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对于研讨会那些无聊透顶的学术内容十二万分兴致缺缺，不过，为了之后能吃便当吃得心安理得，黑河守专程选在上午结束前十分钟悄悄溜进会议室。在摸走便当的时候，也顺手牵羊了「一堆」甜点。
    
    「……我不是都说了叫妳不要把食物全都自己打包带走的吗？这样别人要吃什么啊？」木下护士长头痛得差点当场晕厥。
    
    「有什么关系，反正除了我以外、其它全都是有钱人，不会计较这么一点点东西的啦。」年轻女子抱着满怀的蛋糕和水果派等点心，挺起单薄胸膛回答得理直气壮。
    
    「这跟那是两码子事吧？不要混为一谈。」中年妇人觉得既好气又好笑。「妳又知道大家都是有钱人了？他们有在脸上写着『我很有钱』吗？」
    
    「虽然那几个字没真的写出来，但是我看得见。不管那些了。护士长。」黑河微微瞠大双目，认真地盯住对方。「我能进去储血室吗？」
    
    「妳进去那里干嘛？该不会又想窝在里头了？」木下朝果瞪着她满脸企盼的样子。前者先是咧嘴笑笑，再板起脸孔、严正又干脆地拒绝。「不行。」
    
    黑河守瞬间垮下脸蛋。
    
    「妳又不是今井病院的员工。就连员工想进去，也是得先获得许可的。」
    
    「啧……小气。」
    
    「妳这孩子、竟然说我小气？」木下朝果把眼睛瞪得比她更大。「这跟小气无关啦！规定就是规定。即使是身为护理人员之首的我，也没这么随便就能进去的。」中年妇人冲着年轻女孩的耳朵开始唠唠叨叨。「否则，谁知道会不会有人想拿那些血做什么？保持血液的干净是很重要的。万一血液受到了污染，首先会受到影响的绝对是病患们。严重一点的话，可能还会感染AIDS……」
    
    「哎、好啦好啦，我知道了。」黑河赶紧后退几步、速速远离大婶的听觉轰炸范围。「那，能不能借我计算机？这里有电脑室吗？」
    
    「有是有，我自己就有被分配到一台专用的电脑。只是年纪大了，很少用，要借妳倒是没问题……」木下朝果露出狐疑的表情。「妳要电脑做什么？」
    
    「当然是要查数据啊。」
    
    黑河守就这么捧着便当和满怀的甜食跟在木下朝果后方，走过医院内的走廊。
    
    
    电脑室里开有空调，温度舒适凉爽。踏进室内后，她将东西一股脑儿全部往桌上堆，堆得有如小山那么高。中年妇人见状，除了摇头叹气、还是只能摇头叹气。「我们规定在电脑室里是不准饮食的。」
    
    「请不必担心，因为这些食物很快就会进到我的肚子里，不会摆在外面太久的。」
    
    ……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但是总觉得答非所问。大婶全然无言以对，只能瞪着那堆色彩缤纷的漂亮蛋糕。「我有预感，总有一天妳的血糖值一定会高到失控的、一定会得糖尿病的。」
    
    黑河拉开木下朝果指定的座位的电脑椅，对那番好心劝告充耳不闻，自顾自享用起当作午餐的便当。一面吃便当还搭配蛋糕饼干，看得会教人反胃。
    
    「妳就只顾着自己吃得开心，不会问我要不要一起吃吗？」木下朝果横了她一眼。
    
    坐在电脑椅上的年轻女子看着自己手上的蛋糕，再抬头望着妇人。然后眉毛眼睛嘴巴鼻子全部皱成一团。
    
    护士长忍不住笑了出来。「好啦、我不会跟妳抢的，看妳那副极度不情愿的样子……有没有这么爱吃啊。」
    
    于是，黑河守放心地继续进食。她的桌前搁了便当，嘴里咬着筷子，一手拿蛋糕，另一手移动着鼠标、同时以极快的速度敲打键盘。被大婶评价了一句「妳也太忙了吧？一心多用也该有个限度」；她则是回了一句简短的「习惯就好」。
    
    「阿守，原来妳也会碰电脑？我还以为妳是个对先进的东西没辄的原始人呢。」
    
    「不管我平常的生活再怎么原始，但是在高中和短大里所学的必要技能之一就是『操作电脑』行吗。」黑河一面咀嚼嘴里的食物，一面没好气地撇撇唇。「只是开关机动鼠标敲键盘上网搜寻数据和整理信息，这些基本功还难不倒我行吗。」
    
    中年妇人大笑几声，用力拍着她的肩膀和背部。「噗哈哈哈！妳这孩子，怎么这么可爱！」
    
    这大婶搞什么鬼？也不考虑一下自己的怪力。都弄得人家吃不了东西了。「我到底是那里可爱……」黑河睁着一双死鱼眼瞪住电脑屏幕。「护士长，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嗯？妳要问什么？难不成是想加入我们的医疗团队吗？想成为今井病院的员工吗？」
    
    「啧、才不是。」黑河皱起鼻梁，斜撇嘴巴的角度更大。目前她根本不想离开四天宝寺中学。舍不得离开。
    
    「那妳要问什么？」其实担任护士长职位的大婶也只是问好玩加身体健康的。尽管对方没言明，却能隐约感受得到她的心还遗留在大阪、完全遗留在大阪。
    
    标准的「人在心不在」。
    
    「就是……」担心这种话题可能是种忌讳，因此黑河难得用稍微保留一些的语气开口。「那个、那位……幸村同学打算接受手术吗？」
    
    「呃？这个……」不过，木下朝果的语气比她更含蓄。「其实，他很排斥提到这个……」
    
    这种逃避心理大概是每名重症患者会出现的通病。丝毫不难想象。「排斥听见就不想听吗？以为堵住耳朵就能阻挡不愿面对的一切吗？果然是个小鬼。」
    
    最像小鬼性格的家伙竟然好意思批评别人是小鬼。木下朝果除了失笑，更频频摇头叹息。没什么自觉的黑河守继续道：「难道他想这样过一辈子吗？不对，格林—巴利综合症会恶化，他也不可能一辈子耗在医院里……」
    
    「妳知道的，要不要动手术，毕竟还是得尊重病人的意愿。如果病人怎么样都不肯的话，我们也不可能拿刀枪逼迫他接受吧。」
    
    假如真的需要刀或枪这类武器，她倒是能挺轻易弄来。只消交代一声即可。「那家伙该不会是在害怕吧。」长发黑衣女扒了几口饭菜、又咬了几口蛋糕。咸与甜相互混合的滋味尝起来有些微妙。
    
    「当每位病患面对未知的未来时，会觉得恐惧和不安都是正常的。谁都无法保证下一秒会发生什么状况。」中年妇人视线一转，厉眼瞪向年轻女子。「倒是妳，可千万不要真的当着幸村同学的面说什么……是不是害怕之类的。以格林—巴利综合症这么充满不确定因子的疾病来说，他一定会感到胆战心惊。这是人之常情啊。」
    
    黑河守嘴里咬着筷子，只顾着浏览和搜寻网页、神情专注若有所思，貌似完全没听进对方的叮咛。
    
    「妳到底在找些什么？」木下朝果好奇地凑近屏幕。
    
    「格林巴利……对了，还有脑瘤的信息……」
    
    「可是，就算妳找了那些情报，妳又不是主治医生，派得上什么用场？」
    
    「起码有点基本的认识也可以啊。情报每天都在更新，不设法赶上的话会落伍的。」黑河仍然咬住筷子，不过已经放下了蛋糕，双手在键盘上急速飞舞。清脆的喀哒喀哒声响不停。「希望小苗的脑瘤类型是良性的……」
    
    「在说什么呢？小苗是好孩子，老天不会亏待她、绝对会让她康复起来的。」木下朝果顿了顿。「当然了，幸村同学也是。」
    
    「提到主治医生……」咬在嘴里的筷子随着说话时的嘴型变化而上下晃动。黑河双手正在搜寻与统整找到的数据，忙得不可开交、捧不了食物。「护士长，请问您知道小苗和幸村的主治医生各自是谁吗？」
    
    「呃？我当然知——」中年妇人移近身躯，用狐疑的目光斜视着年轻女子「妳想干什么？该不会是想去威胁医生吧？说什么不治好病患就绝不轻饶之类的……」
    
    「护士长。」黑河守终于转头面向对方，用再认真不过的眼神盯回去。「在您的心中，我是会做那种缺德事的糟糕家伙吗？」
    
    然而，大婶对她这招完全不买帐。「岂止会，而且机率绝对不低。我看妳应该会用拳头和踢击威吓人家吧。」
    
    「如果是小苗的话，还有可能……」在长辈的严厉瞪视下，年轻女子依旧不疾不徐。「我只是想更弄清楚他们的病况而已，什么都不会做。」
    
    「真的？」
    
    「真的。」黑河守双眼直盯住电脑屏幕，然后举起右手、口齿不清地说：「我真的不会去恐吓医生的，我发誓。假如我真的那么做的话，会遭天打雷劈出门被车撞成肉酱不得好死。」
    
    虽然她看起来没什么表情又发了毒誓，不过隐约可以发现两边嘴角都在抽动。那样子说有多没诚意就有多没诚意。
    
    因此木下朝果也不怎么把她的宣誓当一回事。「妳少来。我看连老天和路上的车子都会怕妳。都会自个儿闪得远远的吧。」
    
    黑河守没将视线从电脑屏幕上转开，仅仅挑起单边眉毛、撇撇唇，对中年妇人的感想不予置评。她本来想趁这个机会再偷看几眼白石少年穿上白袍的图档、一解相思之苦，奈何现场还有第三者——除了她和某部长的照片以外的「第三者」、也就是木下护士长——存在，因此只好暂时作罢。
    
    「话说，妳还不赶快吃饭，这么认真做什么？小心屏幕看着看着眼珠子就掉出来了。」中年妇人用不以为然的眼神斜睨她的后脑和长发。「不是说对幸村同学没兴趣吗？为什么要这么执着于调查格林—巴利综合症的资料？」
    
    「我之前也提过……只是对他的病有点好奇。和人无关。」黑河耸了耸肩。「现在，这间医院里也只有他这个特殊病例不是吗。」
    
    「这么说是也没错……」木下护士长点点头，再皱起眉头。「什么啊？妳讲那种话的意思，好像是把人家当成什么实验品了一样。」
    
    「我把他当实验品要做什么？我又不是科学家或医生。」
    
    「这么说是也没错……」然而，木下朝果总觉得似乎还是有哪里不对劲，紧锁住的眉头仍然没松开。
    
    「护士长，您这里有能打印文件的器材吗？」
    
    「呃、是有打印机，妳想……」中年妇人的话还没结束，年轻女子随即擅自行动了起来。「呜哇、妳等一下！千万不要破坏我的打印机！」
    
    木下朝果紧张兮兮地迅速将因为被嫌弃而满脸不甘愿的黑河守拎到旁边丢着，自己亲手操作机器。「妳印了什么？印这些要做什么？」妇人拿起从打印机滑出来的纸张们，双眸微微瞠大。「咦？这是……」
    
    「……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就是了。」黑河拿来还没吃完的蛋糕，咬下一口。「那么，我需要付这迭纸和墨水的费用吗？」
    
    「呃、这倒是不必，我本身就能随意使用被分配到的器材……」中年妇人拿住手中的纸，表情仍然错愕着。「这……难道妳这些是要给幸村同学的吗？可是，妳要怎么给他？应该说他会收下吗？」
    
    「再把这些纸塞给他之前，我还有些事情必须先确认。」言迄，黑河守随即跳下电脑椅，像阵风一般地刮出电脑室。长发飘然，连点残影都捕捉不住。
    
    「啊？妳想确认什么……欸、等一下啊！妳的午餐还没吃完、还有这些蛋糕！阿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