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陆卷 第五十二章、别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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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即将转进校舍大楼之际,月宫彩香从阴暗处走了出来。黑河停住脚步。
穿着学生制服的少女望着面前的长发黑衣女子。脑海中全是昨晚渡边哲特地打电话给她,唱作俱佳的话语言谈。
『……大小姐,我告诉妳……那个黑衣女咬了白石君一大口——狠狠的一大口喔!说当场血流如注也不夸张!他几乎半件衬衫都被染成鲜红色!真是太恐怖太震撼了!在旁边看的我都觉得快痛死……要是妳在场的话一定会尖叫吧!之后怎么样我不晓得,阿修、就是我弟弟没告诉我后续发展,只说他们部长被治疗过了,没事,根本就是有意隐瞒我嘛!这算什么弟弟啊!大小姐妳也帮我评评理……』
无论那男的的表现形式是如何、又多么会演夸张的戏码、之后又啰嗦了哪些毫不相干的内容,以及事发原因和经过等等,全都不在少女关心和在乎的范围内。她不顾对方讲得正在兴头上,直接切断了通话。
只要知道网球部部长受到不轻的伤,主因是这个女人——这样就足够了。
「黑河老师,」月宫彩香微微偏着头,嫣然一笑。「妳要走了吗?」
黑河守没理会少女,径自从她面前离开。
「老师,妳……」月宫彩香的声音依然从后方传了过来。「只会为他们带来不愉快和痛苦而已。」
难道妳自己不这么认为吗——少女的呢喃音量极低,却还是钻进了耳道。
「不管是谁,都一定会觉得……妳还是离开了比较好吧。」
少女的嗓音清脆甜美。彷佛伊甸园里那只引诱和蛊惑人去品尝禁果的蛇。
「不要再伤害他们……伤害白石君了。」
感觉得到少女心中那股浓浓的不悦和不平。
「——如果是我的话,一定会好好对待他、绝对不会让他伤心的。之前发生在他身上的闹鬼事件,好像是我造成的……不过,那也只是妳自己的说法而已,没有人可以证明。那只是个意外……我绝对不会让同样的事情再度发生。」月宫彩香一手抱着怀中的书本,一手梳理着染烫过的棕发。「而且,我和他的年龄一样,本来就比较适合嘛。」
本来就是这样。少女的态度理所当然。就和一般的社会观感相同。女方的年纪本来就该比男方小,才容易被接受、被祝福。
反过来,就变成了年纪大的女方想诱拐年纪小的男方了。不晓得会被批评得多难听。更何况差了这么多岁。
不公平。
然而,世界上哪有公平的事。
善良的好人规矩守法,却遭受剥削、过得水深火热;恶质的歹徒破坏规矩,却尽拿好处、过着吃香喝辣的好日子。
公平是什么?
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绝对的公平正义。公平正义向来就是掌握在那些势大权大的有钱人手里。是一种解释的人不同,意义也会跟着改变的虚幻之物。如同正史以及稗官野史两者间的对比。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永恒不变的真理。
她推翻不了这项铁一般的真理,也没打算为自己辩解。
「老师,我最后再告诉妳一件事……」月宫彩香以轻快的语调说。「那个我们班的男生,确实是我推的没错……妳早就怀疑了吧。妳不是普通人,要发现这种台面下的事情应该很容易吧。」
黑河仍旧抿着唇没答腔。
「但是,没有物证和人证,就算妳察觉到、也确定了,还是没办法告发我。没有人会相信的。」少女放慢了语调,听起来颇耐人寻味。「就像我之前找渡边哲和他的小弟们去围堵妳的那件事一样。还有……最早以前的那些恶作剧也是一样。」
即使那些恶作剧者再怎么傻,也绝对不可能会笨到对网球部的相关人士招出自己的行径;再加上健康检查时轮到抽血项目的时候,已经被能当成凶器的针筒「无声恐吓」过了——相信那些恶作剧者们应该已经充分了解到在这世上,有些人是永远无法去招惹的。至于被恶作剧的那方更不可能会逢人诉苦。因此,这些过往便成了只有当事者才知晓的、永远的秘密。
黑河移动双脚,就要从少女面前离开。
「老师,妳现在要走了吗?」月宫展现出良好的家教以及修养,向对方鞠躬。「——路上请小心安全唷。」
少女的柔声招呼听在耳里,极端讽刺。
心很痛,痛得几乎承受不住、痛得没办法呼吸。脑中一片浑沌不清。
痛的原因并非少女的表面讥讽;而是——被包装在讥讽语气中的事实。那些心底早就清楚明了的现实。
于是她收回踩出去到一半的脚、再度关起心门,封闭所有能接收外在讯息与表达讯息的所有感官。
只要不看、不听,就不会收到会让自己难过的内容;只要不说话,就不会伤到任何人。
就算清楚这只是在逃避。
在全然的黑暗之中,她反而更能行动自如。
「咦?黑河小姐,妳要回家了吗?我们可以一起……」
丰臣秀子兴冲冲地跑到黑河面前,不过却被无视掉。
「黑河小姐?」女导师背着自己的大提包,望着对方长发过腰的背影,满脸失望。「也许,她现在心情不是很好吧……」
黑发加上黑色装束,一身的黑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彷佛缩了水似的更形娇小。黑河守对丰臣秀子表示过「遇到无法解决的问题,随时都可以来找我」。但是自己却拒绝向人求助。
也想替对方做点什么。
丰臣秀子捉紧肩上的背带,朝网球场的方向跑去。在行经不知何故而一脚跪在地面的网球部部长身旁时,还好奇地望了他一眼。
月宫彩香看了看两名分别离去的同性师长。虽然不晓得丰臣秀子去网球场想做什么,不过少女走向了还维持着单膝跪姿的网球部部长。
「白石君,你还好——」
他对少女亲切有礼的问候毫无反应、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转身朝网球场的方向移动。
「白石君……」
在对方将头抬到能平视前方的角度之时,本想更上前些许的少女被对方无神的双眼的震慑住,双脚动不了半分。
从没见过总是阳光开朗、积极向上向前的网球部部长露出比死灰更死灰的神情。
冷却到零下冰点的眼中不含一丝温度。
——用「绝望」一词形容,再贴切也不为过。
月宫整个人动弹不得、完全无法直视对方背影,只能直挺挺站着、用眼角余光目送对方渐行渐远。
被阴暗笼罩而抑郁得令人不忍心直视。少女心中产生莫大的冲击。
对白石藏之介而言,黑河守已经重要到这种程度了吗?重要到周遭的一切都看不进眼里?
对于心高气傲、要什么有什么的千金小公主来说,这种被全然漠视的对待不仅是种挫折,更是污辱。
月宫家于明治维新结束之际,被封为关西地方的华族之一,颠险地度过战乱时期;到了平成年代,即便称不上大富大贵、家财万贯,纵然只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头衔,不过就算把这名字搬到关东也还算小有名气。
流着高贵血脉的家族独生女兼大小姐,不仅琴棋书画、花道茶道舞蹈皆样样精通,连体育也不差——这样一名内外兼具的花样少女,竟然……比不上一个无名小卒?输给一个那种从头到脚满是穷酸味的对手吗?重点还是个年纪大了那么多岁的老太婆?
一股不服气又不服输的感觉油然而生。
只不过是多相处了一些时日,结果会差这么多吗?
如果这是恶作剧,也未免太可笑了点。
月宫彩香握紧抱在怀中的书本一会儿,忽然抓起它们使劲往地面摔,吓坏几名从后方接近的男同学。
「月宫同学,妳、妳怎么了?」
「咦?不好意思……」被目睹失态一面的少女也不见慌忙,反应极快地作出受到惊吓的样子。「刚刚我的书上有只蟑螂,因为猛一看有点可怕、吓到了,所以才不小心……」
「什么啊!原来是这样。」一名男学生抢着替她捡拾书本,并且拍掉沾在封面上的灰土。「嗯?蟑螂呢?应该被震跑了吧?妳刚刚一定很害怕,才会摔得这么大力。」
「真的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作出摔书这种破格又不应该的行为……但是我最怕那种会在水沟里跑来跑去、可能会有很多细菌不是很干净的昆虫了……虽然我并不想对牠们那么残忍,可是……」少女轻咬下唇,泫然欲泣。在场的异性们火速成了大小姐的俘虏。
「没事没事!是人总会有几项害怕的东西嘛!更别说一堆女生都怕蟑螂,没什么的!」替她捡书的男学生借机表现自己,自告奋勇地表示:「让月宫同学拿着碰过蟑螂的书也不太好……我替妳拿吧!」
「喂!你别想偷跑哦!我们要公平竞争!」
「呵呵……那我就先谢谢你们,麻烦了。」月宫少女朝俘虏们甜甜一笑。被俘虏指数瞬间飙升;顷刻间,俘虏们被迷得晕头转向,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今夕是何夕。
「别谢、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啦!」
月宫彩香瞅了一眼网球场的位置,神态变得极其冷漠且不以为然;接着扭头一甩、步进校舍大楼。
雨水一滴接着一滴洒落。天空开始下起绵绵阴雨。
×
隔天,她不在该待的位子上。
在出发去比赛会场之前,金色小春和一氏裕次特地跑了保健室一趟。当两人推开门板时,看见办公桌前的不是黑河守,而是一位银发苍苍、年过半百的妇人。
「你们好呀……金色君、一氏君,好久不见了。」之前代替过她空缺的岩井太太坐在可旋转的办公椅上,和蔼可亲地对来人微笑。
「我们又见面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