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陆点伍卷【私生活片段】  第二十四章、守护之风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3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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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舍不得见到什么人哭,却又有点企盼着什么人会在自己死去的时候流眼泪。
    果然是很矛盾的心理。
    即使没有那样的人,有自己凭吊自己、这也就够了。
    之所以总是穿得一身黑……除了是因为喜欢这颜色、觉得自己只适合这种颜色以外,最大的原因也是如此。
    一方面凭吊着自己,一方面也希望能获得救赎。
    救赎……
    对于黑河守而言,意味着救赎。
    不管是小少年,或者网球,都是。「网球」更是唯一能联系她和金太郎的媒介。一旦抽掉了这座桥梁,他们两人就等于是两条永无交会的并行线。虽然对这项运动并不抱着任何特殊情感,对她本身来说会不会打都没关系;然而却是无比重要的事物,少了它会很「有所谓」。她能为了对方练习网球,但是却不可能要对方来练搏击、射击或飚车这些东西。尤其是最后一项。
    和她拿手的所有领域相比,「网球」实在是个神圣又圣洁的玩意儿。高高在上。倘若不是远山金太郎,她一辈子都不会去碰触。
    幸好有少年与网球在身边,她的精神才能恢复得这么神速、又完整。
    无论再怎么意欲忽视和否认——给大家添了很多麻烦,让很多人担心,受了不少人的帮助,这些都是明摆在眼前、铁铮铮的事实。
    独自一个人,是无法生存在社会上的。这个社会就是由分工合作的运作机制所主导,由许多各司其职的人们组构而成。
    一个人活着什么的,是不可能的;除非选择隐居山林。
    话说回来,远山金太郎对待她可谓无怨无悔、掏心掏肺,就像一只忠心耿耿的红毛犬。不过她响应的态度却实在欠佳……不对,应该是凶得要命、可怕得要命。那时候,虽然多亏有小少年吵闹不休,总算是强行撬开了紧紧封闭的心门、成功唤回她的意志;但是一清醒过来之后,暂时忘却的记忆彷佛排山倒海般又统统回到意识之中,在猛然难以承受的情况下,克制不住地对金太郎大吼大叫、还叫他滚蛋,惹得他哭得更厉害……不久前也是……
    远山金太郎天生个性乐观开朗,尽管遇到不顺心的状况会哭丧着脸是正常的;但是却从来没掉过眼泪,并且总是下一秒就将挫折抛到九霄云外去、挺起胸膛继续往前进,绝不对过去的失败耿耿于怀,也不放弃抓住任何可能成功的机会。而那些稀罕的、珍贵的泪水,就这么浪费在她身上。
    现在一想起来,心里就会感到阵阵纠结。
    果然还是该好好向他小朋友道歉赔罪才是,要对他更好一点。野生儿童平时大而化之、粗枝大叶,却也有心思细腻、容易受伤的时候。
    没有人能永远坚强、是真正坚强的。因此,人们才需要群聚在一起,互相扶持、截长补短。
    伙伴这种东西……
    黑河抬起手摆在胸前,底下刚好是护身符所在的位置。
    从小到大,也受过「这个」的帮助不少。
    即便伤得鲜血淋漓,也不见它被血液污染半分,貌似由高级货制成的墨黑色布料表面依旧干净光滑、由白色笔迹写成的字体依旧纯洁无暇;这点倒是挺邪门的。此外,不管她怎么丢掉它或遗忘它,最后它也总是会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回到自己身边……就如同刚开学那时,没注意到绳子断了、后来被石田银捡到一样。护身符掂在掌中有点沉、摸起来鼓鼓的,猜测里面应该是装了什么东西。但是她从没打开确认过;总觉得这是一种冒渎的行径。
    此时此刻,这个护身符又变得更重要——细绳上留着白石藏之介亲手系过的结。光凭这点就足够她牢牢地随身携带,当成最珍贵的宝物悉心供奉起来。毕竟,和从没见过面的亲生父亲相比,活生生的人类还是比较富有真实感。特别是对其怀抱着特殊情感的人类。
    结果,针对那项害她伤得更重、险些丧命的莫名其妙的无理要求,船越老人只以一句「因为老子高兴、心血来潮」打发掉,配合吊儿郎当的态度,欠揍指数瞬间攀升到顶点。
    『还心血来潮!你怎么不干脆说你是被落雷劈中触电算了!混蛋!』
    混蛋东西、去死——多么美妙的口头禅们。
    既美妙又糟糕。
    黑河守想自己这辈子是怎么样也不可能温柔起来了。她也无法想象自己表现出善解人意的样子——「善解人意是什么?能吃吗?」对她而言,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她突然有点好奇……当自己面对金太郎时,会是那种模样吗?自己没有多加住意,也不可能会去注意。
    一定恶心得教人反胃。黑河耳边甚至产生了被那些人频频吐嘈的幻听现象。四天宝寺中学的那群家伙。他们八成就是以吐槽和搞笑耍宝维生的吧;意义等同于呼吸睡眠和喝水进食。
    口头禅啊……那还是像「エクスタシ」或「Nospeed,nolife」这样的比较好听一些吧?「胜者为王」也不错,有种随兴悠扬的霸气感……
    慌乱的跑步声由远而近;一波波的震荡感透过地面传递到黑河身上,打断了她的冥想。隔着一层厚重的全罩式安全帽,跑步声听起来似乎远在天边。
    「黑河君,妳还好吧?要不要紧啊?有没有伤到哪里?有没有哪里会痛?」
    两名赛车女郎加一名人妖男子焦急的询问声听起来也很飘渺。其实身材健美的上杉泰作并非人妖之辈,只是因为他老是爱乱穿衣服——譬如粉红色的绒毛上衣搭配亮到会眼瞎的青色灯笼裤之类的诡异装扮——以此作调侃用罢了。他喜欢开玩笑也禁得起被开玩笑,本身并不是很介意。应该说他根本就是故意想被开玩笑;这是他引起别人注意的一种方式。
    因为人家是热情又大方的关西人啊——关于这点,他本人相当引以为傲。
    「……我没事。只有一开始撞得比较大、后来就几乎是贴着地面滑行。不知道有没有擦伤就是了……」黑河守抱着肩膀和臂膀以及膝盖,痛得扯开嗓子扬声大喊:「臭老头、臭大叔……这辆车的龙头根本就有问题,直线加速和过弯的时候不是很稳、晃来晃去的……竟然还让我试车,是想摔死我吗?!」
    「臭大叔」就是一直在船越老人身旁伺候着、年纪最长的那位中年维修人员。脸上有疤、叼着长烟管的中年男子推着有老人家坐在上头的轮椅信步走来。他待在船越老人身边超过了三、四十年,是老人最忠心耿耿的得力助手兼心腹。
    「妳早就察觉到龙头有问题,还不是飙得很高兴。如果没这么一摔来阻止,看看妳会不会飙到大气层外去。」
    「没办法啊!是舍不得停下来……」
    最近这阵子所累积起来而躁动不安的郁闷,想藉由沉浸于疾速中的快感驱散——速度飙得愈快,心情反而会愈是平静。不得不如此。假使不凝聚起心神的话,会很容易出意外。
    如果是热爱速度并且性喜追求速度的忍足谦也,肯定也会爱上这种快到好像要飞起来的感觉。
    把所有的一切全都抛到脑后,只管往前奔驰。
    只需要往前看就行了。
    黑河想了想,然后轻蹙起眉、无意识地缓缓摇头。
    不……果然还是不能只注意前面;如果突然从旁边窜出个什么东西,真的不摔死才怪。还是不要乱教坏小孩好了。他们还有全国大赛要应付,起码等那场大比赛结束后再说。
    会喜欢赛车吗?如果是他小子的话……
    此时此刻,除了远山金太郎以外、黑河守发现自己对那些人一无所知;除了网球和搞笑,不知道他们额外的兴趣是什么、喜欢什么、擅长什么。部长的话,倒是比较熟悉;白猫、有毒植物、小说、保健控、吉士焗饭、迷幻电音……等等的。也仅止于此。
    阳光和煦,空气温暖。
    在竞速的过程中,黑河觉得自己就彷佛与风完全融为一体;她觉得自己就是一阵风。虽然还没死、也并非凭吊什么人,不过她脑海中却莫名响起了歌曲《化为千风》的歌词。大概是在MP3里听到的。久了,便不知不觉深植在记忆中。
    『化为千风我已化身为千缕微风
    翱翔在无限宽广的天空里
    秋天化身为阳光照射在田地间
    冬天化身为白雪绽放钻石光芒
    晨曦升起时幻化为飞鸟轻声唤醒你
    夜幕低垂时幻化为星辰温柔守护你』
    总觉得,这首歌的意境和自己的心境有点相似。
    想着想着,眼角便不自觉产生湿润感,鼻腔微微发酸。提到音乐,就会反射性想起爱听音乐也擅长作曲的财前光;他所赠送的那片音乐光盘还留在她的背包里,还没实际听过。
    渴望守护着什么人事物的心情;即使是死了之后,也……
    虽然实在不怎么想承认……
    但是,还真想念他们。
    刚才摔车的时候,脑袋好像也撞到了地面;虽然有一层材质坚固的安全帽保护着、头部没受到直接的创伤,但是间接的冲击却无法避免。现在耳朵里正嗡嗡作响、还有点晕眩的感觉,天地都颠倒过来了、头下脚上……
    「真是的!就算再怎么舍不得停也得停啊!总要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着想啊!」不晓得是谁在讲话,所有的声音全在脑子里糊成一团。「骑着有问题的车、速度又那么快,妳刚刚的时速已经超过两百公里了哦!万一摔断颈椎或什么地方的话那该怎么办才好?!再怎么不爱惜自己也该有个限度吧!」
    原来如此,怪不得会痛到动弹不得。她只管加速加速再加速——完全没留意时速表;哪天摔得粉身碎骨也不意外。
    「小潮,妳根本就是在诅咒人家吧……」中年男子移走叼在嘴上的长烟管,貌似沉痛地吐出几圈烟雾。
    船越老人完全不将黑河的抱怨放在眼里,「放心啦!妳这小鬼真要死掉的话,早在闯进来的那一刻就该死了,哪还能苟活到现在。妳说龙头有问题是吗?」老人对身旁的中年男子吩咐:「土瑛,把车子牵回去,再仔细检查看有没有哪些地方需要修正。」
    中年人的全名是土岐瑛太(ときえいた),老人擅自把他的名字简化、习惯喊他为「土瑛」;有时候也会称他作「阿时」。
    「是,老大。」
    于是,几名维修处人员就这么将黑衣骑士扔在原处,只牵走黑色重机。彷佛那台重机的重要性远大过骑士。当中有名身上刺青、虎背熊腰、嚼着烟草的壮汉,在临去前还用轰隆隆的大嗓门撂了一句「黑河,妳不要堵在车道上挡路、简直像个大型障碍,车手们都没办法练习啦!要死的话,滚到旁边去再死吧!」
    以上那段话、尤其是最后一句,「确实」只是出自玩笑心态、的确只是玩笑话、真的真的只是纯粹的玩笑话——虽然听起来却完全不像,不知情者肯定会被吓得三魂七魄飞得半点都不剩。这间船越赛车场成员的粗鲁粗俗程度,又比三船拳馆更高了几阶;起码在拳馆内,周遭人还会看在馆长夫妻与管理人的面子上礼遇她、当她是大小姐。
    其实没什么要紧。假如对方太和气太温柔的话,她反而会不晓得该如何是好、会手足无措、会产生闪躲心态。吃软不吃硬的性格就是如此困扰。
    还没酝酿起的伤感情绪立刻就被旁人的状似无情打得烟消云散。
    「啧……你们这些才是品行不良的老不死、臭流氓,统统下地狱算了。小心我宰掉你们全部。」
    船越梢和武田潮蹲在黑河旁边格格笑。她们了解年轻女子只是嘴硬心软,口头埋怨几句罢了。「黑河君,妳站得起来吗?需不需要我们去拿担架?」
    「不用,再让我躺一下就……」
    重机引擎声渐行渐近,地面不停震动着,然后静止;隔着一层安全帽的厚度,听起来十分遥远。几分钟后,一道欺近的人影遮住了阳光,一只戴着深蓝色防摔手套的手朝她伸了过来。
    那只手很大,是成年男性的手。
    手的主人是一身蓝色调的车手日向佑圭。他摘下全罩式安全帽和头套,一头稍微凌乱些的黑发修剪适中;只是浏海有点长。
    「黑河小姐,妳是女孩子,还是不要一直躺在地上吧。」
    他总是这么称呼她,口气温和、态度有礼。
    一开始,日向本来想直唤她的单名、还笑着表示这名字很有男子气概。不过在被狠狠瞪了几眼外加被怒斥「不要叫我的名字」之后,他就很干脆地放弃了。倒不是害怕对方会真的动粗之类的。不知怎地,日向佑圭总觉得黑河守似乎有意闪避着他;宁可扯开嗓子和其它流氓互相拍桌叫骂,也不愿把目光和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一秒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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