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陆卷  第三十九章、幻梦迷境(Ⅱ)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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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动也不动地跪了几分钟后,黑河守才以僵硬的动作缓缓起身。
    单纯双膝跪地的姿势比起施加全身压力在腿上的传统跪坐仪式要来得轻松多了,但是心情却是完全相反的如坐针毡。
    她慢慢踱到办公桌前,桌上放着那杯刚泡好的热茶。
    熏衣草的气味充满在开有凉爽空调的室内,盖过消毒药水的味道。
    很香很甜的气味,舌头尝到的口感也会是一样的吧。
    她用一种慢到不能再慢的速度,端起装热茶的纸杯。
    浅白薄雾自杯中袅袅升起。
    对茶这种东西并没有特别的讨厌或爱好,仅略懂些茶道的技巧;只要甜度够,便能接受。
    将纸杯移近嘴边,浅尝了一口。
    果然是很香很甜的味道。将血腥味洗刷殆尽。
    ——然而掺进泪水之后,却瞬间苦涩得要命。
    暂停片刻的泪再度无声无息地滑下脸颊,鼻塞的感觉很不好受;热茶的温度适中,却灼烫得流不进哽住的喉咙。
    与其顶着一双哭过后会导致严重红肿的双眼而让自己觉得丢脸和难堪,她还宁愿换一张鼻青脸肿无法见人的容貌。
    放下喝不进口的茶,黑河蹲下身,脸埋进腿窝里。
    从头到尾,他完全没提起攸关昨晚的事件一个字;也没提起半点其它人的状况。
    没有愤怒,没有指责,没有暴戾。
    气氛一片宁静祥和。
    宁静祥和得……反倒让她感到忐忑不安。
    她有资格享有这样的安详吗?
    有资格被原谅吗?
    因为太弱了所以被抛弃;那么,只要变强就好了吧。
    因为太弱了所以被伤害;那么,只要变强就好了吧。
    变强以后就能避免被伤害了。
    这是从前思维单纯的她唯一能想得出来的方法。直到现在也依然不变。
    ……是这样吗?
    持续在心里进行着无用的自问自答。
    再怎么扪心自问也得不到正确解答。
    不想自己被伤害,所以抵抗、反击——却伤了不该伤的对象。
    变强的意义何在?
    这就是……我想要的强大吗?
    这就是真正的强大吗?
    想变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真正的强大……又是什么?
    努力锻炼自己的自己;被困在过去的自己。
    徒具外壳的自己;遗失灵魂的自己。
    意志莫名错乱而迷惘。
    已经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
    该怎么办……才好……
    黑河倚靠着办公桌坐在地上,一手伸向后颈、抓住护身符细绳上的结。控制不住的眼泪一滴接着一滴、沿着脸颊不断滑落;先是聚积在下巴,最后滴在上衣前襟、浸透,形成一小块濡湿。
    窗外的一根树枝上,一只耳朵缺了一角的黑猫睁着一双青碧眼瞳趴在那里,头搁在相互交迭的脚爪上,长尾巴荡来荡去,专注地盯着窗内的女子。
    ×
    不晓得是这学期以来第几次——起码是自己有意识到自己心不在焉在课堂上——无法专心听讲台上的老师讲课。白石支手撑着下巴望向窗外,满脑子都是昨晚梦到的画面。
    梦里,他发现自己变成了一株植物;正确说来,是一棵干燥枯萎得即将凋零的树木。他整个身躯成了树木的主支干,两只手臂则往两旁伸展开来,变成树干的枝条。
    他觉得自己很渴;渴得快死掉大概就是那种感觉。虽说现在离梦境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已经无法明确回味那种感受。
    他想找些水来喝,双脚却彷佛生了根似地、紧紧和地面结合在一起。勉强将视线往下移动确认;是真的成了一堆盘根错节的树根。
    突然间——
    靠近右肩的上臂位置传来阵阵剧痛。痛得让他想扬声怒吼。
    不过他是一棵树,一棵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树。连想移动四肢都办不到,他一动也不能动,发不出丝毫声音。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眼珠子,不过似乎能看东西。周遭一片漆黑,不晓得自己身在何处。
    剧烈的疼痛一直持续着;接着是撕裂般的感觉。
    他转动不了脖子,只能设法斜望向痛楚来源。
    是那两排缝线。不久前新添上身体的两排缝线正在作怪;缝线还隐隐约约蠕动个不停。看起来活像两条恶心的怪虫。
    不知道疼痛还要持续多久。
    话说,植物有会感觉到痛的神经吗?
    梦里的他不确定,暂时也得不了解答。
    被剧痛折磨得死去活来,连想哀号发泄都做不到。再这样下去,他可能会是世界上第一棵痛死的树。
    那种类似撕裂的痛感,就宛如被利牙狠狠地咬住并且猛力撕开一般。
    就当他以为自己会就这么在剧痛之中死去之际,缝线劈啪几声、裂开了。像坏掉的拉炼一样从中间迸开。
    从缝线的裂缝中长出枝桠。
    一株翠绿娇嫩的新生幼苗。
    痛楚终于逐渐减弱。他也松了几口气。
    幼苗不断地成长茁壮,长到足够开出花苞的程度。
    这条枝桠生长的速度快得惊人。没一会儿,就结出了花苞。
    一颗玄黑色的花苞。
    这世上哪有黑色的花呢?
    正当他心里还在啊哈哈哈地大笑时,花苞渐渐绽放,五片花瓣慢慢展开。
    他随意地欣赏花朵以慢动作绽放到完全的过程。然后表情——如果化为一棵树的他拥有所谓的脸的话——愈来愈惊愕。他想自己的表情应该是如此。
    花朵当中坐着一个……
    人?
    他想揉揉眼睛,但是双手动不了。
    于是他只好用力眨眼,再仔细瞧。
    长有五片花瓣的黑色花朵中躺着一个全裸的小人,侧躺着,彷佛《竹取物语》中那位取自竹心的辉夜姬——体积袖珍,起码应该能坐在叶片上划船渡河、撑着叶子遮雨,或是能以香菇为家之类的。
    未着寸缕的小人儿慢慢起身,双腿缩在胸前、双臂交叉摆在膝盖上、脸埋在臂弯里、蜷曲身躯而坐,一头浓墨色的过腰长发披肩,身体线条十分柔润纤细。
    从他的角度无法确实地端详面容;不过看那身形,应该是个女人。假如是雄性的话,那未免太煞风景;他不是很希望从自己体内长出的花苞中生了个男的。他在心中大胆猜测——假如变为树木的他有心的话。
    花朵中的小人从臂弯里慢慢抬起头,但是仍然看不见她的容貌。
    小人儿放下双臂、伸直双腿;无论是手或腿,都是一样修长玲珑。肌肤赛雪,色泽洁白得在四周都辉映出淡淡的光芒。彷佛光源是来自她体内。
    他自上而下注视着花中小人。
    然后他认了出来——那朵黑花,是曾经见过的——熟悉的黑色曼陀罗。
    是一种光闻到香味就会引发幻觉和昏眩的有毒植物。被当作麻醉药使用,是「麻沸散」的成分之一。
    『传说,每一朵黑色曼陀罗中都寄宿着一只精灵』
    他不确定这只小人儿是不是精灵,他只希望她能行行好找个东西稍微「蔽一下玉体」。眼角余光扫视得到他的树枝上长满了茂密叶片,但是他动不了;宛如在细胞质外又生出了一层坚硬的细胞壁,使肌肉与皮肤彻底角质化、和真的植物没两样,即便想摘下一片叶子来给她应急用也没办法。
    小人儿以双腿并拢放平的轻松姿势坐在那朵黑花中,又更把头往上抬了一点。
    不过,从他的高度朝下望,还是只能看见小人儿前额的那排浏海,以及稍微凸出脸部的鼻尖。
    他勉强控制自己的视线只往下移动到小人儿的鼻尖便硬生生停住;努力不去注意她的胸前以及『更下方』的地段。
    想要不注意到的最好的方法,果然还是别去注意。因此他挪开了摆在小人儿身上的目光。
    『妳是谁?』
    他想开口询问,但是声音出不来。他无法喊叫,也不能说话。
    小人儿毫无反应,全身上下泛着一层若有似无的微光。稀薄地照亮她周围的黑暗。
    『妳是竹取公主,还是黑色曼陀罗的精灵?』
    果然是不能说话。因此他放弃了问问题。
    正当他心中萌生气馁的念头时,小人儿忽然产生了点动静。
    她以极缓极慢的速度,仰起颈子。
    就在两个人——此刻的他不是人,是一棵拥有人类意识、能动脑思考的树;她应该也不是人类,这世上不会有这么一丁点大的小小人类存在——即将对上视线的之前,他发觉自己停止了呼吸。唔……植物会呼吸吗?有些树种具备气根,气根能吸收水气……
    真是乱七八糟兼莫名其妙。又不是格列佛游记;这本世界名著里也没有记载什么既为人类亦为植物之类的怪东西。
    他一边在脑子里胡思乱想,一边凝神等待小人儿将头抬到足以更看清脸孔五官的角度。
    就在这紧张的一刻即将来临时——
    闹钟响了,他也醒了。
    「哎……」
    清醒过来的瞬间,也有种喉咙干渴到快要起火燃烧的难受感。连每日早晨固定会做的伸展操都来不及做,便赶紧梳洗着装完毕冲去厨房找水滋润完喉咙、然后取了家当火速冲出家门。所谓「家当」,指的自然就是该携带的书包和网球袋。而母亲和么妹的呼唤声则被他这个唯一的儿子兼兄弟远远抛在后方。
    回想到这里,白石不由得吐出一口长长的闷气。满满的遗憾充斥在胸中。他只记得梦里的那朵黑花的外型应该是黑色曼陀罗,但是花中小人的样子却模糊不清、完全记不起来,只有点印象似乎身材还不错;之前做的那些春梦……
    他立刻露出惊吓的表情,甩了甩头。尽管在过了一段时间后的现在,他几乎想不起那些梦的具体形貌;但是仍旧会感到怦然心动。
    紧接着,忽然萌发出某种联想。
    梦里那只花中小人,低着头的姿态——看起来和刚才所见、同样低着头的黑河守很相似。
    「啊哈哈……怎么可能、想太多了,只是巧合罢了……」
    就在他自顾自笑得正开心的时候,一颗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飞过来砸到了他的头。
    白石循着应该是物品飞来的路线望去,看见好友浪速小子正拿着他宝贝的橡皮擦,瞇起单只眼睛、作出预备投掷的手势。
    讲台上的老师正面对着黑板书写——除非他老人家和某女一样背后长了眼睛,否则应该是没什么好顾虑的——部长赶紧火速撇了张纸条、扔向忍足谦也桌上。
    『你居然拿那些奇形怪状的橡皮擦丢我?不会舍不得吗?』
    纸条也很快地被写上回复,扔了回来。
    『反正那个是我还没开始用的完整的橡皮擦,等等去捡回来就好。倒是你上课就上课,发什么呆啊?甚至还自己傻笑起来。真是太诡异了。』
    『不管我上课中要做什么都和你无关吧?你自己才是该专心听课。』
    『我的问题根本就没什么,你自己才应该要注意一点,不要让别的事情影响到比赛的心情了。』
    『你们认识我这么久,有看过我需要别人操心的时候吗?你自己才是个脾气暴躁的麻烦精,安分一点、别老是给人添乱。』
    「谁是脾气暴躁的麻烦精又给人添乱了!」
    霎时间,班内的所有目光全都聚集在毫无预警站起来吼出声的浪速小子身上。台上的老师更是满脸明显受到惊吓的表情。
    「忍足同学……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还好吗?」所幸这堂课的科任老师是个不错的好人,没对他冒犯的言行太过计较。
    「呃、不,我没事,对不起……」
    「没事就好,你坐下吧。」老师对他微微一笑,又转回身子继续写黑板。边血还边自言自语。「难道这是一种新发明的搞笑手法吗?出奇不意的伎俩……」
    忍足谦也斜视好友所在的方向;后者正竭力憋笑憋得满脸通红,还闷笑得趴在桌上起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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