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你一时不能接受他，为兄也不做强求，随缘就好……”云隐叹口气，轻晃缰绳，双眼直直平视前方，“溪林结界只有每日寅时可启，我们离开时你还睡着，其实，真应同他们好好道个别。”
    “出了梦森，再行半日便至斐干。颜先生不便与我同时出现，选行别路，我们会在斐干别院秘密会合。”
    并不理他，我凝视着前方不发一言，心中思绪杂乱纷繁，却又觉得豁然明了：颜无歌与紫齐是师徒，那么昨夜他突然现身灵溪本宅便可想做顺理成章。
    只是……
    云隐同紫齐兄弟相称，想必相交甚深，但他说紫齐十九年来从未出过梦森，那两人又该是如何认识的？
    在我印象深处，云隐和颜无歌该是水火不容的角色，无歌师父曾惹得云隐暴怒之事我还记忆犹新，可他们又是何时变得如此融洽的呢？从何时起，云隐开始一口一个颜先生？是一年前、两年前、还是三年前？
    还有这所谓的梦森结界，虽的确是诡异之极，但这世上确乎有神鬼之道吗？云隐说它游离于飘渺无定的空间，可随主人心意出现在任何地方，那么它可以送我回到地球，回到渝都，回到我二十一世纪的普通百姓生活中去吗？
    我讷讷张了张唇，却连半个字也问不出来。此事触及我掩藏于内心最深处的陈年秘密，实在不敢轻易将它挪于明处接受世人的审观，一个不小心，恐会被人当疯子！
    思及于此，我如何也开不了这个口，只得学着云隐轻叹一口，复又退回车厢里。
    忽听得马声长鸣，车轮急刹，我随着惯性一个踉跄扑倒于车中软褥上。急急钻出车帘想探个究竟，只见云隐面目严肃，目光如电，正异常警惕地四下环顾。
    “怎么了？”我不解道。
    他轻身一跃，疾速往一丛草木的暗影掠去，待到了暗影边上，却忽的面露讶色，收了步法愣在那里。见他像座雕像似的一动不动，我亦提起轻功落在他身旁，在看清那被掩于草丛中的事物后，也是一愣。
    及膝的苇草丛中，静静俯卧着蜷成一团的小小身躯，无声无息，如睡着般安详。但那严重刺激着我们视觉官能的血迹模糊及微弱的呼吸起伏，却显示着这名身量不足尺余、看起来尚未满月的娇小婴孩已在生死边缘徘徊。
    “哥……这……”我呼吸一滞，深深震撼，不知不觉揽紧了云隐的手臂。
    前世今生三十多年里，我还从未见过眼前这般血腥！到底是谁，怎忍心下得了如此狠手，竟对个初生婴儿做出这样残忍的事来？
    云隐安抚般地拍拍我手，蹑足走上前去，似怕惊到了它，小心翼翼将它抱起，突然倒吸口气，面色说不出的苍白复杂：“这是被斐干桃族某房祭生的孩子，臂上还印着桃族家徽。看来……咱们碰到个小麻烦。”
    “祭生！？”
    我失声惊呼，心下也是一片凄然：桃临神鬼信奉之习蔚然成风，人们相信，一个家中如果同时有两个婴孩降生，定会为家族甚至是国家带来天灾，是大凶之事。因此，如果家族中有两个女子同时有孕的，地位较低者必被安排到别处待产，生下的孩子亦不能带回家中养育。如果两位产妇身份相当，或生的是双生子，那么必以长子为善，后出生的那个孩子便会迎来极为悲惨的命运，被家人带来野地的“鬼门”所在，行以祭祀之礼，抛下山崖，谓之“祭生”。
    依照桃临的风俗，被祭生的孩子绝不能救。
    可是如今，眼前这孩子，只要我们弃他而去，不出片刻，他就一定会死！
    我们要这样做吗？抛弃一个本可以救赎的无辜生命？这叫人怎么忍得下心！
    “云姝……”云隐轻声唤我，语调有掩不住的无力与凄凉。
    我心头一紧，有些害怕他接下来会做出何等反应。与我不同，云隐是土生土长的桃临人，不管平时如何平易近人，但一些在这社会大环境下养成的根深蒂固的观点，却是我怎么也改变不了的。
    很怕他说出要遗弃那孩子之类的话，我急急拽住他袖口，哀声求道：“哥，救救他……”  
    云隐浑身一颤，抱着婴孩的手不自觉又紧几分，眼中闪过我看不懂的欣然星光，如己身得到救赎般的喜悦，如从地狱脱险般的松口气……半晌，他才恢复沉定面色，轻轻点了点头：“走一步算一步吧。进镇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