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肆卷  第四十七章、坦诚与封闭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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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堂下课钟还没响起,白石就已经作好往教室门口冲刺的预备架势。待忍足谦也一个回头,就只见着空荡荡的课桌椅。
    「欸?怎么不见人了、这家伙……」
    当他气喘吁吁地赶到保健室时,正好遇上似乎打算走出门的某女。
    「呼……这次总算……」给蒙对时机了。白石一手抓着敞开着的门板,一手扶在膝盖上,近似无氧运动的冲刺跑让他喘得差点断气。
    「……你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跑得这么急?」黑河穿起了运动夹克、拉炼拉至上胸位置,双手摆在口袋里,退了一步。
    「要是我不快点的话,谁知道妳又要去哪里了。」
    「我去了哪里很重要吗?」
    等到气息总算和缓下来后,白石直起了身子;黑河仍然一副波澜不惊的平静神色,瞳孔表面光滑得像两潭沐浴在夜色中的湖水;深沉且深邃。
    「有事?」问出口的话连个指定对象的主词都没有。
    这家伙,整个人感觉和昨天的样子截然不同。
    难道说这当中存在着什么隐情?
    ……真是的,别想那么多。白石轻甩了甩头,尽可能表现出无异于平常的自然举止和微笑。
    「啊……对了,看妳一直拿着迭纸在读,而且好像都是些很难懂的外文……那到底是什么啊?」
    语毕,他立刻在心中抱头吶喊——这是哪门子生硬到不行的转移话题方式啊!
    虽然隐约感觉得到对方内在的挣扎不休以及波涛汹涌的情绪,却不晓得原因为何。黑河敛着双眸、静静地开口回答:「……遗传疾病与基因相关性的国内外论文报告。」
    「呜哇、听起来好像很难懂,不过好像挺有意思的……」
    嗯?等等……遗传、疾病……怎么会觉得这些词汇很熟悉呢……好像在哪里听过或看过……白石捏着下巴思忖。
    「中午的时候,小金有来找妳吗?」为防止场面急速干掉,他继续说。
    黑河看了看他,点头。
    「是来问妳能不能替他恶补考试的事?」
    她还是仅以点头回应。
    接下来几秒钟的时间,悄然无息的静默气氛在两人之间扩散开来。
    「……要是没别的事的话,我要暂时离开一下。」
    「啊、等等,等一下。」看这情况,目前也只能到此为止了吧——他也不想做出太死缠烂打的行为;就现阶段而言,那是没什么意义的、只会吓跑对方罢了。况且,更不符合他追求干净利落的个性。
    「不好意思,麻烦妳借我几分钟吧。」网球部部长展现出极其良好的修养与尊重,退了一步后、对她浅浅鞠了个躬。「我有些话想说,一下子就好。说完我就回去了。」
    即使感觉变了、看待对方的眼光也变了——进而衍伸出更多大概属于「当前的世间所容不下」的某类情感;但是碍于年龄和位阶等差距,脑中的理智仍然告诫着他、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不顾。
    尽管保健室所处的地段还称不上偏僻或偏远;不过考虑到环境清静程度,即便是下课时分也不会出现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虽然如此,偶尔还是会有三三两两的师生经过。为避免引起过多的注目和引来麻烦,黑河退回气温凉爽的室内,并且关上了门。她走回到接近中央的位置,白石则待在门口,没移动半步。
    「我传的讯息和通话,妳都有收到吗?」
    她侧身伫立、又是轻点一下头。他先深吸了一口气,接着缓缓吐出来。
    根据这女人所表现出来的行为和态度判断——事到如今,他也不太想丢些像是「为什么不回复」之类的傻问题;因为有近百分之百的机率、收到的回答会是「沉默」。
    「……起初,当我知道新来的保健室老师,竟然是这么年轻的女人时……老实说,我有点犹豫……」白石稍稍挺起胸膛,抱着十二万分恳切的心情侃侃述说:「犹豫着该不该像以前那样常来;搞不好、最不得已的结果,就是必须改掉这个习惯才行。」
    「……犹豫什么?难道还怕我会对你怎样不成吗?」
    假如没听错的话,他很肯定在她的话中捕捉到几丝戏谑的味道。那双绷直的唇角似乎还小小上扬了零点零零几公厘的高度。
    这家伙……为了讲出这些话,他可几乎是鼓足了勇气才办到的欸。
    「哎呀、那是还不认识妳的最之前啊。妳知道的,那种……哎。」白石打住后文,不好意思地搔搔后脑。「但是,我现在觉得很庆幸。幸好,我没有因此退缩。」
    黑河微微收起目光。她全身上下就只有脸庞和连接头部与躯体的那截脖子暴露在空气中、是相对白皙的色调,包含左颊上的贴布和护身符的细绳在内;其余则为清一色的黑。
    「……干什么告诉我这些?」
    那是一整片阻挡外界、封闭内在的霾黑。
    「我们大家都认为,人与人之间就是必须坦诚。」白石停顿半晌,又继续说道:「所以我也认为,想更进一步熟悉什么人的话,首先就是必须要自己先主动说什么或做些什么。」
    他稍稍握起了拳头。彷佛是在替她做出这样的动作。
    「当然,坦诚自己的内心什么,对妳来说一定还很困难。所以现在不必太勉强自己,慢慢来吧。」
    室内登时被一股滞闷的静寂笼罩。
    良久,黑河才缓缓产生动静。
    「不只是很困难的程度而已……」平淡呆板的嗓音从她那双犹如机械式开阖的菱唇传出。「我根本就办不到。所以别再抱着这种无谓的期待。」
    我不期待任何人,也不被任何人期待;所以也不希望被赋予期待。
    ——当妳难过的时候,有我们大家在。
    黑河将头摆向一旁、浏海遮挡着双眼,牙齿狠狠地咬在下唇的伤口上。「不要讲些什么,会永远在身边之类的话……承诺什么的……全都是……」
    全都是……
    「不要先急着否定自己,妳只是还没试过,不代表做不到。」白石听不清楚她嘴里的咕哝,以鼓励般的口吻说完、接着道:「对了,妳什么时候和月宫同学有过交集?有聊过天吗?」
    她倏地弹起脖子瞪住他、目眦欲裂,彷佛连长长的黑发都一根根飘起似的;后者则被她丕变的惊愕神情吓着、还因猛然退后而使背部撞上了门板。「妳、妳怎么了?为什么是那种、表情……?」他把「恐怖」这词硬是咽回肚子里。他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被她害得心脏麻痹血压升高、最后脑溢血当场身亡。
    「她跟你说了我什么?」
    「呃、也没什么啊……」对方逼问的口气严厉非常,让白石以为自己是否说错了些什么。「她说她很羡慕妳、也很向往希望成为像妳这样的人。我有点替妳高兴,想说除了我们以外、还有人会这么欣赏妳,所以也稍微回了几句……」
    黑河没持续咄咄追问部长和少女的互动情况,只是在又愣了半晌后、连着出现有点异常的反应——又发了出那种宛如被掐住咽喉般的低闷笑声。「哼、哼哼哼……」
    「妳、妳怎么了?」惊吓指数骤升。幸亏她的打扮是全身的黑;假如换成白色和服、再配上那头长度惊人的黑发,头上再绑着一条竖立三角形的带子,他绝对会以为自己在大白天亲眼目睹女鬼现形。
    不过,她的双眼皮很深,有的时候还会出现三或四折,外加眼尾微微上扬;以致虽然眼睛不大,却给人一种灵动、甚至娴雅妩媚的古典气质。此外,大概是由于长时间保持运动的好习惯、代谢和气血都十分旺盛,即使不上妆,线条圆润的双颊也总是呈现出淡淡的浅粉色;彷佛自内而外发出光芒一样。白石想起自己曾经稍微偷偷碰过,触感挺不错的。至于左眼下方那道短短的痕迹依稀可见、左颊还贴着贴布,却不会破坏整体的协调性;反而有种莫名难以言喻的缺陷美。他不禁将曾经梦过的她、和现实中在眼前的她相互重迭……
    呜哇——我、我是怎么搞的?不是原本还觉得可怕……为什么会尽往奇怪的方向联想过去……
    要是被发现的话,我的形象就——
    这回黑河没察觉到部长心中的挣扎不已以及产生的自我厌恶感,只一个劲儿沉浸在自身的思绪里。
    ——原来如此,打的是那种主意吗?月宫彩香。
    小小年纪,倒是挺会善用人性的。真不晓得该不该表示佩服。
    「黑河?」白石观察了她的异样行径一会儿,「不知道我这么解读对不对……如果我的感觉没错的话,妳好像很在意她?难道是因为她喜欢我吗?」
    黑河没答腔。正确说来,是对方这记「过于笔直」的直球攻击力太强劲、导致她的大脑暂时停止运作。
    「或许,这可以进一步解释为,」于是,他也继续说道——以试探性的语气。「妳很在意我?」
    她默然着举步朝他的方向走;或者该说是朝他身后的门口前进。
    「……怎么可能,别说傻话。」
    白石垂下双肩,叹了口气。本来打算作的一些后续补充和求证浇花一事,也全都吞回了胃里。
    在擦身而过的剎那,从她口中吐出的冰冷声音传进了他耳里。
    「……不要再这样。我不喜欢有人在背后和私下谈论自己。」
    「啊?」他微张开口、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然而却又很快闭上。「抱歉……既然妳不喜欢的话,那我就不这么做了。对不起。」
    部长那副自责又带了点落寞的表情让她一颗心狠狠地拧揪在一起,威力不亚于小少年远山金太郎。她发现自己险些伸出手、想抚平对方眉间的那些皱纹。
    『不是你的缘故,别把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几度想将这句话脱口而出;最终,仍然被顽强的心志阻住。
    我竟然在意他到这种程度了吗?竟然会有这种事情?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究竟是在哪个环节上出了差错?
    脑海中蓦然闪过零碎的画面;那是一小段……约莫发生在高中中旬阶段的往事。
    『黑河君,我、对妳……』
    『……妳搞清楚,我不是男的。』黑河守想自己此刻大概没什么表情,脸色僵硬得媲美干掉的混拟土。语气中难掩嫌恶的味道。『虽然我现在没有喜欢的男人,以后大概也不会有……但是不见得就对女人有兴趣。』
    『我知道、很清楚。』面前的女孩轻轻点头,笑容美得像朵花。
    『即使如此,我还是……』
    和女孩的告白没有直接相关,不过一阵恐怖的颤栗感仍然从脚底沿着背脊直攀升到头顶,头部两侧的太阳穴胀痛得厉害,难受得几乎睁不开眼;疼痛的感觉很快地扩大到全身。黑河守暗暗握紧夹克口袋里的双拳,内心亦升起一股强烈自责的情绪。撇下还在保健室里头的白石藏之介,她加快脚步径自开门走出、关上。
    『从今以后,我这条命就归妳的了』、『不管要做什么,全都任凭差遣』
    对方曾经作过的承诺还犹在耳畔;清晰得抹灭不去。
    ——不可能,不能放任这种不可原谅的事情继续发展下去。
    也就是说,想尽量保有自身的情报和秘密,最好的方法还是——和这些人保持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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