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陆点伍卷【私生活片段】 第二十九章、一体两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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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窄的单人房空间本来就只适合一个人居住与活动,像现在这样一下子挤进七、八个发育良好到「过度」的青少年——远山金太郎不包括在内,因为他小朋友算是「正常」的体格——空气几乎停止了流动、没有可供流动的空隙,有股沉闷得近乎窒息的感觉。小石川获得房间主人的允许、走到落地窗前打开窗户,让凉爽的夏日微风吹进;也打散了充斥在房内的檀香气味。白石拍了拍脸和脑袋,好让自己能更清醒些。
「但是,该怎么说呢?」小石川环视着祖师爷房内有关宗教方面的各种摆设,整个人都不自觉虔诚恭敬了起来。在回到原本的位子时,从原先的盘腿姿换成了跪坐姿。「感觉好像有点了不起呢……阴阳师什么的。」
「只要年代够久远的话,听起来就会觉得了不起吧。」财前光躺在榻榻米上左右滚动,还举起双臂伸了个大懒腰,「副部长,你就是这样、太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心里想到了什么、就会立刻表现在脸上,把自己的底牌全部暴露无疑,所以才会无法维持威严……所以存在感才会这么低。」
「我这样怎么样了?我的存在感高低和对这些事物表达崇拜有什么关联啊!你自己喜欢深藏不露、装神弄鬼,不代表我们大家都要跟你一样。」小石川忍不住用脚尖去戳他。活像是在替铁丝网上的「烤物」们翻面。「阿光,讲这么不敬的话、小心你以后会下地狱的。」
「唔、我想也是。人在一生当中多多少少总会背负着罪孽……」
「你小子现在才几岁,不要就有这种想法行吗。」忍足谦也忍不住用手刀朝正在嘀嘀咕咕的财前光的后脑砍过去。
「我这叫做未雨绸缪啊、谦也前辈。」
「未雨绸缪个头啦!你干脆被淹死在水里算了!」
「所以,小守守的祖先是姓玄野川?」这种问题,就连IQ两百的小春也不可能思考得出解答。「那为什么她会姓黑河呢?」
「大家应该都听说过『四圣兽』吧?当中的北方玄武,传说就是长着蛇头的黑色乌龟;玄者,黑也。玄野川,就汉字意义上的解读就是『黑色的河流』。可能是因此转变成之后的姓氏。至于为什么转变,贫僧认为……可能是和罔象女的诅咒有关。可能觉得只要改姓了,就能抵御诅咒的力量、或甚至是消除诅咒了。」石田银用臆测的口吻回答。
「那,结果有没有效?」一氏问道。
「不知道。」祖师爷板着张毫无疑问的严肃脸孔,没话可说的众人只能沉默以对。
半晌,石田银再度启口。
「……那么,回到一开始所讨论的。罔象也写成『罔像』或『魍象』,是古代传说中的水怪,或视作木石之怪。当视罔象为鬼怪一说时,《国语˙鲁语下》当中有记载:『水之怪曰龙、罔象』;韦昭批注为:『或曰罔象食人,一名沐肿。』。《庄子˙达生》里记载:『水有罔象。』;陆德明作释文曰:『司马本作『无伤』。云:状如小儿,赤黑色,赤爪,大耳,长臂。『一云』为水神名。』。《周礼》中有记载:『方相氏葬日入扩,驱魍象。魍象好食亡者肝脑,人家不能常令方相立于墓测以禁御之』。」
没等伙伴们释出「了解」和「理解」之类的讯息,石田银又迫不及待地继续说下去。「『罔象』也会被指称为水流宏大的样子。《楚辞˙远游》里记载:『览方外之荒忽兮,沛罔象而自浮。』;《朱熹集》中则批注:『罔象,水盛貌。』。另外,『罔象』也被作『虚无』解释。在《昭明文选》中,王褒的〈洞箫赋〉里有记载:『薄索合沓,罔象相求。』;李善批注其义为:『罔象,虚无罔象然也。』」
从祖师爷口中道出的这一大番由文言文书写而成的神怪记录,理所当然还是完全没被听进耳里;或者该说是根本有听没有懂。每张脸都是一副昏昏欲睡的表情,只有白石还一脸专注,小春倒是听得津津有味,正在接收源源不绝的知识、并且储存在脑中。没人留心到聒噪野生小少年的声音消失了许久。远山金太郎正倚靠在千岁千里身畔,已经不晓得在什么时候睡到世界的另一端。
「罔象女为水神,通常也被称为『井之神』。井是四方都由墙壁包围而成的洞……『墓穴』也是。」石田银并没将视线望过来,不过白石总觉得对方似乎是在讲解给他听。「据说,罔象女也被视为『缘之神』;在普遍的概念中,构成墓穴和井的四条『边缘』,将通往深不可测之彼世的黄泉道;井、墓穴……都是常人所指的『那个世界』的入口。在这些入口处,会有着一些模糊得连影子都称不上的淡影,这就是『魍魉』;入口边缘就是彼世与此世的交界线,在这界线的另一边会涌出不祥之物……这些淡淡的影子,大概就是魍魉最原始的形态吧。在鸟山石燕的著作《今昔续百鬼˙卷之下》中也有记载:『魍魉形如三岁小儿,色赤黑,目赤,耳长,发润,好食亡者肝。』。虽然不清楚关联为何,但是在很多书籍中,对于罔象与魍魉的描述都是很雷同的。」
——一旦跨越了雷池一步,将再也无法回到现世。
祖师爷悠悠然的浑厚嗓音回荡在每个人的耳中,宛如洪钟。不包括睡得一副昏死貌的金太郎。
吞咽唾沫的咕噜声此起彼落。
「呃、这些还真是……不怎么吉利的说法啊。」小石川的眼角和嘴角都猛抽个没完。
「刚才贫僧也提过了,无论是否隶属于大阴阳师安倍晴明麾下,玄野川是司掌水的流派,会使用黑魔法、以水施咒杀术,甚至还有些关于死者复生术的记载数据;也就是说,这个流派的属性极阴,经常与『恶邪』、『灾祸』、『死亡』等意义为伍;而姓氏本身就拥有『三途之川』的意思。虽然说,有人指出三途之川并不真的是一条会流动的河,这只是心理作用的结果,想象它会是一条河罢了。」
石田银双腿盘起、背脊挺直,摆出正统的禅坐姿势,双手放置在两边的膝盖上;若非他身上穿着制服衬衫,乍看之下,可能还会错认成是一尊真正的佛像。「基本上,神道教和佛教不同、并没有葬礼这种仪式。一般葬礼都是在寺院里举行,由住持和尚负责。不过,应该属于神道教的玄野川阴阳流却有主持过葬礼的纪录。并且,他们不收受礼金或酬金,但是会要求家属交出死者的『一部分』。」
「要求死者的一部分……哪部分啊?」一氏裕次好奇地反射性问出口。
「不太清楚。」石田银摇了摇头。「有可能是头发、血、指甲、牙齿、骨头……等等的。」
「搞不懂,要这些东西做什么啊?难不成是想诅咒死者?可是人家都已经死了,诅咒能发挥效用吗?而且,要是无怨无仇的……」
忍足谦也无法遏止自己意欲吐槽对方的冲动。「阿光,你到底是天才还是笨蛋啊?不要问这么傻的问题行吗?谁晓得这些是要用来做什么的。」
「哎、稍微问一下又不会掉块皮肉,小气……」
「喂!谁小气啦!」
「不就是谦也前辈你吗。你刚刚还诅咒我淹死在水里,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后辈、好残忍……」
「混帐!你这小子真的不想活了!哪有像你这么不尊重前辈的后辈!」
白石顾盼着七嘴八舌的队友们,精神又不知不觉恍惚了起来。
黑色的河流……三途之川……
灾祸、死亡、诅咒、早死……
难道,梦里见到的那条河流……
站在黑色河流中央的女神官……
女神官一手捧着残缺不全的头骨,一手握着把太刀;因为染了血而生锈的太刀
她忽然转过头来
一双不含丝毫光线的幽怨黑眸深不见底
看得见
看得见缠绕在她身边的那些、魑魅魍魉;面目狰狞丑恶,不怀好意。以亡者之尸骨为食的——另一个世界的居民。
怨念;灵魂
充满怨念与罪孽的灵魂
通过三途之川;三途之川的管理者;连接此世与彼世的井之入口;开满黑色曼陀罗的河岸
与死亡相伴的黑色曼陀罗
无法获得救赎;前往地狱
将永远徘徊在地狱之中
画面晃动个不停,犹如隔着一层水波在观看似的。
晃得脑子又开始晕眩。
白石稍稍睁开闭着的眼睛,按摩几下微微发胀的太阳穴,轻轻甩了甩头。
不、怎么可能,想太多了,不会有这种事。
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被诅咒早死之类的事情……怨念、怨灵什么的,一定只是迷信而已;只是巧合罢了。一定只是刚好遭逢病故或意外而身亡之类的,这是经常会发生的事情。哪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故、程度轻重又会是如何,并非人类所能掌控的未来发展。至于下地狱什么的……还活着的他们又怎么能有办法体会。
此刻回想起来,他根本无法评定那条河究竟是不是黑色的,亦或它是否真的为一条河;因为当时梦中的场景实在太阴暗,黯得没办法确认,所有的景物都宛如罩上了一层深色薄纱。彷佛戏剧中的回忆片段或是画质不佳的老旧电影画面。
黯淡无光的景色。
白石不由自主地抓紧右边的衣袖。衣袖底下、靠近肩膀的上臂部位裹着几圈绷带,隐蔽在绷带下方的是两排缝线。
被黑河守硬生生咬出的两排伤痕。涂上她给的药以后,愈合的速度似乎比想象中还要快。也许再过两三天就能拆线了,不会影响到关西大赛的参与。
坏是她给的,好也是她给的。
或许这就是人生吧?人生就是充满着许多难以计数的突发状况、摇摆不定的不确定因素。
好与坏、是与非、对与错,纵横交织,相互遮蔽。
『这世上……没有完美这回事;不存在完美的人类』
似乎听得见黑河守的声音在耳边萦绕呓语;有点低沉的女音。呢喃着曾经被阐述过的「不完美论」。
只要是人,就必定存在着缺陷。不会有绝对良好的人类。
那么,会有绝对邪恶的人吗?
应该也不至于会那么极端吧。
好恶参半;这就是人类……吧。
部长大人思索得疲倦,随便下了个有等于没有的结论。这种理所当然的道理,就算想破脑袋也没用。
姑且先不论那些无法凭常人之力更动或打破的道理;然而,会下意识地去想——想念、思念;在脑子里面频频打转,有关她的任何事情……无论好坏。这种心情却骗不了自己。
这样可以吗?这种事情能被允许吗?
如果她知道我的心情,会怎么认为?
他比她小了那么多岁;年龄差距,身分差异。同一所学校的师生,一个不小心就可能会传出奇怪的谣言——有违伦常、败坏道德、伤风败俗,被扩大渲染……
不希望发生那种糟糕的状况。熟识黑河守的长辈都表示过,那女人道德感不是一般普通的强烈,搞不好会羞愤自责得真的去跳道顿崛川或大阪湾自杀。尽管她的很多行为可谓「漠视世俗眼光」到了个极致,却偏偏在这方面老实遵循着社会规范。也有可能她只是怕麻烦而已。
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突然感到些许彷徨。
双眼缓缓阖起,再缓缓睁开。
以黑河守的个性而言,一定会不容分说把所有的过错和责任全扛在自己身上。
承担不属于自身的责任,那感觉会是多么痛苦又煎熬。
想保护她;不想见她受到任何责难。尤其是那些错误并非她一个人造成的。
果然……只能把这种当前无法被视为「正常」的感情搁在心里了吗。搁在隐隐纠疼的心里。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三途之川……就是据说人去世后一定要经过的地方吧。河岸上还会开满鲜红色的彼岸花呢!说到彼岸花嘛……又叫做红花石蒜、曼珠沙华,也算是有毒植物……」小春托着双腮喃喃自语了一阵;然后直起上身,握起一拳搥向另一手掌心。「说到死后的世界,就会想到孟婆和脱衣婆婆。」
「孟婆就是给孟婆汤的孟婆吧?用来消去前世记忆的东西,这还知道。」一氏裕次点了点头。「不过,『脱衣婆婆』是什么啊?脱衣服的婆婆?」
「听说脱衣婆婆会在冥河岸上等待死者的灵魂到来,然后替死者脱下原本的服装、换上冥衣。至于是真的假的……」小春两肩一耸,双手一摊。「人家又没真的死过,哪会知道。」
「呜哇……死掉真不是盖的,感觉好恐怖。」小石川紧张兮兮地开始啃起双手指甲。
「死掉就已经够惨了,还要被可怕的老太婆猥亵加侵犯,会不会太悲惨了一点啊。」忍足谦也搓了搓爬满鸡皮疙瘩的双臂。
「我不敢随便死了……」才刚觉得下地狱也无所谓的财前光立刻改变了心意。
「说不定,这是一种劝人小心安全、爱护性命的策略呢。」一氏裕次试着把自己当成好搭档小春来思考。
「类似恐怖诉求那种方式吗?」
「啊!」
出自天才二年级生之口的叫声吓着他一票前辈们、也吓醒了唯一的小后辈。
「阿光,你乱在喊什么东西啊?不要吓人啊!」副部长和浪速小子各自一记手刀随即劈了过去。
「我想到了一件事……」
「你又想到了什么怪东西?」
「说不定……」财前光摸了摸被打击过的脑袋、端正坐姿,板着一本正经的脸孔。「黑河老师本身就是脱衣婆婆啊!」他的故作姿态让人误以为他是不是要讲些什么大道理。
现场先是弥漫起一阵沉默;几分钟后,人们才产生些了动静。
「白痴!」、「笨蛋!」、「智障!」、「蠢货!」、「爱吐槽也该有个限度!」
于是,财前光立刻沦为被集体围殴的目标。连祖师爷也囊括在行列之中。金太郎更是嚷嚷着「阿守才不是老婆婆啦!」
唯二没加入的就是部长白石和始终如一淡然到底的千岁千里。后者对于古名为难波的大阪发展历史挺感兴趣,正在细读有关丰臣秀吉的彪炳战绩,嘴里咕哝着哪天一定要去大阪城参观一下。
白石走到佛像前方拜了几下、恳请佛祖务必大发慈悲,「……真是的,你们大家才是在胡说八道什么啊。别在佛祖和菩萨面前这么失礼,又丢了我们网球部的面子。」拜完以后,又折回来继续阅览玄野川阴阳流的资料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