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参卷  第二十一章、凭依之术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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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藏之介、藏之介——
    
    
    清脆的滴水声、以及轻轻柔柔的女音在耳边不断作响。白石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灰雾雾的阴沉天空。头顶上的厚重云层堆积再堆积,彷佛随时会坍崩下来。他慢慢坐起身,环顾周遭半晌,自己正待着的地方依然是神社。同一间神社。他抬手揉揉眼,从手臂上传来的感觉却不太对劲。低头一瞧,发现身上并非原本所穿的青黄色球衣,而是换成了一件类似直衣装束的服饰。就和刚开学后那不久,曾在她某本书上看过的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图片一模一样。
    
    
    藏之介,你在发什么呆?
    
    那名和黑河守长着张相同面容、声音与腔调也完全相同的女人出现在不远处。身上照旧是同一套花样鲜艳的和服。过腰长的乌色青丝飘荡于身后。
    
    ……妳是谁?妳到底是什么人?这里是哪里?我又为什么会穿成这样?
    
    不可讳言,只要对方一扬起浅笑,他便立即感受到一阵心神荡漾的悸动。他抓紧左胸口的衣襟、调整呼吸,竭力稳下乱掉节奏的心律。
    
    我说过了,我就是你最思念的「那个人」啊。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女人站在原地、微笑,就隔着段距离同他对话。
    
    ……不,妳不是。在我记忆中和所认识的她,不可能会有这种举动。不可能会作出那种轻薄、又有失庄重的举动。
    
    白石想站起,奈何双脚却软弱无力。他禁不住再顾盼起四周。光线相当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黏腻的气味。混合着雨水、各种不知名植物,以及有机腐质土的味道,让他想起了顶楼那些出自他亲手培育的植栽。这是一处完全天然的场域。环境十分清幽,渺无人烟、悄然无息,听不见一丝虫鸣鸟叫。那幢位于神社后方的老旧平房木门被设计成推拉形式、半掩着,望不见里头的样子,漆黑一片。前面就是供香客投钱祭拜的小祠堂。后院里那口年久失修的枯井跌塌了几块最上层的灰砖,并且为满满的藤蔓所攀爬和覆盖。门口那座体积不大的鸟居上,仍旧挂着一面破烂的匾额。
    
    妳不是我想要和需要的对象。我不会再被妳迷惑了,快从我身边离开。
    
    白石板起脸孔,以命令的口吻对女人说。
    
    呵呵、别这么说,难道你不喜欢我吗?想想我们之前「共同度过」的那些夜晚,你不是也讲过——
    
    他的神情倏地微僵,稍显尴尬地抓抓一头灰白色的短发。然后感觉双颊和躯体的温度开始升高。
    
    ……她才不会发出这种莫名奇妙的笑声,更不会做「那种事」。
    
    呵呵,你就这么确定吗?你自认了解她吗?女人的笑容更加扩大。她愈是用那彷佛和黑河守复印出来的同一张脸展露笑颜,他的表情就愈来愈冷肃;心底的寒意愈来愈浓。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藏,你知道你身上的服装代表着什么吗?女人笑着转移话题。
    
    ……这衣服很像平安时代的某种服饰,它的意义是什么?白石反射性回问。还有,妳不要用她的容貌和声音叫我的名字。
    
    呼呼、你还真是严格的家伙呢。但是我不讨厌。征服这种正经的男人,是会最有成就感的。女人一手拂过和服衣袖、伸出另一手,指向他。
    
    ——那就是「祭品」的意思。
    
    什么意思?什么祭品?白石见女人又开始移动,赶忙出声制止。妳不要靠近我。
    
    哼哼、我会离开的。
    
    女人轻移莲步、摇曳身姿,不消几秒钟便来到了他面前。一张与她相同的脸蛋蓦然放大。他的倒影清晰地印在那两颗黑钻般的瞳孔表面。
    
    ——在取光你的精气之后!
    
    
    ×
    
    
    「白石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不管我们怎么叫、他都没反应啊?」
    
    远山金太郎遵照黑河的吩咐,忙不迭将部室中央的那张铁桌和折迭式铁椅统统搬移到外头去;财前光和一氏裕次以及金色小春,也都帮着清空一块区域。小石川与谦也、千岁则合力把部长摆在那里;就在他们用自己的队服夹克堆栈铺设出来的位置,好希望部长躺起来不会太过难受。普通部员们则全都被渡边修驱赶到外面。
    
    「……因为他在作梦。」黑河随口回应红发少年的提问、一手接过石田银替她拿来的一个木钵,放在自己面前的地上。照她所指示的,祖师爷在钵里盛满了水,并且也拿来一把新的美工刀。干净的刀片十分锋利,反射出刺眼的皑皑银光。「他的精神和灵魂正深陷在亡灵创造出的梦境中,单凭他自己的力量是解脱不了的。」
    
    「……呃?精神和灵魂?亡灵和梦境又是怎么回事啊?挣脱不了是什么意思?他的力量又怎么会挣脱不了?不是醒来后、梦就结束了吗?需要用到什么力量吗?」
    
    一伙校队队员和监督加起来共十几双忧心忡忡的视线在不知为何沉眠不起的部长、以及不晓得在做什么的某校医之间来回。她将手伸进钵里,沾了些水后洒在印有她照片的纸上。怪异的是,纸张表面没产生半毫浸润的湿意;反而像是水被纸质完全吸收进去了般。接着,她把照片摆在自己前方,盛水的钵放在照片后方。照片就位于她自己和钵中间。美工刀就放在她身侧。
    
    「老师,您要贫僧拿来这些东西,要做什么?用刀子会不会有点危险?」石田银问。不过没得到答案。
    
    「小守守,妳左臂上的那伤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多出来的啊?是原本就有的吗?妳现在到底要怎么办?阿藏又会怎么样?」金色小春焦虑地啃起指甲。
    
    她仍没答复两人以及更多的问话,只径自从背包里取出八卦镜和念珠;而后将念珠缠绕在手上,把镜子拿持于两掌间,就地盘腿而坐。沉睡着的白石就平躺在她后头。
    
    「小金,现在你们也统统到外面去。这里太挤了。」
    
    少年听话地点头,正想把前辈们推走时,小石川随即开口要求:「要我们出去可以,不过窗户要开着。我们才好方便观察这里面的情形、采取可能的反应。」
    
    他们从没遇过这种奇怪又莫名的状况。然而,他们也稍微了解到这是似乎攸关他们家部长安危的事情,理当无法坐视不管。
    
    「你们,不相信我吗?」黑河圆瞪杏眼、怒视着眼前一群人。「我保证你们家部长会平安无事。我能以性命担保。」
    
    「真是的,你们两个是私底下讲好的吗?有没有这么有默契。一个要以『人格』担保,一个要以『性命』担保。不要随随便便就拿自己这么重要的东西做赌注啊。」忍足谦也想起在课间和好友互传的纸条内容,忍不住大翻白眼。「如果到时候真的发生什么怪事的话,就算白石没事、不过妳却出事了,这是要叫我们怎么办?呃、虽然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但如果真是那样了,那我们晚上睡觉也会做噩梦的啊。」
    
    「谦也说的没错。至少窗户要开着。」一氏跟着附和,小春也猛点头。金太郎则是睁着一双盈满企求意味的波光大眼直瞅着她。渡边修也慵懒地倚在门口帮腔:「如果网球部发生任何问题了,要负责任的可是身为监督的我耶。」
    
    「——真是的,我知道了啦!受不了你们。」
    
    黑河守无奈地目送一伙人鱼贯步出。远山金太郎冲第一个打开窗户、伸进脑袋,搁在窗台上。在他之后则依序身高排列,将窗口给堵了个水泄不通。第一排是他和一氏以及财前,小春和谦也、渡边在中间,最后面才是都超过一百八十公分的小石川、石田银和千岁三人。每只眼睛都瞠到不能再大。
    
    她又斜瞪那伙人一眼后,才将注意力放回当前的正事上。她抬手解开系于后脑的马尾、让一头玄黑长发流泄而下。接着才阖起持有八卦镜和念珠的双掌,在口中念念有词起来。那副专注低吟的模样,使小石川等人不约而同望向祖师爷。后者则是有种「找到同好」的亲切感。
    
    所有人屏气凝神,静待后续的发展。尽管心中漫溢起各式各样、呼之欲出的疑问。
    
    「黑河到底要做什——」
    
    忍足谦也的问话还没完,便被从部室里传出的她的吟念声打断。
    
    「——神之数为九万八千七社之御神。佛之数为一万。三千四百处之灵场。冥道之路渊远流长——有心者速速前来!」
    
    「唵!吾所召唤之灵者,其名曰——」
    
    
    ——拜托你了,老头子。助我一臂之力,救救这个人——
    
    
    在黑河低喃完这段语焉不详的句子之际,挤在窗口的人群立刻感受到一阵较先前更冰冷的风呼啸吹来。明明应该是春暖花开的舒适气候、也应该是身体十分健康的他们却一个个接二连三开始发抖、打起喷嚏。在这当中,唯独热血野生少年远山金太郎不受丝毫影响,两只琥珀色的灰色大眼紧紧盯住正低首闭目的她,唯恐漏掉了任何该注意的细节。
    
    「怎么——为什么会突然变得这么冷啊?」小石川揉揉发红的鼻头、双臂环抱住自己,抖得牙齿打颤。「真是太奇怪了……我们的外套全都拿去给白石当垫被了,就算想穿也没得穿。」
    
    「黑河到底在做什么?她念那些话的意思是什么?有什么特殊用意吗?」
    
    「一样……就和之前一样。」
    
    「金太郎,你在说什么?什么叫『和之前一样』?」金色小春对正在自言自语的金太郎问。
    
    少年趴在窗前,目光瞬也没瞬地钉在亲如姐姐的某女身上。「……之前,我们家有个亲戚,也是忽然有些像白石那样的症状。那时候,就是阿守被我妈妈找去处理这个问题。」
    
    「呃?症状?那个问题?」小石川和一氏相互对望。「应该不会是我们所想的『那种事』吧……」
    
    待在最后方的千岁感觉脚边正在被某种东西磨蹭;便低下头,发现是送来那张照片的白猫。他弯身拎起牠、把牠抱在自己胸前。「你是白石的猫吧?该不会是察觉到主人有危险,所以别跑来帮他的?」
    
    白猫转动戴有深蓝色项圈的纤细颈子,张嘴对他鸣叫、貌似正在应答。
    
    「你也真有灵性。」千岁笑着说。
    
    「你们安静点,不要再聊天啦。」一心担忧着好友的忍足谦也没好气地对伙伴们说,财前接续着道:「前辈们快看,老师的样子看起来好像怪怪的。」
    
    明明是不该出现过度空气流动现象的部室里,那头披散在肩上与背后的黑发却悠然飘起,重量轻的东西都在微微振动。除却那张摆在地面的纸——在众人的认知里,那应该才是最会产生动静的物品。白猫忽然躁动起来,宛如在惧怕着什么、发出凄厉尖锐的哀鸣。惹得千岁不得不堵住单边耳朵。牠彷佛亲眼见到了某种无形的东西般,一双镶有金边的黑褐瞳孔紧紧追随着某条路线移动。
    
    「喂喂……这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东西会都在动?是我们的眼睛有问题还是花掉了?」眼见木头娃娃一个接一个从柜子里自动滚出、掉落在地。这下子,一群人当真觉得毛骨悚然。
    
    「这就和我之前看到的一样,一模一样。」远山金太郎以坚定无比的态度巩固住某女立场与其不知名的行径。「那时候,阿守也是像这样摆上水、手上拿着一串珠子和镜子,念完那些字后,东西就莫名其妙的开始动了。」
    
    少年一面叙述过往、他们也一面亲眼目睹了某些奇怪的现象——那张理应年轻细嫩的女性脸庞,肤质宛若正逐渐脱去水分般委靡皱缩、出现了点点斑驳与纹路。使她在光线不甚充足的部室里、当下看起来像个老态龙钟的长者。白猫的叫声愈来愈急切响亮,在千岁怀中扭动不休。
    
    「欸欸——这、这是怎么回事啊?」每副下颚都脱离掉原本正常的关节位置,全数曳行在地面。连石田银和财前光也少见地表现出震惊的神态。而千岁的脸色,就好比自己的才气焕发被破解似的错愕。
    
    「为什么——黑河变老了?」
    
    「……我想起来了。」祖师爷低沉的嗓音像一把悠扬的钟声、具有安抚与镇静心神的强劲效果。「这是『凭依现象』。」
    
    「凭依现象?那是什么啊?宗教的专属用语吗?」小石川问道。
    
    祖师爷石田银点头。「你们大家应该都听说过『恐山』的巫女吧?」
    
    「嗯、是啊,那很有名的。」
    
    「如果我记得没错,老师所用的就是那种被称为『降灵术』的招式。由活人召唤死者的灵魂附在自己身上,可以藉此和人进行交谈。这就是『凭依』。老师刚刚读的那段句子,就是降灵时必念的咒语。而恐山或东北地方的巫女特别擅长这种术式。」随着祖师爷持续不断的讲解,每张脸上的表情也益发惊诧。「我曾听说过,降灵成功的时候,或多或少会发生些凭依现象。也就是说,施展这种术的活人,容貌和姿态很可能变得和所召唤的灵体一样。」
    
    「什么啊?所以说,黑河召唤的……灵,是一名老人?是什么人啊?召唤祂出来又要做什么?她又是怎么会使这种东西的?」忍足谦也一会儿抓头、一会儿捧颊,貌似无法消化所有听进耳的讯息。「阿银,照你这话的意思,黑河不就是巫女了?而且还来自恐山?」
    
    「金太郎,有这回事吗?」
    
    「嘎?」被寻求解答的少年比前辈们更加一脸茫然。「阿守从以前到现在,就一直是住在大阪啊。这是她曾经亲口对我妈妈说过的。她还说自己从出生到长大以来,就一直没走出大阪过呢。」
    
    「既然如此,那老师就不一定是来自恐山了。并非恐山才有巫女。」祖师爷替金太郎补充道。「也说不定是可能有相关血脉吧。」
    
    「不过,以她那种个性、也有可能是她没说真话,骗你——」
    
    「少年们,你们不要闲聊了,赶快注意里面啊。否则万一到时候发生了什么的话,那可就来不及了。」渡边修眼角一斜,留心到不远处的地方正站着一名少女。她留着一头大波浪的栗色鬈发,一副想接近的样子。
    
    千岁也循着监督的视线望去。
    
    「咦?月宫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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