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20章 又见老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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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在那?”
一个无比熟悉的男声自底楼的车库传了上来。
我一听,身子自动往廊边靠去,又被林奏华一把拉住。
“干什么?”我问她。
“近智,是你吗?”楼下的男人问。我很想回答是,却见林奏华摇了摇头,显然是让我住口。
“近智,如果是你就回个话。”
我不响。
“苏近智,你小子又打架了。”
“我没有!”我大声辩白。刚才的确实算不上是打架,毫不客气地讲,那完全是我单方面的斩杀。
“……真的是你,近智。”
楼下的声音原先还透着几分紧张,如今又安下心来。
是老刘吗?
我绝对不会听错,楼下的人是老刘无误。
这么晚了,他在学校里干嘛?
“这么晚了,你在学校里干嘛?”老刘问我。我和林奏华面面相觑,一时哑口无言,好在我的反射神经够灵敏。
“我还没问你呢,你倒是有何贵干?”
“我来巡逻,最近……学习里出了点事。”
“什么事?”我明知故问。
“你不知道比较好,不然你不敢一个人回家了。”
该死的,这人还是跟以前一样狗眼看人低。
“换你了,你躲在楼上又有何贵干?”老刘的话中掺进笑意。
“谁躲了?我就进来看看,怀念下我的母校。”
“你撒谎也不气喘。过节了怎么没见你来?”
“我太忙了,高中生的压力中年人是不会懂的。”
“我不信了,你就连个电话都舍不得打?”
“我打了,都被跟你一个办公室的人接了。那人总说你在出差,你是大忙人,我也不好意思打搅你了。”
“哦……我最近是有点忙,学校一下塞给我很多工作。”
你辛苦了——本想这么说来着。
我看看林奏华,万年不变的面无表情。视线不自觉地下移,移到她长满红斑的脖子,娇嫩的皮肤上起了一颗颗水泡。
“老刘,你有治烫伤的药吗,比如京万红?”
“我办公室里有一些。怎么,你被火烤了?”
我没答话。我若不出声,老刘也不会打破沙锅问到底,他相信我自有我的道理。我用眼神示意林奏华在这等我,老刘对校外人士极为警惕,让这两人见面我又得费心解释一遍,摩擦出不必要的事端可不好了。
林奏华抓得我更紧了。她摇摇头,小声说:“别去。”
“近智,是你在说话吗?”
“哦哦!是我,我马上下来,你原地等我啊。”
“别去。”林奏华又说。
“为什么?”我问,然后才想起我这条血淋淋的右臂。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让老刘看到是不好,不过我也不是没借口搪塞,比如,翻墙的时候被护栏上的钩子钩破了。老刘认识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很清楚我有时进校不喜欢走正门。
“你放心,他不会多疑的。”
“不是这个,”林奏华说,“我认为他有诈。”
“什么诈?”
“他可能不是你的老师。”
“不可能。”
“你别忘了,学校里还有一只魔,魔会伪装成……”
“好了。林奏华,胡思乱想就此打住,这不像你。”
以我和林奏华相识的天数,实在没有指责“这不像你”的资格。我只想让她闭嘴。我怕她会一脸无谓地说出我最不想听到的事情。
见我态度坚决,林奏华只得妥协。
“要不,你当心点。”她像对着即将奔赴前线的丈夫说道。
“近智,楼上什么味道?”老刘大声问,他上来了,而楼梯口有一滩怪物的尸体。我不耐烦地拨开林奏华的手,正要把老刘挡回去,他人已经站在我眼前了。
老刘的样子和我上一次见到他时没有变化,依然是中等身材,依然是国字脸,依然是整齐的平头。平庸的外貌丢在人海中便失去踪影、却身负新蕾的鬼之恶名的中年男子,同时也是一名敬业的中学教师。
以上是我对老刘已成型的印象,除了——过分苍白的脸色。
“这是……怎么回事?”
老刘用颤抖得厉害的声音问我。他背后的黑暗中隐藏着丑陋的事物,那是赤裸裸挑战凡人常识的存在。
他看到了。再怎么说也只是个安分守己的普通人,会被吓到是最正常的反应。问题是,他不应该看到,而他偏偏看到了。
直觉告诉我应该装聋作哑,若被问起就假装不知道。那是什么?它被谁弄死的?我不知道,谁叫我也是刚刚到达现场呢。
出乎意料的是,老刘的第一关注对象是我身边的女孩。
“她是谁?”
“她是……她是我妹妹,”我推推林奏华,“澄澄,这是刘老师,快说老师好。”
林奏华一声不吭,很不给我面子。她平时就沉默寡言,现在更比平时安静四倍。她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老刘,似乎想穿透他的外壳一探内心。
也不知老刘是否在意林奏华“热情”的视线,他挤出一丝勉强的微笑,说:“你妹妹好像不欢迎我啊。”
“她太紧张了,她很容易害羞的。”我使劲把林奏华塞在身后。这时,老刘瞄到我身上。
“你的手……?”
“进来的时候不小心钩破的,没事。”我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我帮你看看。”
老刘向我们走了过来。
“不是什么大伤,我已经……”
话音未落,就听啪的一声,走廊上的一盏灯灭了。
“……老刘?”
老刘的步子逐渐加快,他的手快碰上第二盏灯的开关了。林奏华在我身后说:“阻止他。”我也没有细想,几步上去抓住老刘的手。老刘看看我,脸上带着一种陌生的微笑,慢悠悠地问:“近智,你干什么?”
“别让他关灯!”林奏华大喊着过来,被老刘飞快一踹踢倒在地上,尽管如此她仍坚持提醒我:“他就是另一只魔!它不能见光,所以扮成你老师上来……”她话未说完,脸上又狠狠挨了老刘两脚。老刘揪住她的头发,迫使她抬头看他。“贱货,我要你偿命。”他阴狠地对她说。我适才意识到必须阻止,瞅到林奏华脸上缓缓流下的鼻血,怒火嗖的蹿起三尺高,也不管这人是老刘还是老李或者我的动作是粗鲁还是文雅了,使出一记飞踢强制分开纠缠在一起的二人,然后扑上去揪住老刘,直接往他脸上来一拳。
“你疯了吗?!”
我这是第一次对老刘大吼大叫。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所看到的,老刘居然会对一个小女孩施加暴力。老刘一言不发,仅仅用不带感情的眸子盯着我,盯得我心里直发毛。肚子上突然吃了一拳,内脏仿佛搅在了一起,搅得我不禁松手,老刘趁机从我身下溜走。我见他要去关我头上的灯,咬牙从地上爬起。老刘速度虽快,但我更快,而且在力量上也是我占优势。我冲过去揪住他的后衣领使劲一拉,他的头便以这股力道撞上瓷砖,看上去很疼,而他不吭一声。
“用火符!”林奏华冲我喊。她把老刘之前关掉的灯重新开起了。老刘惊觉不妙,神色一沉,双手抓住栏杆一跃而起,在空中转了180度后手一放,身影便藏入了深沉的黑夜中。我不经考虑就伏在栏杆边往下张望,立马又被林奏华扑倒在地,再一抬头,一间教室的窗子已经被一条触手戳穿,玻璃震得粉碎,四处飞溅。我眼看着那条触手又迅速缩回楼下的黑暗中,随即耳边响起了咕噜咕噜的声音。这次声音不再躲躲藏藏,而是明确地告诉我:我在这里。
“这种魔我以前见过,它的敌人是光,遇到光动作就会变得迟缓。它不能直接触碰光源,所以我想它是打算守在下面,直到我们投降……”
林奏华在说什么我没怎么听,我不关心这个,我只想知道老刘他人在哪。
“我虽然没见过你的老师,但我能肯定,你的老师已经死了。魔物会扮成它吃掉的最后一人的样子,你的老师,已经……”
你在开玩笑吧?
“你觉得我像是在跟你开玩笑吗?”
既然老刘死了,那我刚才看到的又是谁?
“那是我们等会要杀死的魔物。”
不可能……他不是老刘,又怎会知道我的名字?又怎能,那么轻松自然地与我谈天?
“魔物会继承死者的记忆,自然包括死者跟你相处的记忆,要模仿出那种感觉对于他们再简单不过了。”
不可能,他应该是老刘。
“那他攻击我又作何解释?你的老师是会对一个孩子无故出手的人吗?”林奏华的语气严厉了几分,她让我正视她,看清楚她脸上的伤痕。
我怔怔地看着她,伸出手擦去她唇边的血渍。
还痛吗?
“……不痛了。”
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没有给出主语,林奏华却明白我的意思。
魔物可以和人类无障碍地沟通。是不是假的,问一下就知道了。
“楼下的,我不管你是谁,我问你,你是否杀过一个姓刘的男老师?”
我对着空气大声询问。楼下半天没有动静,衬得我更像个傻瓜。
这时,那黏稠的咕噜咕噜又作响了——它在移动。我听到了,一个令人恶寒的、虚无缥缈的人声,得意洋洋的,似乎在嘲笑我:
“他找到了我的房间……我就吃了他。”
什么房间?
“地下室。你们杀死的是我哥哥……他把我藏在这个学校的地下室里,抓些男孩女孩给我吃……有时我会自己去狩猎……那个男人,对失踪的人很在意……他也很聪明,知道去哪找……有天晚上,他自己找来了……于是我就……吃了他。”
你吃了他?
“没有吃完。味道……不怎样……比那些年轻人差多了。”
你说的是真的?
“不信的话……你……到我肚子里……去问你老师……就知道了……”
……你告诉我这些,不要紧吗?
“哪里……我觉得,嘿嘿,至少……你们在死前应该知道真相……”
是吗,我知道了。
那魔物突然高兴起来,它兴致勃勃地问我:“小子……你打算……被我吃掉了吗?”
不,我不想死。又是被吃掉这么凄惨的死法,我就更不想死了。
真奇怪啊,我的心情是如此平静。
早先我还后悔,后悔一开始不该不经考虑就跑到这个地方涉险。
现在,我竟然有点庆幸当初的决定。
四周很安静。
我的呼吸声有那么大吗?
“——近智!”
林奏华在叫我的名字,语中竟染上惊恐,真不像她的风格。她话音刚落,一道鞭子状的黑影即冲我而来。我身子一侧,躲过一击。并不是我的大脑指挥了这一动作,而是我的身子自行完成的,它就如同拥有了自我意识。等我回过神来,我的右手已经自动抓住了魔物正欲抽回的触手,就像抓着一条沾满污泥的水蛇,感觉不舒服就是了。
魔物一腔蛮力,只是一晃就把我甩到天花板上。这一甩,我的脊背都要断了,幸运的是我的脑袋没有遭受撞击。假如我因此晕厥,接下来要面对的就只有死亡。我的身体会被戳穿一个窟窿,然后被卷入一个深不见底臭不可闻的胃袋中。
……我还不能死。
我刚刚才知道今晚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么快就死去岂不是太讽刺了。
为了给老刘报仇,所以我来到这里。
我必须杀死它,在被它杀死之前。
另一道弯曲的黑影在空中一晃,它的目标原本是我,然而还没碰到我,就被我的疾风劈成两半。魔物是没有血的,伤口中流出的只有黑泥般的污秽物质。
魔物突然一怔,似乎在奇怪它的手去哪了。利用这一空档,我从天花板跳到走廊的栏杆上,往下看去,看到了一大滩会动的黑泥。没有脸,没有可谓构成一个人形的部件,只伸出了两条挥舞中的触手。如果不是第二次见到,我不会相信袭击我们的就是这种东西。
短了一半的触手再次向我甩来,速度依旧迅猛,我闪过一击,却无意中右手一松,身子也飞到了空中。那魔物瞅准时机,两条长长的带子一般的手齐齐刺向我。既然不想受伤,要么躲要么回击,在半空中没有遮掩也无法转身,只能选择后者。我把双手比作双刀,朝目标用力挥下,用的是几欲把胳膊甩得脱臼的力道,风速也比平时要快两倍。那触手又断了,化作污泥糊成的块状物纷纷落地。它的脆弱超出我的预料。
“伤它的眼睛!”
耳边的呼呼风声中混入了林奏华的叫声。
眼睛是弱点吗……可是,它的眼睛呢?
有了,在那。
血红色的独眼,原来一直藏在厚厚的污泥之下。
我讨厌那只眼睛,盯得越久就越觉得不安。
我幻想自己是一柄刀,从空中坠下,又直奔魔眼刺去。就在我快得手时,后腰突然遭到一发重击,原来是缓过劲的触手在阻碍。我被打飞、滑出十余米,背上像活活撕去了一层皮。适逢魔物发动第二波攻击,手脚却提不起来了。就在我以外我要死了时,触手不动了。
触手的尖端停在我眼睛前方一厘米左右的位置,只要再伸过来一点,就可刺穿我的双眼。然而,它却放弃了这个绝佳的机会。
“啊啊啊——”
黑暗中突然迸发出凄厉无比的尖叫声,震得灌木上的叶子都为之一抖。魔物身上着了火,不一会便整个被卷入了大火中。在火光的映照下,我看到了躺在远处的林奏华,她好像一点都不关心疯狂抽动的魔物会不会将火灾带到她身上。
林奏华吃力地支起上半身,望着我,嘴巴几张几合。
杀了它——她这样说道。
我摇摇晃晃站起来,直视那耀眼的火光。
体积大了些,我的风能不能斩断还是个未知数。
那么就分步骤来吧。
我拖着疲软的身子,向魔物俯冲而去。
首先,斩断那欲加害林奏华的手。
接着,是另一根。
然后,是腰部——那个部位看着有点像腰,就这么叫了。
最后是眼睛,令人只能联想到不祥的眼睛,它的存在实在是碍眼。我无端地认为,只要毁掉那只眼睛就等于完全消灭了这只怪物,所以在最后一击中,我因为过于投入爆发出了忘我的吼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的声音盖过了魔物的惨叫——被烈火侵蚀,再加上补刀,魔物早已濒临奄奄一息。
风从指尖划过,之后便没了动静。看起来什么都没发生。五秒的停滞后,魔物轰然倒地,唯有身上的大火在不倦地燃烧。
以防魔物崛起,我摆好姿势准备随时迎战,然而,那东西变得一动不动的,直到最后一缕火丝在夜风中消散,那怪物都不曾再动过。
火焰散去,魔物也不见了,只留下一股奇异的恶臭。
我拖着沉重的步伐来到林奏华身边。从二楼掉下来,她暂时不能走动了。她向我伸出双手,我便抱起了她。她很轻,现在的我抱着她却感到了吃力。
“去哪?”林奏华小声地问。
“找个地方歇歇,不然被外面经过的人看到就不好了。”
“……”
“喂,你说点话吧。”
“……对不起。”
“啊?奇怪,我正想谢你来着呢。”
我看也不看林奏华,继续说道:“今晚要不是跟着你来,我就不会知道老刘已经死了,更别说给他报仇了。所以,我应该谢你。”
说完后,我们两个都不再作声。
沉默是我和林奏华之间最常用的相处方式。
此时,我庆幸起怀中是个寡言少语的人。
如果她再与我说话,我一定开不了口。
稍不留神就会让她听到我的哽咽声,所以我一定要闭住嘴巴。
可是眼泪依旧背叛了意志,染湿了我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