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参卷 第三十二章、奔腾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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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边大概猜想得到欲言又止的小石川内心的困惑是什么。
事实上,这也是他这段时间以来时不时反问自己的问题。
对于她,自己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态在看待?
他开始思考起一对男女由陌生到熟稔、最后选择在一起的原因是什么。彼此需要?想从对方身上探寻什么、获得什么?那又是什么样的东西?又或者是在夜阑人静时害怕单独一个人的孤寂,因此而相互慰藉?
渡边修从来不缺伴。端看他想不想让对方待在身边罢了。这并非自抬身价、眼高于顶的狂傲态度,不过向来总是他先扭头离去的机率比较高。虽然他并不怎么清楚自己和异性在一起的理由为何;他只知道假设自己当真想寻求伴侣的话,一点都不困难——如果他认真起来的话。
麻烦的地方在于,即使长到了这种年近而立的岁数,他却依然不晓得——该要具备怎样的特质,才能把一名异性当作得以携手共度一生的合适对象,让欠缺一半的人生圆满。尽管还称不上真正的花天酒地,却一直无法安定下来。现在他只全心全意在未来的关西大赛与全国大赛上,以及占掉他日常生活最多时间和空闲的赛马。
现在,又出现了一样会无意间占据他脑容量和阻遏思考路线的东西。
黑河守,一个不解风情、混合冷漠和暴躁两种极端相反因子的奇怪女人,乍听之下名字也像个男人——至少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看过或听说过有女性被取作单名为「守」。她拳脚功夫利落,无论是瞬间爆发力和脚程都强得恐怖,力大无穷。年纪虽轻,却彷佛没被生了与风趣幽默相关的搞笑神经似地,老绷着一张死板板的面容,活像罹患颜面神经失调症,终日浑身漆黑的运动服装扮。还被财前光评论过「传统」又「古板」,她给人的气质感觉也的确相当贴近。
此外,从她先前那种生涩迟疑的反应判断,可以认定她丝毫没有和异性来往过的经验。大概,也不会有正常男人想和那种孤僻冷傲的女人交往。下场若非踢铁板踢成残废,就是会被那副长满尖刺的硬壳扎得遍体鳞伤吧。她只消一记瞪眼、即使不带任何情绪,也仍旧锋利如刃,具有能将人体冻成冰雕的威力。他们都不难想象从前的她必定是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独行侠。
渡边禁不住想起三船友道曾经这么形容过她——顽固又刚烈的性格、中通外直,紧抓住只为符合自身期望而建构出的标准且屹立不摇的原则,绝对的贯彻到底。明明就是个直肠子却莫名奇妙的别扭。看似深思熟虑的言行举止,却意外的单纯鲁莽又易怒。一旦下定了决心,即便天皇老子也撼动不了她的意志。不仅坚硬如铁,甚至可能会产生极大的反弹,使双方受到伤害。
就像一阵狂猛的海啸,气势磅礡;发起狠来将会袭卷和吞没掉所有看得见以及看不见的事物。他不自觉做出这样的联想。
黑河守唯几处可称之为女人的地方,应该就是爱吃甜食的癖好、长过腰际的黑发、娇小玲珑的体型,加上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清淡香味吧。至于长相方面,也还算过得去。起码不至于带不出场。
综合以上几点,尽管她是那种教人退避三舍的个性,应该会有点……相当难处理;但要勉强接受的话似乎也不完全不可行。他没忘记之前从她身上感受过的那种类似流浪动物的无助气息。
小石川瞅着渡边修没来由自顾自地笑起来,更加深了脸上和内心的疑虑。
「监督?监督?」他出声呼唤对方:「你怎么了?」
「没有,没事。」渡边一手按在帽顶,用轻浮的口吻回答。
小石川叹了口气。他走进部室,想依照祖师爷所吩咐的、用棉花棒沾开水润湿她的双唇。主要用途是解渴和稍微补充点水分。正当他蹲在黑河身边,倾下上身时,视线余光扫过她颈间那条挂有护身符的白色棉绳和贴有药布的左颊。不经意被某种痕迹引去注意力。
因为被那些尚未完全褪去的花花绿绿的红肿和瘀青、以及药布遮挡,所以当光线不足、亦或没近距离与仔细观察的情况下是绝对不会发现到。在她靠近左眼下方,刻了一条短而色泽浅的小伤痕。看起来像是被颇具利度的物品划过的伤疤。不过和右臂上的那条比起来,却显得渺小而微不足道。几乎检视不出来。
这是?怎么伤到的?被什么伤到的?什么时候受伤的?原因是什么?或者是在练拳还是和什么人起冲突时伤着的?他一面心想,同时思索着该不该把这项新发现告诉对她牵肠挂肚的部长大人;不晓得对方知不知情。假如白石不知道的话,很可能会引起他担忧的吧。
「小石川,你怎么啦?在发什么呆?干嘛忽然动作定格?」
渡边修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摇摇头,完成手上的工作后便起身。而后一面看护睡得正沉的黑河,一面静待时间流逝。
练习进行到途中,以小石川健二郎的高大身影出现在球场大门旁为暗号,部长对部员们紧急抛下一句「自由练习」后,便伙同校队正选匆匆忙忙地朝部室奔驰。
在这之前,他们一径全是维持在恍惚走神、心不在焉的呆滞状态。浪速小子、天才财前、一氏裕次和无我境界的千岁的状况还稳定些;然而祖师爷的波动球不是失准就是力道控制不良;身为关西新星、总是活力充沛嗓门洪亮的少年郁郁寡欢、无精打采;金色小春罕见地完全提不起搞笑的兴致,面容憔悴彷佛枯萎的花朵。
在这当中尤以部长大人的失常为甚。平时本该赶上和打中的机会球全都漏得一乾二净,还几度差点遭球袭击——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完美无缺——「完美无缺的失常」;不停地招来普通部员和铁丝网外后援会们的异样眼光。从校队队员们身上那股「浓郁」的味道也能够确切肯定,他们昨晚绝对没好好清洗过自己。尽管非当事人们试图询问昨天下午的事件原由,正选们却有志一同地三缄其口。不仅是担心可能会遭穿凿附会、以讹传讹,更是为了某女着想的决定。他们体恤她一向不喜欢和人产生太多牵扯的心情和习性。
当他们以未曾施展过的急速、和吃惊不已的浪速小子旗鼓相当地接近部室前之际——野生儿远山金太郎甚至还领先了他几公尺——远远便已经能看见体格矮壮的三船友道将黑河背在背上,忧心忡忡的三船枫拎着她的黑色背包,还在她身上披了一件毛毯,从头到脚盖得密密实实;彷佛要让人认不出她似的。另一名陪同作代表的中年男子黑泽站在一旁,正在对渡边鞠躬道谢。他依然是那身浆洗笔挺的衬衫以及西装裤打扮,脚上一双假皮材质的深咖啡色皮鞋被擦拭得洁净透亮。
「哎呀哎呀、这不是网球部的孩子们吗。」黑泽微笑着转过身,又对少年们鞠了一次躬。「真的很谢谢你们,为了小守还愿意委曲自己留在学校、彻夜守候她。真的不晓得该怎么感谢你们才好啊。」
「呃、不不不,这没什么啦,没什么好道谢的。」
白石轻握住摆在身侧的双拳,视野只容纳得下黑河尚沉睡不醒的脸庞。不自觉想起先前某回她也在保健室里熟睡的模样。「她……不要紧吗?会不会有事?」
「放心,我们会好好照顾她,不会有事的。」
「欸、藏小子,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啊?好像老夫等人会对她怎样似的。」三船友道扭过一颗光头来,没好气地对一伙少年嚷嚷:「不要忘了,在和你们认识前,这丫头可也是在老夫等人的关照下长到这么大的啊!」
「死老头子,对帮助阿守的恩人在胡说什么呢!还有你讲话小声点,要是吵醒阿守的话当心我罚你去跪针山外加禁酒。」三船枫使劲捏住老伴的耳壳,惹得对方哀哀叫。「真的很对不起啊,这老头也是因为担心过度了,所以才会这么无礼冒犯。其实他对于『手机没电』这件事非常自责。」
中年妇人对正选们敬完一记九十度大礼,又对老伴低声喝斥:「死老头!这下你终于知道手机保持畅通的重要性了吧?看你这回还学不学得到教训!」
「老夫又没劳啥子的预知能力,怎么可能会知道守丫头需要打电话……她平常死都不愿意打的啊。还不都要我们打过去她才肯接。」三船友道不高兴地噘嘴抱怨。「叫她储存黑泽小子的号码,她也打死都不点头。简直是莫名其妙倔强又硬脾气的小鬼,就算被刀尖枪口指着……」
「好了好了,现在怪东怪西的也没什么帮助。少在那边放马后炮。」三船枫扫视心虚的老伴一眼,顺道将某女往上托、避免她和毛毯愈来愈往下滑。「那么,我们现在就要带阿守回去了。真的很谢谢你们,欢迎你们再来拳馆玩玩啊。」
作为全体代表,部长也向对方回以鞠躬之礼。「是的,三位请慢走、路上小心。」
「大叔、大婶,你们一定要照顾好她喔!我一定会去看她的喔!」
远山金太郎举高双臂交互挥舞、像条弹簧似的在后头跳脚大喊大嚷;一群网球部人士目送对方渐行渐远。好段时间,现场静得连片叶子被吹落在地的细微声响都能听得清楚。
「……看见老师被背着的场景,就不禁要让我想到……」默然一阵后,财前突然出声。「先前、刚开学的那时候,老师也是这么样被部长背着吧。是一路背回学校的吗?」
闻言,没参与那段过程的渡边修转过脸来看着部长。待望不见三名长辈的身影后,白石才点头回应。「那时她本来建议我们坐车回来的,不过我坚持。」
「为什么啊?」金色小春捧住双颊,表现出震惊至极的样貌。「难道!你当时就已经对她——对『人家的』小守守有非分之想了吗?」
「拜托、谁是你的啊?你才没能耐吃下她好吗。不要哪天被揍扁弃尸抛海登上社会新闻头版就该值得庆幸了。」忍足谦也没好气地用手背拍向他的肩膀。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她又不是很重。」只是肌肉质量稍微比正常人沉了点罢了。白石松了口气,对伙伴们吩咐道:「好了,我们快点回去练习吧。早点结束的话,或许还能腾出些时间清洗自己。否则我想我们应该是会被赶出教室罚站的吧。」
说罢,部长大人还用夸张的动作朝自己身上嗅闻,惹来队友们的笑声。
「啊、对了,白石……」
部长大人直觉反应转头望向叫住自己的副部长。「健二郎,怎么了?有事吗?」
小石川半张开嘴,犹豫着不晓得是否该把在某女脸上的发现告知对方。
「健二郎?」白石微微偏头,疑惑地看着他。
踟蹰了几分钟后,他总算做出决定。
「……不、没什么。」
小石川低下头走开,边走还边叹气。白石则是在原地目送他的背影,头上堆满了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