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陆卷 第四十四章、毒与抗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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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猫「十六夜」还趴在原位,睁着一对翡翠石似的大眼睛,动也没动地像一尊活生生的猫型雕像。乌鸦「两仪」整只隐藏在茂密的枝叶中,两颗黑色石头般的眼珠子偶尔会闪烁着细光。没有人发现牠们的踪迹。假如一抬头发现上方有只体积过度庞大的乌鸦,应该会吓坏不少人。
彷佛是因为担心她而意图陪伴才来的;这一猫一鸟。
……想太多。牠们是野生动物,怎么可能会担心人类;况且她从来就没照顾过牠们,既非伙伴更非饲主的关系。黑河又低下头去。
动物和人之间的关系尚且简单;不过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又是如何?
譬如说,她和网球部那些人之间的关系……
思考这种问题实在太麻烦太费力了,会杀光数量已经很稀少的脑细胞。这对于智商普通的平凡人而言是件再悲惨不过的事情。黑河守之所以名列前茅的原因并非天资特别聪颖过人,而只是将用来培养兴趣或专长的其它时间统统花费在课业上、以及尽量挤出空档习得一些最低限度保护自己的技能罢了。
为了那些仅剩不多的脑细胞着想,黑河守决定继续当只鸵鸟。她觉得自己上辈子应该不是蚂蚁,而一定是由鸵鸟转世来的。
忽然她听见有声音在呼唤自己。
「——黑河小姐。」
「干什么?」黑河守抬起眼皮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午休时间也太漫长了点,怎么还没结束。
「妳以前的学生生涯是怎样的啊?」
纸本的一页翻过。「没什么好谈的,乏善可陈。」
「怎么会乏善可陈,应该多少有交些朋友吧。」丰臣秀子神情雀跃地凑近对方,「妳的朋友都是些怎样的人呢?一定也是很不错的对象吧。」
「我没有那种东西。使用『很』这种副词的根据是从哪里来的?」黑河两束失焦的视线滞留在句子与句子之间的狭窄空白处,一个字都没读进脑子里。
「怎么可能会没有?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就算再怎么孤僻、不愿和别人亲近,人生在世也一定会和什么人有所交集的。」
黑河守认为女导师的出发点和用意应该是好的,态度也相当诚恳和正面、字字珠玑又有道理——但是她却总莫名其妙感到阵阵火大;出自丰臣秀子之口的每一句都活像在火上加油。
「就说了我没有朋友那种东西,烦死人了、妳们都出去。」她忍无可忍地压低嗓子怒斥。
「可是,我还觉得有点不舒服……」后藤咏世用可怜兮兮的声音说道。
「……我看妳的食欲好像还不错,吃咖哩面包的速度挺快的、也咬得很大口。」
女学生傻笑了几下。
黑河守瞪着少女、以及同样傻笑个不停的女导师,叹气叹个不停。
「……我高中的时候,有个姓千桥的女孩……」
丰臣秀子和后藤咏世都一致专注地盯着她瞧,不由自主屏气凝神。
回想着过往的黑河在不知不觉间,将正注视自己的少女后藤咏世,和记忆中那张还不甚模糊的女孩脸孔重迭在一起。
×
记得那时正逢四月的开学季,有些学校还没从冬季制服换穿成夏季制服。
那是个仍然残樱飘落的暖春季节。就如同刚开学的时候,她在耍宝正门口巧遇网球部三人一样。
一名初入学的高中一年级女生身上穿着夏季制服,战战兢兢地走向一棵樱花树;坐在那棵树下的也是个女孩。黑发长过腰际,用深色发绳在后脑杓绑成一束;穿着一身深墨蓝色的西装式长袖制服;大阪女子高中的冬季制服。内里的衬衫和领带分别为纯白与浅紫色。冷肃端庄的气质中不失温暖柔和的韵调。
还穿着冬季制服的长发少女坐在樱花树下,耳中挂着一副耳机,戴着断指手套的双手上捧着一本以和缀形式装订而成的古书,身旁摆着登山式的黑色背包;双脚套着一双和制服极不相衬的深色运动鞋,脚踝处各有一块不自然的隆起。
明明同样都是女的,身穿夏季制服的女孩这方却莫名有种心跳加速的感觉。坐在樱花树下的那个人眼目垂敛,过几分钟便会翻过一张书页。其脸庞圆润,眉宇间却盘绕着一股无法被忽视的凛然英气。
周遭无风,空气彷佛停止了流动。
站在一段距离之外,已经换穿上夏季制服的女孩提心吊胆地开口。
『那、那个……』
树下的那个人感觉到有人的气息接近,稍稍抬起了视线。
那并非凌厉的掠食者的眼神,而是一双毫无情感的视线。
女孩顿时感到心慌意乱,脸蛋烧得更烫更红。
『妳——是黑河守君吧?我姓千桥,千桥美纪子。是——和妳同班的同学。学期刚开始,老师选我出来当班长……』
女孩因为紧张的情绪影响而讲话有点结巴。
『第一堂课快要开始了,差不多应该要回教室去……』
女孩对话的那个人阖上了书本,将之收进背包;耳机还戴着,然后站起身。
那双黑眸不具丝毫温度,不存在任何情绪波动。
像死人一般的眼睛。似乎就只是一具会动的尸体。
接着,她闷声不响地大步越过好心跑来找人的女孩,径自朝校舍楼走去。那把浓墨色的黑发长而艳丽,像一串全新的流苏装饰。
『啊!那个,请等一下——』
穿着夏季制服的女孩急忙忙地追在穿着冬季服装的少女后方。
×
不算是开端,也不算是结束的相遇。充其量只能算是萍水相逢的偶遇。
而这桩偶遇却使劲地烙印在心上。成了抹消不去、最严重的疮疤之一。
——那个女孩,也是个无条件原谅她的完人。原谅这个犯下大错的她。
握在双手中的纸本两边瞬间「劈啪!」几声被捏得稀烂。女导师和女学生都吓了一跳,面面相觑。
「……黑河小姐,妳还好吧?」
坠入回忆的被呼唤者彷佛听不见周遭的一切声音。自成一处世界。
「千……桥……」
从紧咬着的牙缝中挤出这个姓氏。过长的浏海遮住盛满各种情绪的閴黑双眼。
除了黑河守以外的两名女性都露出忧心忡忡的神情。
黑壳银纹手机依旧持续在震动着,来电者依旧是那排未知号码的数字。
×
时间回溯到几十分钟前。
照往例,吃到破产大楼餐厅里向来人声鼎沸,热闹得像一鼎炸开了的大锅。
不过,一贯不落人后吵吵闹闹的网球部校队,今天却显得有点沉默和沉闷。
「——一定是因为阿守不在的关系啦!」远山金太郎站在椅子上,用坚定无比的态度下了这样随便透顶的结论。「只要有她在的时候,不管是小春啊裕次啊还是阿光啊或谦也的也都会一起吵得要命。所以一定是因为她不在,大家才会无聊得没话说。」
「喂、你那是称呼前辈的态度吗?你这小子实在应该好好再教育。」忍足谦也白了小少年若干眼。「最吵的你没资格嫌我们很吵,有你在就一点都不无聊了。快坐下来、乖乖吃饭。」
天不怕地不怕的野生小少年一脚踩在桌上,用随手抓来的汤匙指住部长的鼻尖。「白石,为什么你早上会跑去找阿守?」
「当然是有事才要去。我都还没找你算跷掉晨练的帐,竟然先指责我起来了。」部长以慢条斯理的优雅动作吃着叉烧拉面。「就算你还是个一年级新生、不是高年级的前辈,但是身为校队正选竟然径自跷掉练习像什么话?这不是给其它部员当了最坏的榜样吗?假如被部员们误会校队队员握有特权可以想练就练、不想练就偷懒的话,这不是就糟糕了?我们从前辈那里继承下来的优良传统可是会被破坏光光的哦。假如是黑河的话,也一定会赞同我的想法。你也很了解她的个性不是吗?要是让她知道你不乖乖练习,一定会很生气不高兴的吧。」
「唔呃……」一连串振振有词的指责惹得金太郎缩起瘦削却强壮的肩膀。确实今早他跑进保健室时,那个板着阴沉面容的冷气女、劈头丢出的问话就是「小金,你的晨间练习呢?」。
然而,小少年并不甘就此认输,再度打起了精神、改变汤匙指着的方向。「所以我都说了,千岁也没去练习啊!」
「小金,很遗憾的、在你跷掉练习的同时,我就出现啰。」搞失踪成习惯的千岁千里难得和伙伴们一块儿用餐。
「咦咦——怎么会这样?!你怎么没跟我站在同一阵线!」小少年突然有种遭受背叛的感觉。
「结果要被修理的只有你一个。认命吧、金太郎。」财前光用风凉的口气将了对方一军。
「呜噫……」害怕归害怕,不过拜高达三点六的超强视力所赐、小少年眼尖地瞄到部长的右手边似乎和往常不太一样;袖子底下似乎覆盖着什么东西。「为、为什么你的右手手臂上也绑着绷带?」
「这个啊?这就是我去找黑河的理由啊。」
「找阿守的理由?是什么?」
「因为,其实这是……」白石放下筷子,先举起左手、再指了指右上臂。「我原本在左手这边的毒,跑到右手这边来了。」
小少年愣了几秒钟,才蓦然把一双琥珀大眼瞪大到不能再大。
「咦欸——?!」
同一时刻,其它人也纷纷喷饭的喷饭、喷汤的喷汤。
「原、原本在左边的毒手的毒,竟然会跑到右边去吗……?」
「对啊。」白石摆出严肃到不能再严肃的神情、煞有其事地猛点头。「我也是最近才发现的……没想到我这毒手上的毒竟然还会转移到别的位置——就跟癌细胞一样!真是太可怕、太恐怖了!」
他边说还边配合猛然起身的姿势,并且将上身迅速逼近小少年,以一张横眉竖目的凶恶脸孔营造出吓唬用的汹汹气魄。
然而,旁边众人则是莫不憋笑憋到腹肌濒临崩溃。
「呜哇——!」果不其然被狠狠吓到的远山金太郎惨叫几声,立刻躲到快断气身亡的副部长和祖师爷背后。「哪有这样的!为什么毒还会移动——」
「如果你总是不乖乖听话,当心我的毒最后蔓延到全身,到时候我只需要用上一根小指头的『一片指甲屑屑』就能置你于死地了!」
「我、我不要——」远山金太郎不晓得想到了什么,气势又重新灌满全身。「等一下!既然如此,那你更不能接近阿守!」
「为什么我不行?」白石挑高一边眉毛,抬起双臂交迭在胸前。
「因、因为——」一提到黑河守,金太郎便觉得勇气百倍,毫不畏惧地挺起胸膛,「万一她碰到你的毒手而死掉的话那怎么办?我才不要那种事情发生!我要保护她!」
部长把眉毛挑得更高。「这你就不必担心了,她不会死掉的。」
「为什么?」
「她是保健老师,身上拥有抗体、能抵抗我的毒性。」白石以慢悠悠的姿态坐回自己的位子,「所以就算她碰到我的毒,也不会怎样。连一小块皮肤都不会伤到。」
「咦?原、原来是这样吗……」小少年遥望不知名的远方,露出崇拜又迷蒙的神情。「不愧是阿守,好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