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肆卷  第十章、珍视之物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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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河想起校长秘书也曾对她下过差不多的评论。
    
    
    「巡弋飞弹个头啦,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财前光,你这是在吐槽我吗?」
    
    「不,妳误会了。」他微微侧过首来;虽然表情正经,不过眼中却含笑意,嘴角也隐隐抽搐个不停。「我这可是在称赞妳啊。」
    
    「有谁会把『被比喻成武器』当作称赞,你那根本就是谬论和诡辩。」虽然她无法否认那比喻十分贴切。「……这大概是你们这些人必备的才能吧。」金太郎则是直接出声赞同天才前辈的说法,被某女施以捏脸皮处罚。
    
    「如果能把诡辩呈现得让人心服口服,也的确是一种才能没错啊。」
    
    「所以你这是正面承认自己真的在诡辩啰?」
    
    「老师,妳又误会我了。」财前貌似沉痛地吐息。「这只是一种假设性的说法。」
    
    「……我最讨厌假设性的东西,不切实际。」
    
    「看得出来,妳是个『行动派的务实主义者』,拳脚动得比嘴巴还要快。」
    
    黑河觉得头痛至极,不以为然地斜睨对方一眼。「你到底是怎么能跟我聊这么久?不对,我们这能算是在聊天吗?赶快去吃你的饭,不是才在抱怨快饿死了午休时间快结束了吗?你小子干脆饿死算了。」
    
    这女人真是三句不离坏话和胡乱诅咒,幸好她还不至于「出口成脏」;勉强落在能接受的范围内。「呣……怎么说呢,我觉得和妳聊天挺有意思的。」财前看着手上那些总汇三明治,想起了自己曾赠与她的几张音乐光盘。「就是有种,好像能在对话当中获得些什么启发的感觉。」
    
    「什么启发啊……吐槽的反应速度或强辩的精髓之类的?」她几乎是从「某天才」到来的那一刻起,便一径维持着「眼球翻白」的不屑状态;差点回复不了原状。
    
    「或许吧。」财前光勾起唇角,似笑非笑。「那么,我现在要专心进食了。」
    
    他没说出口的后话是——他觉得自己和对方拥有某种程度上相似的特质。是在除却掉她那种高度的警戒心以及天生野性气质的前提下。
    
    「麻烦你小子快滚蛋。然后吃撑死算了。」黑河也凝着脸,发出冷酷无情的逐客令。
    
    「啊、对了,」离去前,财前又扭过头来。「我喜欢吃的东西是加汤圆的红豆年糕汤。银前辈喜欢鳗鱼盖饭。」
    
    「……然后?」
    
    「没什么,只是想请妳记住而已。」他转回头去,犹如自说自话般地咕哝:「至于其它前辈的详细数据,妳可以去请教小春前辈。他一定会很乐意告诉妳的……没意外的话可能还会包括许多『不必要』的情报。」
    
    「以为我还会准备给你们吗?滚去作梦比较快。不、你们还是统统去死吧。」然而黑河想了想,或许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也许可以在处理的过程中加入一些「特别的佐料」。接着她迅速吐槽自己这根本就是小学生恶作剧的念头。
    
    对方全然不将她「形式上」的口头威胁当一回事,仅仅掀了掀嘴角,转身往小石川和石田银等人待着的地方走去。
    
    
    获得什么东西……吗?
    
    黑河守从不认为自己除了带给他人一堆负面影响以外,也还能让谁得到什么正面积极的收获。
    
    
    还在三船拳馆里休养的期间,只要还处于神智清醒的情形下,她总会采打坐姿以调整自己的身心状况。什么都做不了、哪里都去不了的感觉令她焦躁难耐;每当这种时候,她就会用这种方法试着沉淀心灵;彷佛只要这么做,就能使心烦意乱的情绪稍微稳定下来。空气中飘着自身特有的洗发精香味与檀香的气味,若有似无、既轻且淡,都是经年累月积聚而成的。
    
    门开启的声响传入耳里,黑河不必睁眼便可得知来者何人。在精神全然集中的当下,正是她灵感最敏锐的时刻。三船枫开了内室的门走进,手上正端着一面托盘,上头摆着热粥和散发出甜香味的花茶。那种清新自然的气味总教她不自觉和某部长的爽朗形象连结在一起。
    
    「守,妳醒了。」中年妇人将东西搁在床边的矮柜上,拉来一张椅子坐着。「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她以轻微的颔首动作致谢。
    
    「傻孩子,道什么谢呢。」就算不明着道出口,三船枫也彷佛读得到其心思似地微笑起来,轻声催促道:「快点吃吧,妳应该饿了吧。」
    
    黑河点点头,在床上调整成跪坐的姿势,调羹一瓢一瓢舀入口中、以几乎听不见咀嚼声的状态进食;整个过程可谓悄然无息。直到碗底朝天之际,她拿起了纸巾轻轻拭口,完后便折迭整齐放在空碗边;接着端起茶壶,先替中年妇人斟了一杯,才轮到自己。
    
    「枫医师,请用。」
    
    三船枫没动那个茶杯,只是用百感交集的眼神凝望住对中年人而言仍算是个孩子的年轻女人。在那个「家」中十数年来养成的习惯,已然根深蒂固,想改也改不掉。无论是打坐姿、跪坐姿,亦或用膳甚至添茶的手法,从头到尾一径是标准得无从挑剔、流畅优雅,气质娴静的姿态——完全无法将现在的她和以往那个阴郁自闭又弥漫着吊诡氛围、三天两头惹事生非而被送进警局的问题儿童联想在一起。恐怕不认识她的人见了,还会误以为这名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披肩、身穿整洁和服的女子是哪个名望家族的大家闺秀。假设不去在意那脸上的贴布以及伤痕的话。
    
    「枫医师?」妇人过久的静默让黑河深感不解。尽管她自己也并非聒噪嘈杂的性子。
    
    待过半晌,三船枫才开口。「……守,妳老实问问自己、面对自己的心声,只要简单回答一个问题就行了。」虽说她的转变并非全然为四天宝寺中学那些孩子们的功劳;不过在同他们相处的时候、使她不知不觉渐渐敞开了心房,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妳觉得和他们在一起的感觉是如何?喜欢?或是讨厌?」虽然用膝盖想也知道答案绝对不可能会是最后者。
    
    黑河禁了禁声,似是正在脑中拣选适当的词汇。垂下的视线落在交迭在腿上的双手。
    
    「我想……」过会儿,才听闻几不可闻的细语从她微启的双唇溢出。「我应该是……喜欢的……吧。」
    
    「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很轻松、很自在,我可以尽情地『当自己』……他们也能接受这样的我。」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如此。
    
    
    ——喜欢和那些人在一起,无论是当下的状况或者气氛。
    
    
    起码,是在「不讨厌」和「不排斥」的范围里。
    
    黑河守选择再次相信自己的直觉;也试着相信那些人——相信他们即使怀抱某些心机,也是属于好的那方面——对她友善的那方面。她一向对「恶意」和「危机」的侦测灵敏异常。她不希望在那些人身上感应到负面的气息。
    
    「既然如此,那就行了。」中年妇人伸出一手摆在她的手背上;那只掌面尚缠裹着绷带的左手上。「阿守,妳从不轻易接纳人,呃、应该说妳好像也没接纳过什么人……」妇人的力道极轻,几乎感受不到重量。「不过一旦接纳了,那想必他们一定是很好的家伙。我们都相信妳的眼光……就像金太郎君一样。」
    
    黑河别过脸向一旁,无奈叹气。
    
    严格说起来,远山金太郎是三船友道故意丢给她的「磨难」——用来锻炼和矫正别扭心性的磨难。否则他第一个就会将少年撵走。虽然效果不甚显著,不过至少够让她愿意稍稍敞开心扉;不再同以往那样密闭得死紧。
    
    「这是妳自己的选择,不管妳怎么决定,我们都会尊重的。妳尽管放手去做就行了。」中年妇人没将手从她手上移开,继续以温和的嗓音说着:「我们不是不能了解,妳是因为顾忌那种也许是不可抗力的苦衷,所以让妳对于和人群接触抱着戒慎惶恐的心态、不愿和什么牵扯过深而想刻意远离他们。然而人生在世,哪有不带来困扰的烦恼呢?如果要把每项烦恼都全往心里搁,这样活着不是太痛苦了吗?更何况,命运并非完全不能改变的。不曾奋力抵抗过,妳怎么会知道结果如何?」
    
    「枫医师……」
    
    对于他人的热切渴盼,黑河守向来不晓得该如何予以回应,以及回报;像是罹患了心理障碍之类的疾病,使她坦白直率不起来。一味的接收却无法适时的解放,反而产生了莫大沉重的压力,胸臆中涨满难受的窒息感。她想自己什么都办不到,只能紧握双拳,一再地告诉自己该保护住这些东西;然而,一旦握紧了拳头,她就无法拥抱应当珍惜的事物。
    
    这是时常听说到烂熟的一则人生道理。不过确实让她领悟透彻的,正是天真烂漫的单纯少年远山金太郎。他乐观活泼、开朗灿烂,从不吝惜付出笑容和拥抱,宛如高挂于蓝天那颗温暖而炽热的太阳,动摇与融化她心中那块冰冷坚硬的部分。尽管如此,她却仍然松不开什么都抓不住的五指。她瞪住自己的拳头,想着它哪时候可能又会落在什么人身上。  
    
    「呵、虽然妳就是这种个性。不过假如可以的话,」三船枫收回手,端起对方倒好的茶。「我真希望妳是我们的亲生女儿,能听到妳叫我们一声爸爸和妈妈。当妳说我像妳的亲生母亲的时候,我真的觉得很高兴吶。毕竟我们都觉得妳和我、或和那老头子年轻时的个性实在很像,脾气顽固刚烈、性子又硬又直,虽然长得完全不像就是……」
    
    妇人浅尝一口香味扑鼻的花茶,幽幽叹气,眼神迷离。「伤脑筋呢……我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呢。」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
    
    「只要妳觉得幸福、能过得幸福,对我们这些老人家而言,那也就满足了。」谈话便到此为止。
    
    
    黑河守从不觉得自己幸运、更对宗教和信仰诸如此类的心灵支柱等物嗤之以鼻;尽管这辈子应该是和神魔鬼怪之物脱离不了关系。然而,冥冥之中却彷佛有种无形的力量在牵引——人在失去了某些东西后,往往会获得另一些东西。
    
    当她稍微抛弃一直以来紧揽于手中的己见、稍微将总是向前行的速度放慢了些,并且试着平心静气、侧首留意身边的人事物时,便不难发现其实自己拥有着许多宝藏。而这些宝藏,都是值得她付出所有精神和心力去守护的珍视之物。
    
    
    我不是独自一个人生存在世上。我的命不是仅属于自己的。无论是谁、任何人,总会为了什么而活;也必须为了什么而活。
    
    
    否则,一定会过得犹如漫无目的的行尸走肉、会支撑不下去吧。
    
    
    黑河一径让种种思绪纷乱地充斥在大脑内,以至于没注意到在财前光离开之后、立刻换来了另一名意料之中的人物占掉他原本的位子。远山金太郎则替代某女紧盯住来人的一举一动、嘟起了嘴巴。
    
    待坐了一会儿后,白石发觉身边的女人似乎还处于放空情境、神情茫然恍惚到了某种极限。不由得感到趣味。
    
    「……阿守、阿守,妳张着眼睛睡着了吗?快醒醒啊。」野性的直觉正在告诉远山金太郎——部长大人「其心可议」;心中警铃大作的少年赶紧唤回她的意志。黑河回过神来,先看了看金太郎、再把头转向另一边,毫不意外被以为突然出现的某男吓着。「你、你是什么时候在的?」
    
    「就在不久前。」这女人神游时的状态只能用「毫无防备」来形容。恐怕就算现在遭到「偷袭」,她也会无法立即反应过来吧。当然,担任偷袭的角色必定非他莫属了。部长失笑了几声。「妳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
    
    「不要连我大脑里的东西都要干涉。」话才刚出口,黑河就意识到自己似乎言之过重了。然而想道歉也不是、不道歉也不是;她唯一想得出的补救办法,就是不让自己继续把洞挖得更大——缝起嘴巴拉炼、保持缄默、逃避现实、装死装到底。
    
    「呵、说得也是。抱歉,是我太鲁莽了。」所幸白石藏之介胸襟宽广善良慈悲,完全不将她总不经思考、有如「神经反射」般直接脱口而出的推却且不客气的回答放在心上;丝毫不计较便罢,更以「她的个性本来就是如此,不可能说改就改」等种种理由替她开脱。
    
    
    不、这不是你的错,完全不是你的错啊啊啊——
    
    
    无论在心中如何吶喊,终究不可能传送到对方心里;却又坦诚不了。于是,她只能再次打出「假装自己不在家」的鸵鸟战术,索性来个彻底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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