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陆点伍卷【私生活片段】  第二十六章、选择性隐瞒和透露不是罪(才怪)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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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日向佑圭的目标是三重县的铃鹿赛车场。那是介于大阪和名古屋之间、日本最知名的赛车场,是和位于静冈县、坐落于富士山山脚下的富士国际赛车场轮流举办一级方程式比赛的重要场地。被誉为「车神」的德国籍赛车手迈克尔˙舒马赫(MichaelSchumacher),曾经在日本大奖赛中数度称雄。而日向佑圭的偶像就是舒马赫。因此铃鹿赛车场便成了期望当上职业赛车手的他最向往的所在。那种心态,就好比棒球选手们渴望进军甲子园的心情差不多吧。
    但是,因为初出茅庐的他的技术还有待加强,所以一开始就暂时留在船越赛车场接受基础训练——他老兄不晓得是怎么搞的会遗落在这个离三重县有一大段距离的地方,大概他的方向感不是很好。然而,久而久之、萌生了感情,也不太舍得离开;因此便作为专属车手到处去参赛。应该算得上是这间船越赛车场里唯一的正常人,那些粗声粗气的流氓们倒也挺善待这名谦逊有礼的小伙子。他颧骨的部位有点明显、有些过于突出,身材纤瘦骨感,大概没比黑河守重多少公斤,似乎是挺容易出汗的体质;可能是由于汗腺发达、和新陈代谢太过旺盛才导致身躯胖不起来。没骑车时总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貌似文弱书生的样子;否则就会换戴隐形眼镜,摇身一变成了个专业的运动员。
    此外,他的嗓音悦耳动听,性格大方不拘小节、乐观爽朗、亲切又平易近人,很照顾伙伴、重视伙伴。需要的时候,只要召唤一声随即到来;但是又不会过度纠缠。他重情重义,却又懂得尊重对方、会视情况抽身——好吃但不黏牙。并且非常热衷于自己的喜好与专长,喜欢到能投入自己的一切,直至灵魂深处;标准的择己所爱、爱己所择。
    就像网球部的那些人一样;全心全意,灌注热情。
    在一个团队中,或许每个人的心情会各有差异,然而目标却是一致的。伙伴们携手朝共同的目标迈进;青春又热血。
    就像他们……
    在脑海中搜寻了几遍、并且再三比对确认过后,黑河守终于意识到她觉得日向佑圭像谁了;那股熟悉的既视感是从什么人身上获得的。
    ——那位老兄的气质,和把头发染黑了的白石藏之介很相似。
    接着,她突然发现到一件事——自己认识日向佑圭、起码是知道这个人的存在也有好几年了,竟然到现在才认真地意识到、并且认真检视起人家。要是传入当事人耳中的话,不晓得会不会被痛批太枉然又冷血无情。而且,还是反过来从刚认识不久的人身上察觉到。
    「真是的,不会吧……」黑河守不自觉抱头哀鸣,身子慢慢蜷曲起来、活像只受到外来威胁刺激而进入假死状态的千足虫;即俗称的「马陆」。
    就连离开了四天宝寺中学、几天不见、也没听见声音,那些人的面容和身影却依旧挥之不去。简直像根烙铁烙印在身上的记号一样,比任何体验都更要深刻;彷佛渗透进了骨血里。
    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几乎什么烦恼都会被那些以她的角度来看十分莫名其妙的愚蠢互动抛到九霄云外去。觉得和他们在一起时的自己,才能真正体会到当人的乐趣;日常生活也好、午饭也好、下午茶也好、社团活动也罢,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轻松自在、无忧无虑。
    ——真正享受着生活的生活。
    虽然以言语来描述的话似乎是有点夸张,然而心里的感受确实就是如此。
    不是很确定。幸福的感觉……应该就是像那样吧。
    话说回来,幸福与否……又究竟该如何判断?「幸福」应该是什么样的感受和境遇?
    怎么样才能称得上是幸福?什么样的状况?
    「叩叩」两声,打断了思绪。「黑河君,妳真的不要紧吗?摔到了哪里吗?会很痛吗?要不要向爷爷报备一声、详细检查一下?」武田潮用指尖轻敲黑河守的安全帽几下。她和船越梢一样,称呼船越老人为「爷爷」。老人家也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妥当;不管年纪大小,哪个男人会不喜欢年轻又漂亮的女孩对自己撒娇
    「没事、我没事……」
    虽然有防摔衣的护甲减轻了冲击力道,不过在摔出去时撞到车身以及地面的上胸肩膀侧腹和手脚等部位,过了一段时间后开始隐隐作痛起来。希望别受伤才好。就算再怎么不注重外表,身体健康却重要得很,是一切的资本。她实在不想继续添新伤了。倒不是担心可能会在皮肤上留疤很丑什么的——反正她整个人就像是一台「疤痕放置器」,再多一些痕迹也不会死人——纯粹是因为要照料伤口很麻烦;外加会行动不便。内伤尤其棘手。
    不知道,那些家伙现在在哪里、又在做什么……
    「喂、人妖,我问你一件事。」黑河守看也没看对方一眼,表示想请教的口气也毫无客气与礼貌成份。
    「嗯哼、有什么事?可爱的小刺猬?」然而对方也完全不放在心上。上杉泰作完全不以身为人妖为耻;相反的,他既骄傲、更有自信。并且也已经习惯了黑河守极度失礼的态度。假如她大小姐哪天对这些男性们——包括人妖和流氓风度翩翩了,反而会吓死一狗票人。
    「可爱的小刺猬」,打从上杉泰作头一回这么称呼黑河时,似乎就成了她的新绰号。但是,会这么叫她的,也只有上杉泰作一个。就连女人们都觉得这几个字用在她身上,实在别扭得紧。
    「讲过几千次了,不要那样叫我。恶心。」黑河守深深地皱起眉头,继续说道:「男的同性恋是不是都很喜欢锻炼身体啊?」
    「嗯——这个嘛,」上杉泰作故意翘起莲花指装三八;就是故意要惹对方火冒三丈。而黑河也总是会表现出看不下去而愤怒的样子。「我是不太清楚啦……毕竟每个人的喜好、个性和需求都不同,不能用『都』这个字来以偏概全,这种说法太不谨慎又太果断了……但是就我所知的,这个圈子里的人的确会很注重自己的外型身材和肌肉线条。我有几位也是圈内人的好友,他们就很追求壮硕标准的体魄。而且通常品味出众、会特别偏爱某个品牌哦!」
    「唔、是这样吗……」黑河仰望着天际,口里低喃。
    「黑河君,妳怎么啦?为什么突然要问这个?」
    「没事,没什么。」
    「妳该不会是突然对同性恋这块有兴趣了吧?想试试看喜欢同性的滋味了吗?」船越梢露出玩味的神态。
    「……笨蛋,怎么可能。我问的是男同性恋,又不是女同性恋。重点是我又不是同性恋。」她将脸稍稍往旁边摆。
    品味出众……黑河守继续让某个也很爱锻炼身体的网球部部长的身影留在脑子里打转。依稀记得金色小春曾经提过,白石藏之介特别独爱瑞典丹普这牌子的商品。也许可以找个时间去研究一下,弄清楚那牌子的东西有哪些优点、为什么会深得他喜爱。
    ……如果那家伙真的是同性恋的话,好像有点可惜。
    不过,如果他老兄真的是同性恋的话,那她就不必烦恼得这么辛苦了。肯定是挥一挥手绢眼眶含泪笑着祝福对方。
    这讲出去肯定会被嫌弃外加吐槽吐到死的联想让黑河守忍不住心情开朗了些;紧抿着的唇溢出小小的噗哧一声笑。压根儿忘了人家曾经传达过不少次「对她有好感」的讯息这种事。
    不晓得……当那些人知道她不仅能拿着真枪练射击、还能飙重型机车、又能和流氓混在一起后,会萌生怎样的想法。
    会被吓到吗?
    一般人会稍微吓着似乎是理所当然的正常反应,特别是最后一项。就算惊吓的程度不大,起码应该会觉得有点吃惊。但是,那些家伙无法用「一般」的角度去看待;所以结果如何、还很难说。
    说不定他们一点都不会觉得意外。就如同他们先前对她的阴阳师血统表现出既好奇又钦佩的模样、要求她小露两手之类的。将「不协调性」与「自由奔放」这些宗旨奉为圭臬的四天宝寺中学网球部,对于「异种」的接受度应该会比一般人还要高、并且广泛许多。
    但是,这也不一定。阴阳师或灵能什么的,都是只有本人才清楚的神秘体验,信不信是个人的权利和自由、不相信也无所谓;应该说最好不要相信。或许他们也不把这当一回事。
    假如,如果,若是……
    黑河从侧躺改变成正面仰躺、又从仰躺换回侧躺的姿势。
    远山一家子只知道她会驾驶二轮和四轮交通工具这些普通技能,但是不晓得她从前无照驾驶的事迹、以及有时候会造访这间曾经出过严重车祸的赛车场,更遑论曾经受过枪伤的特殊经历。他们见到的是所有事件都发生完毕的最后场面——去医院探望裹得像尊木乃伊的她。三船夫妻和管理人黑泽也都没据实以告;不可能据实以告。
    黑河自己也不想把真相透露给小少年与其家人知情;这里不是适合未成年的国中生踏足的场所,他们的父母也一定不会希望宝贝儿子的身心都受到污染……说不准,还会从此禁止他们来往什么的。
    明知道自己应该离小朋友远远的,却怎么样也舍不得离开。
    少年远山金太郎不仅是她的救赎,更是家人。只有当他在身边时,黑河守才能感受到自己还活着;只有神经大条却又纤细的他才敢接近自己,不会摆出恐惧害怕的神情。被他的「可爱」吸引也是理由之一。
    同时,在她住院的期间,三船夫妻亦再三言明不准她来这地方。她能了解他们只是担忧情怀作祟,不过当事者自然是阳奉阴违,总是瞒着那对夫妻偷跑来——唯独逃不过彷佛拥有读心术兼预知能力的黑泽先生的法眼。部分原因也是他和船越老人有点交情的缘故;一个老人、一个中年人,两个老家伙经常私底下交流情报,顺便吐她槽或扯扯后腿什么的。
    除了黑泽和非常厌恶这地方的三船夫妻,船越赛车场里的成员并不晓得她另外认识远山一家人的事情;黑河也不想让这里的流氓知道善良的那一家人、尤其是小少年的存在。
    就算她承认自己真的脾气差到极点又毒舌、情绪控管指数为负值,动辄和他们互相吐槽讥讽、吵得不可开交,也并不想把过着正常生活、也应该过正常生活的少年们拉进自己的世界——这个算不上光明的世界。这点基本的道德,黑河自认多少还是具备一些的。
    藉由网球而产生联系的东西,除了远山金太郎之外,又多包括了那些人。四天宝寺中学网球部。
    他在做什么呢……
    白石他……会喜欢月宫彩香那种类型吗?他们的年纪相当、外貌登对,相处起来应该会比较轻松融洽……不会像我,年长他这么多岁、不知道会不会产生代沟;更总是带给他痛苦难受的经历和回忆。要说他老兄倒霉,还真的挺倒霉的没错。
    突然为丝毫没立场吃醋嫉妒的自己、也为倒霉的对方感到悲哀。
    他自己对我说过,要把命归于我这种话……
    很喜欢他。
    不是喜欢他说什么要任君差遣或是给出性命这种承诺;她没资格收下、也收不起。不想见到他涉足任何危险。
    只是希望温柔体贴的他能过得平安幸福、过得一帆风顺;能心想事成,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无论订立了什么目标,就都能达成。
    如果他想赢,就用这双手奉上胜利给他。他想保护什么,她便也要保护着什么。想替他隔绝掉所有的威胁。希望他永远笑口常开,不被烦恼所侵扰。
    喜欢、很喜欢……只能将精神和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脑子里塞满了有关于他的一切。眼里容不下以外的事物。
    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和对任何长辈以及金太郎那种晚辈的感觉都不相同。
    如果他知道了我的心情……会怎么想呢?会怎么认为?会不会觉得困扰?会不会想闪避?
    黑河用双手遮住眼睛,不自觉地摇头。
    不行,不能让他察觉。绝对不能。
    这种有违道德伦常和世俗礼教的丑事,绝对不能让它发生。
    校长秘书已经这么交代过她了;何况西丁霍吉校长还那么相信她……
    重点是,只有乖巧听话、家境正常普通的对象才配得上他。而那个对象绝对不是给过伤害的她。
    那是因为他什么都不知道,才会说出那种要把命给她的话。
    一旦更了解她的过去和生活背景之后,肯定……会转身离去吧。
    只是出于一时的……玩乐心态的新鲜感作祟而已吧。
    ——突然有种欺骗和误导了对方的感觉。滋味不是很好受。
    真是糟糕,糟糕透顶。
    不对,这才不是欺骗;应该是「选择性」的透露和隐瞒。有哪个脑子正常的人类会在一开始就对陌生人敞开心房揭露自己的全部。就算再怎么单纯无知,基本的常识和警觉性也应该要有吧。况且对方又没问;没被询问的话自然就不会想到、不会主动提出来。虽然即使真被问了,她也不会透露只字词组。
    听见自己口中吐出浅浅的叹息声。
    ……我也太大意了,怎么会如此不谨言慎行、任由局面发展到这步田地?真是一点都不像自己的风格。
    一碰到他、还有无厘头又不按牌理出牌的他们,一贯秉持着的原则就完全被打乱了一样。
    明明……向来就和这种温柔的人类保持距离、敬而远之。就如同她会下意识闪避日向佑圭一样。让那么好人的他感到丈二金刚,真有点不太好意思。
    一旦太过于沉浸在柔情当中,久了就会无法抽身;被对方的情绪牵着鼻子走,就会失去自我和坚强的心灵、养成想依赖对方的习惯——慢慢变得软弱、变得脆弱。
    这种改变和她企图追求强悍的理念完全背道而驰。不想自己因着哪些人事物而受到影响。这种不在意料中的转变让她心中涌起恐慌的感觉。
    『妳想要什么?』
    我……想变强
    想要……
    『这小鬼是怪物!』、『为什么……死的不是妳——』
    男人愤怒的脸与女人哭泣的脸交互着出现在眼前。
    厌恶、憎恨、悲恸、恐惧。
    等回过神来以后,发现那些脸上满是惧怕的表情,眼中盛满惊惧之色。
    一直被恐惧和憎恨着。
    过量的负面情绪感染了她——也惧怕起自己、憎恨起自己。
    这个背负着不幸和不祥的自己。
    打从有记忆以来,脑中就出现过不晓得多少次……寻死的念头。就连母亲,也是如此希望;并且亲口说了出来。
    那个人、白石藏之介……他需要的是往前的驱力和动力。
    这么心态消极、得过且过的我,配不上他吧。
    明明是为了想过正常一点的生活……龙崎堇、三船夫妻、黑泽先生、岩井夫妻、远山夫妻、金太郎、木下护士长、青春台警署的署长、西丁霍吉校长……不管是这个或是那个,在有周遭人们加诸了期望的情况下,才选择进入四天宝寺中学;却反而更凸显出自身的不正常。
    双拳悄悄握紧。
    只要握起拳头,就能保护自己;但是却抓不住任何东西。
    右臂上的疤痕正在抽痛。
    像这样的我,怎么能……
    不能要
    或许……离去也好。这才是最好的结果。
    黑河守将脑袋戳进沙地理,继续抱着鸵鸟心态自说自话。
    「对啦、黑河君。有件事情想问妳。」
    「什么事?」她漫不经心地顺口回答。
    「网球好不好玩啊?」
    黑河眨了眨眼睛,还没反应过来。
    「什么?」
    「——网球部的那些小鬼们,对妳友不友善?」
    黑河猛然瞠大双目、身子从地上弹起,以张口结舌的惊诧表情瞪着两个女人和一个男同性恋者。而后三者都正用堪称「奸诈」的脸色、露出阴险的笑容瞅着她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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