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一】
    那时候，忘川旁的曼陀罗刚刚含了花苞，酆都的郊外氤氲着水汽，朦朦胧胧，像极了清晨早起没有睡醒的模样。我坐在沿城的石椅上，看酆都这个季节的绿柳，一丝一丝地抽新芽，里头的绿色迫不及待地挣扎而出。
    这是酆都的春天，与人间没有任何的差别，我总是坐在石椅上，看忘川水滔滔东去，时而愤急，时而婉转。我嘲笑着自己，说到底还是跟着他来了，就像是那一年我们都还年少，他躺在书院先生休憩的躺椅上，调皮地一笑，然后说，扶桑，过来。
    我比他大上五岁，入书院的年岁也早，可这番折腾了十来年，硬生生地熬得青梅竹马不复豆蔻年龄出嫁，我都没有熬出个秀才回来。倒是在书院里见着他，青衣薄衫，唤作雾蓝。
    我曾听他娘说，生他的时候，边城小寨正是破晓之时，秋露的时节，蒙着一层薄薄的雾，卷着未露面的半截日光，倒是有两分三青的颜色。想着想着，这孩子便取名叫雾蓝罢了，那妇人这般与我交谈，说道年轻时那些盼头，不免扯了绢头掩面而笑。
    那时候的我早已不慕功名，在书院周围找了一处僻静的屋子安顿下来，平日里去书院给先生打打下手，盯着几个小顽皮教三字经，闲时卖卖字画，想着这一生，也就让它碌碌无为罢了。
    他就这样笑着躺上了先生的椅子，半痞地朝我喊道，扶桑，快来侍候大爷。
    我心底不由好笑，抬头却见先生铁青着脸站在他身后，他见我脸色有异，便一股脑儿窜起来，朝着那老贤人磕了几个头算是赔罪。待到先生走后，我半开玩笑地对他说，这可不是扶桑不从，那是老天要阻挠我们呢。
    他回头凑了近身，然后伸手勾住了我的腰。那路过的清风将他的蚕沙轻轻撩起，如同他微然轻扬的嘴角，“扶桑，我肯为你逆天。”
    “雾蓝少爷上辈子莫不是哪个神仙，断不了七情六欲九嗔痴，给贬下凡间受苦来了？”
    面对我的调侃他也不恼，只是轻轻地抬起我的下巴，“我要是被贬，你扶桑定脱不了干系，这世上，哪里会有生得如此媚的读书人？”
    我不语，只是轻笑回之。暮色模糊了他的轮廓，他其实是个十分俊秀的男子，不如那些将军壮士的硕健，也不会像那些伶人倌儿一般阴柔。我仰高了脑袋，然后闭上双眼，等待他的回应。
    那一年，闫雾蓝一十七岁，高中状元。
    我原以为这年少的幽梦到此为止，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闫雾蓝不过是我扶桑生命中若有若无的一个角色，就像是一年春来，那先知水暖的鸭儿，偶尔落下的三枚翎毛，不过是激起了一两圈涟漪，过了也就罢了。
    然而我扶桑一盏清茶做酒，举箸合拍自娱自乐之时，他却是邋遢了状元袍，出现在我那破败的小屋之中。恍若那般年少，他乱了青丝，开口。
    “扶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