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的春天总是来得很突然，先是一夜之间吹破了后海的坚冰，吹绿了西山的山尖，而后便是接连而来的春雨，浇得人们纷纷脱下了重重的棉衣。
    程福站在门口，看着突然就下起来的淅淅沥沥的小雨，抽着旱烟。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小惠儿道：“小惠儿，长青哥他们出去的时候带伞了没有？”
    下雨的时候小惠儿没有了事情做，只好在屋里替哥哥们缝补些衣裳袜子。听见程福问他，站起身来到旁边的耳房去看了看，十把伞都好好地放在那里没动，答道：“应该是没有！伞都好好儿地在这儿摆着呢！”
    “那你这缝缝补补的活先放放，去给长青哥和廷秀哥送两把伞去！”
    “哎！”廷秀接下围在身上的围裙，拿了两把伞。
    “你知道聚贤楼怎么走吧？”
    “嗯！以前跟妈妈一起乞讨的时候去过！”小惠儿撑开伞，把另外两把伞夹在腋下，往外走去。
    “路上小心点儿啊！要不是你几个哥哥昨天在天桥那边累着了我就让他们去了！”程福抽了一口旱烟说道。
    “嗯！我知道！”说着小惠儿出了院门。
    走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小惠就到了聚贤楼门口，聚贤楼的匾额上写了三个烫金大字，小惠儿原在自己家乡，还没逃荒到北平的时候曾到私塾去偷听过几年，些许认得几个字，因此她一眼就看出了那是聚贤楼三个大字。
    她在聚贤楼门口立住，不时有些穿着光鲜的人进进出出！小惠儿将自己的蓝布衫子向下拉了拉，收起伞走到了聚贤楼门檐下。
    门口有个接送客的正弯着腰给客人鞠躬，见小惠儿走向了自己，问道：“姑娘，有事儿啊？”
    “哦，我是程长青家里的小丫头，今天下雨了他们没带伞，我给他们送两把伞来！”
    那接送客的看上下打量了小惠儿一眼，明显是看她穿着普通对他不怎么相信，小惠儿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说道：“我叫小惠儿，您可以先进去通报一声！”
    听了这话，那人向他旁边的另外一人招招手耳语了几句那另外一人便进去了，不一会儿又出来了，对小惠儿说：“进去吧！二楼左拐第三个房间！”
    “哎！谢谢您了！”说着小惠儿谦卑地向那人鞠了一躬，抱着伞走了进去。
    走到二楼左拐的第三个房间，小惠儿小心撩开帘子走了进去。
    一进去，眼前的景象着实让她吃了一惊，她从来没有亲眼见过如此美丽而有趣的事物。五彩斑斓的大花脸，各种各样的锦衣戏服，红飞翠舞，浓妆淡抹。有拿着花枪短剑对打的，有将水秀舞得呼呼生风的，有唱着气壮山河的拔剑要斩海底蛟“的，有唱着哀怨缠绵的“历尽风霜万苦辛”的，“一时间让她仿佛置身于神话中的世界。
    她屏着气，绕过人群，寻找着廷秀和长青的身影，可是屋里的人一个个都画着花脸，她也认不出哪一个是廷秀哪一个是长青。
    “小惠儿！”突然她听到有人叫了她一声，忙转过头去，便看到一个穿着青衣绑着长发的人在向她招手。
    那是廷秀的声音，廷秀已经上了妆换好了戏服。这是小惠儿第一次看到廷秀以京剧中人物的扮相出现在她眼前，以前她只道廷秀长的好看，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一装扮竟比女人还要惊艳好几分，衣香鬓影，亭亭玉立，气质如兰，美丽不可方物，一时间她看得有些呆了。
    廷秀见小惠儿呆在原地，一动不动，走过去拿手在她面前晃了几晃道：“怎么了？”
    小惠儿清醒过来，忙将腋下夹着的伞拿出来递给廷秀说道：“廷秀哥，师傅让我给你们送伞来！”
    “嗯！”廷秀接过了伞。小惠儿见廷秀接过了伞，转身便走。
    “哎！等等！你过来！”廷秀拉着小惠儿的手走到一个妆台前，递给她一个小盒子。
    “这是什么？”小惠儿看着手中的盒子问道。
    “这是别人送的，扬州小吃，我和你长青哥都尝过了，这一盒你带回去吃！”
    “不不，这我哪能要！肯定很贵！”小惠儿连连摆手。
    “反正是别人送的！再说你是妹妹，哪有哥哥吃了不给妹妹吃的道理！快拿着！”说着廷秀将小盒子硬塞到小惠儿的手里。
    小惠儿这次没有拒绝，收下了。见只有廷秀而不见长青的人，问道：“长青哥呢？”
    “他呀！丑人多作怪！每次上台前都要上厕所，现在去解决内急去了！”
    “你们要上台了呀？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我先回去了！”小惠儿拿起自己的伞对廷秀说道。
    “嗯！路上小心！”廷秀对她笑一笑嘱咐道。
    “知道了！”说着小惠儿就急急忙忙穿过人群走了。
    廷秀看着小惠儿匆匆忙忙的身影，摇摇头笑道：“这孩子，又不是抢着去灭火，这么火烧眉毛地干什么？”
    小惠儿几乎是冲出了聚贤楼，她怕自己再在里面多呆一会自己的心就会完全被吸进去，现在她已经能隐隐感觉到自己胸中那颗“砰砰”跳着躁动不安的心了。那个屋子里的一切好像是有魔力一样，要将她的灵魂她的心一起拿了过去。
    那屋子里的锦衣华服，长音短腔还在她的耳边飘荡，小惠儿有些魂不守舍沿着街道往回走去。
    那次送伞回来以后屋里的人就觉得小惠儿好像有了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有时候做着做着事情就发起呆来，还特别容易出错，不是将洗好的六子的衣服拿给了小石头就是盛饭的时候将盛好饭的晚留在了自己手里而把勺子递给了要饭的人。
    六子抱怨道：“最近这是怎么了？怎么大家都跟中了邪一样？先是大师兄，然后又是小惠儿！我看咱要请一两个和尚来咱这院子里做做法事了！”
    这天程福在院子里看着六子他们练戏，小惠儿在院子里洗衣服，洗着洗着程福就发现小惠儿停了下来，眼睛盯着院子里的某处发起呆来。
    “小惠儿？！”程福凑到小惠儿面前叫了一声，吓得她差点跳起来！
    “师傅……”小惠儿抚抚胸口说道。
    “你这几天是怎么了？是不是有心事？”程福看着她问道。
    “没……没有！”小惠儿低下头去拧起衣服来。
    “你别骗我了，我老头子虽然眼花，可还不至于什么都看不见！”
    “师傅……”小惠儿抬起头来看着程福。
    “说吧，什么事？”
    小惠儿咬着唇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一把跪在了程福面前。
    程福心里一惊，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连忙要把她扶起来。
    可小惠儿跪在地上说什么也不起来，她低着头对程福说道：“师傅，我想唱戏，想成为您真正的弟子，可以名正言顺地叫您师傅！”
    “你要唱戏？”程福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着小惠儿问道。
    小惠儿抬起头来，看着程福，坚定了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您救了我，给我饭吃，我本不该痴心妄想，可是我就是喜欢，我想唱戏！”
    “这么点事情你也不用跪着说啊！你先起来！”程福说着将小惠儿搀了起来。
    院中其他正在练戏的人见到这副景象都停了下来聚到小惠儿和程福的身边。
    “你想唱戏是好事，哪算痴心妄想？师傅高兴都还来不及呢！有什么还要跪下说的，应该大大方方地说出来！”程福给小惠儿拍拍膝盖上的灰道：“你是真想唱戏？”
    “嗯！”
    “唱戏这行可苦得很，你比一般人要入行晚就要吃更多的苦，你确定你受得住？”
    “我什么苦都能吃！”小惠儿抬起头坚定地说道。
    “好！”程福细细打量了下小惠儿说道：“你原地转个圈我看看！”
    小惠儿照着做了，程福点点头道：“身段子还算不错！你会不会唱什么歌？”
    “我会唱我们家乡的小调！”
    “那你唱一个我听听！”
    小惠儿清了清嗓子开了口，程福在一边打着拍子仔细听着。小惠儿唱完一段，程福不住地点头，众位师兄弟也都面露惊奇之色，大家都没想到其貌不扬的小惠儿竟有这么一副好嗓子！
    “好吧！你嗓音甜脆，适合唱花旦，我就收了你做徒弟了！晚上等你长青哥和廷秀哥回来了，咱们就拜祖师爷去！”
    “谢谢师傅！”小惠儿喜不自胜，又跪到地上给程福磕了好几个头，程福将她扶起来道：“这头啊，就留着晚上磕吧！”
    “小惠儿，叫我一声师兄听听！”收了个小师妹，小石头自然高兴。
    小惠儿朝他笑了笑，甜甜地叫了一声：“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