的小太监:“你叫什么名字?”
小太监赶紧跪下,毕恭毕敬答道:“奴才顺德。”
“从今天开始,你就跟在三殿下身边吧。”
“奴才遵旨!”顺德将头放得更低。
皇后移步走向凤撵,末了又想起什么,转身道:“好好照顾他。”
“是!”
天边暮色渐暗,皇后只觉疲惫异常,扬手无力一挥:“回宫——”
两天后,皇后派人来给芸妃入殓,三皇子凌逸辰由始至终静立一旁,熊熊火焰倒映在他有些苍白的脸上,忽明忽暗,让人看不清神情。在芸妃被火海彻底吞噬的那一刹,凌逸辰突然毫无预警地冲上去,死死抓住芸妃的手。众人惊愕不已,赶紧上前拉开他,凌逸辰的双手已经被大火灼伤,手心处焦黑模糊。
顺德又焦急又心疼:“殿下,您这样,芸妃娘娘走得也不安心啊!”前两天皇后才叮嘱过他好好照顾三殿下,这可好,转眼人就给伤成这样了。
听完顺德的话,凌逸辰果然不动了,只定定站在那里,看大火将他的母妃燃成灰烬。不知站了多久,人都散去,凌逸辰才慢慢过去,跪下,将芸妃的骨灰坛紧紧抱在怀里……
顺德远远看着他微微颤动的背影,心里一阵难过,三殿下终究还是个孩子!
四月,樱园。
樱花开得分外烂漫。
凌逸辰独自一人站在园中,漠然地看着满园樱花。以前每当樱花盛放的时候,他的母妃总会坐在园子里看樱花,常常一看就是一整日,年复一年,不曾变过。他不明白,这樱花虽然开得漂亮,但一直看也不会腻吗?
从记事以来,这园子里就只有他和母妃两人,除了那个送饭的小太监顺德,他甚少与外人接触。凌逸辰知道自己是皇帝的儿子,但他不懂那意味着什么,就连这一点也还是顺德告诉他的。他问过母妃关于皇帝的事情,可母妃却将他狠狠打了一顿,然后要他永远记住,他只是骆纤云的儿子!
虽然他并不害怕挨打,可是那一刻从母妃眼中流露出的强烈恨意却让他害怕了,那个时候他就知道,母妃有很多事情瞒着他,但凌逸辰不敢再打探。不得不承认,那一瞬间的母妃让他很心疼,莫名地,他也开始恨起了那个让他母妃痛苦的人——皇帝!
平日里,母妃总是沉默寡言,除了教他读书习字,母子间几乎再无交流,就连普通的嘘寒问暖也没有。
所以,他总是故意记不好书中的内容,这样一来,母妃就会多教他几遍。但令凌逸辰沮丧的是,不管是他故意装笨,还是偶尔展现自己的聪慧,母妃也从不在意,就好像自己不是她的儿子,而是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凌逸辰心里非常失落,他的母妃从来都没有注意过他,这个她唯一的孩子……
母妃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尤其是在他十岁以后,病情就更加严重了,但她自己根本不在乎,有好几次,他都看见母妃悄悄把药倒进花盆。她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些药是他拿自己身上仅有的几件值钱物什,悄悄托顺德去御药房求来的。
直到最近半年,母妃病势沉重,身子越来越差,跟他说的话越来越少,有时甚至两三天都不开口说一句。凌逸辰开始害怕,不知道为什么,他隐隐觉得,相伴了十三年的母妃就要离开他了。直到那天,他看见一个身着华服的女人走进了母妃的寝宫,门外守着好多宫女太监,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那么多人,他悄悄躲在一旁。凌逸辰猜到母妃在等一个人,他本以为那人是皇帝,却不想是她。
那个女人走后,他轻轻推门进去看母妃,却发现她早已经没有了气息。
为什么,为什么到最后,母妃都不肯留句话给他,她就那么不在乎自己吗?凌逸辰只觉心里像被人生生挖去一块肉,床榻上的母妃依然面容苍白,阖上眼的样子跟睡着了没有分别,以至于他恍然觉得,母妃还在。直到大火吞噬的那一刻,他不得不承认,母妃永远的离开他了,他再也见不到了。从今往后,只剩下自己……
凌逸辰低头撇了眼手上的伤,经过顺德的处理,伤口已经开始慢慢愈合了。
今日是母妃离开的第二十三天,樱花开得那么好,繁盛得将人的眼都晃花了,只是母妃再也看不到了,又或许她现在正在某处静静看着。
突然,身后响起轻微的脚步声,凌逸辰豁然转身,惊喜唤道:“母妃——”
很快,笑容僵在脸上。
一个白衣少年缓缓朝他走来,在他身前五步站定。
凌逸辰看清眼前少年的长相,有些怔愣,他的脸竟俊美得出奇。一双明眸细细长长,湛若天上星子,眉宇间似透着淡淡的光,鼻梁高挺,莹白如玉,两片好看的薄唇微微翘起,笑容淡雅。
微风拂过,樱花瓣漫天飞舞,柔顺的青丝随着白色的衣袂翻飞,少许花瓣落在少年肩头……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凌逸辰质问。
来人微微一笑,温和道:“在下刚进宫,不小心迷路了,可否劳烦你告诉我这园子的出路?”他的声音很好听,凌逸辰望着眼前的人,略微迟疑,然后指向西侧的方向。白衣少年向他欠身道谢后,便往他指的那个方向去了。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凌逸辰心里突然涌起一丝不舍,刚才那个笑容竟让他觉得——温暖。
这白衣少年是谁?
两年后。
“殿下,您的字真漂亮!”顺德一边细细研墨,一边由衷赞叹。凌逸辰还未答话,却听见有人笑道:“朕的儿子当然是最优秀的。”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门口站着一个身穿墨黑描金龙袍的中年男子。顺德惊得倒抽一口凉气,扑通一声跪下:“奴才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从刚才来人的话语中,凌逸辰也猜到这就是他从未见过面的父皇,随即起身落跪:“儿臣叩见父皇。”虽然一直住在冷宫,但种种礼仪顺德还是教过他的。
“快快起来,辰儿,让父皇好好看看你。”皇帝快步过去搀扶凌逸辰,凌逸辰却在他手未及之前站好了。
皇帝讪讪收回手:“辰儿都长这么大了,可怪父皇现在才来看你?”
“儿臣不敢。”凌逸辰低头应道。
皇帝嘴角噙着一抹苦笑:“你母妃呢?”
两年前,芸妃被火化后,她的骨灰和牌位就一直存放在清玉殿内,未曾下葬。凌逸辰经常都会去那里看他的母妃,就像以前那样,静静陪在她身边。
将皇帝带到清玉殿后,凌逸辰便默默站在一旁。皇帝看到芸妃的牌位时,身子轻微晃了晃,然后双手轻抚芸妃的骨灰玉坛,喃喃道:“云儿,我来了…”
大殿内一片沉默,皇帝一直站在牌位前,手抚玉坛,不再说话。
过了好久,皇帝终于转过身来,眼眶有些湿润,像是刚哭过,整个人也瞬间苍老了许多,看上去非常憔悴。
凌逸辰不解,他原以为皇帝对他们母子是不在乎的,然而此刻看上去,又不像那么回事儿,可他又何将母妃和自己扔在樱园十几年,不闻不问呢?纵然心里不明白,凌逸辰也没打算过问,十几年的孤寂生活练就了他与年龄不符的冷漠,在乎抑或不在乎,已经不重要了。从小他就知道,自己跟别的孩子是不一样的,不管他如何努力,母妃都不曾在意过他,哪怕笑容也未给过他一个。他想,也许母妃恨父皇,所以连带也是恨他的。不管怎么样,他都是爱着自己的母妃的,尽管这个女人始终吝惜着对他的爱。
“辰儿,跟父皇回宫吧!”皇帝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凌逸辰跪下道:“儿臣遵旨。”
很多年后他都还记得,就在那天,他的父皇一手抱着他母妃的骨灰玉坛,一手牵着他的手,慢慢走出了樱园。眼前熟悉的景色一一褪却,凌逸辰的眸色渐渐暗沉,他知道,他将开始不一样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