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参卷 第九章、思念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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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守,妳刚刚到底去了哪里啊?怎么不见这么久?还有妳站在那里做什么?那个女生是谁啊?」红发少年同时在口里衔住若干颗热腾腾的章鱼烧,表情尽是忧虑。「妳现在还受着伤耶,这样到处乱跑的我会担心啊。」
「……你自己的事情都操心不完了,还有余力管别人吗。是说就算我到处乱跑,也绝对不会迷路的。什么时候轮到你这小子管我管得这么宽?」黑河守用力搓了那颗红棕色头颅一把。远山金太郎赶紧净空口腔、在哽住喉咙之前把口中的东西吞进肚。「反正没什么就对了。你慢慢吃,不要噎着了。」
少年点头应允,却还是继续往嘴里猛塞。「对了,阿守。」
「怎么?」
「『哇哈哈哈』肌肉大叔说,妳左手的伤不是他弄的。」远山金太郎再次咽下满口的章鱼烧,紧接着又咬进好几颗。「那么,那到底是怎么受伤的?」
「……小金,你的酱汁滴出来了。」她捏捏鼻梁,稍稍撇头避开掺杂些许章鱼味的空气。
「呜哇!竟然!好浪费啊!」他惊喊出声,还作势趴下、伸出舌头要往铺在地面的砖瓦舔去。「不行不行,我要把全部都吃掉!一点都不能放过!」
黑河见状,连忙一把扯住他的夹克衣领,用力往上拖。「小金!你别闹、脏死了,快点住手!要是吃下不该吃的东西的话那怎么办!」
「有什么关系,反正有妳在啊,妳会治好我的。」将双眉垂成八字形的金太郎遗憾地对那几滴无缘的章鱼烧酱汁说再见,然后转过头面向她。「不管发生什么事,妳都会保护我的,对吧。」
黑河使劲瞪住少年那张灿烂笑脸,想象自己的锐利视线正在他身上千刀万剐。「什么我保护你,是你该要自己保护自己吧。」
「说得也是,因为我是英雄啊!刚刚阿光也说过了。」因为见金太郎要边勾住她的手臂、又要边吃章鱼烧而导致忙碌不堪的窘况,酱汁也跟着乱洒殃及到她,于是原本在少年那里的盒子,便不晓得从什么时候易手到了黑河这里。她边对他叮咛「小心点吃不要塞住喉咙了」、边将盒子接到缠有绷带的左手来,而习惯了她这种「沉默的体贴」的少年也挺自然地让她拿过去。
「而且,就算我吃坏肚子,白石那边也会有办法解决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挑起单边眉毛。
「白石对保健很有一套啊。」金太郎嘴里嚼着章鱼烧,又指向旁边的店家招牌直嚷「那个看起来好好吃喔阿守我们去吃好不好」,然后被对方没好气地拉回话题主轴。「呃、对,小春说,白石的爸爸是药剂师,所以一定会有很多种药,就算吃坏肚子也不用害怕了。」
「真是,你别闹了。不管是哪种药物,对肝脏和肾脏都会造成某些程度的负担和伤害;讲白一点,药和毒只有一线之隔、不是什么好玩意儿,能不吃就尽量别吃。」黑河叹了口气,揉乱那头红棕色的半长发。「还有,药剂师只负责依据处方笺配药,不代表他的药很多。」
接下来经过了几分钟的宁静。其间只听闻街上的人车喧嚣,以及少年的咀嚼声。
「阿守。」
「怎么?」她从背包的侧边收纳袋里取出一颗糖、剥开包装丢进嘴里,想趁在抵达拳馆之前消耗掉它。以免到时候一个不幸被当场抓包,又要再上一课中年妇人的精神训话。
「妳觉得——」远山金太郎叉起最后一颗章鱼烧,然后对身旁的女子提出「我可以再吃一盒吗?」之类的意见;不过对方翻起白眼劈了他的脑袋一记手刀,要他别分散注意力继续原本的讨论。
「呃、我是要说,妳觉得白石怎么样?」
「呃?什么?」黑河瞠圆两颗眼珠子,险些让硬糖溜入来不及闭合的气管。「什么他怎么样?」
「其实不一定要他也没关系啦,只是我觉得他好像比较『可靠』……」少年勾住她的右边臂膀,一面咀嚼一面喃喃自语。「那妳觉得谦也他们怎么样?」
比他稍微高了几公分的黑河,斜着目光睥睨那颗红棕色的头顶。「……什么他们怎么样,你想说什么?」
「可是,大家都比妳小耶……像少年漫画里面,冒险犯难的男女主角通常不是年纪一样,就是男生会比女生大……」远山金太郎没回答她的问题,只一径像触电般忽震身躯、扭头面对她瞧,眼中莫名大放异彩。「对了!如果是阿修的话就不必担心了,因为他的年纪比妳大!」
于是,猛翻白眼的某女忍无可忍地举起巴掌往他的头壳拍下去,发出清脆响亮的一声。「小金,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我完全听不懂。我要不必担心什么、跟他的年纪又有什么关系啊?」
「呃、我只是想问妳到底喜欢谁之类的嘛——」远山金太郎抱着天旋地转的脑袋,只看见眼前冒出了一堆星星正转得厉害。
「……我谁都没兴趣,他们也不会喜欢我这种人。你少给我乱点鸳鸯谱了。」
「咦?真的吗?」少年又垂下眉毛,想试着从那张平静无波的冷峻侧颜里找出些许端倪,却只是白费心思。「好可惜……对了阿守,『乱点鸳鸯谱』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别给我乱来』和瞎搅和的意思。」黑河没好气地捏住他的脸蛋,轻轻拉扯。「……真是,我们两个的个性明明就差了这么多,为什么还有办法对话呢?」
「嘿嘿嘿、那是因为我们两个很合啊,我喜欢妳啊。」由于脸部肌肉运动受限的关系,使他的话语也全都搅混成一团。尽管如此,他仍然相当乐此不疲。「因为妳是英——」
预料到对方大概会接续在后的内容,她随即放开了手,将脸别向一旁。「……不要再说什么我是英雄之类的了。」
「可是,妳本来就是英雄嘛!」远山金太郎扔下装章鱼烧的空盒子、加快速度跑到她面前;接着被对方导正了一句「小金,不要乱丢垃圾」后,他才忙匆匆地捡起。
「我是说真的啊!那个时候要不是妳出手救我,搞不好我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了也说不定。爸爸和妈妈也常常把这件事挂在嘴上提呢。」
「……我也讲过很多次了,那只是举手之劳罢了。原本我是打算袖手旁观的啊。就算后来出手了,也只是因为某些其它的因素。」黑河敛下视线,遮挡去眼中可能会浮现出的情绪。偶尔,少年的直觉亦属不容小觑的灵敏。「……结果,我考虑到的还是只有自己。这是普通人的劣根性,我根本就不值得你这么尊敬。」
「哎唷!妳讲的那些对我来说都太复杂、太深奥了啦!我无法想那么多啦!」金太郎又蹦又跳。他背在肩上的简易球袋只收纳了一支球拍,也跟着忽上忽下地敲击着他的肩胛骨。「反正结果就是妳救了我,我永远都会记得这件事,而且也会向妳看齐、努力去帮助别人的!」
「……你想做什么,都是你的自由。」他们两人行经设置于人行道旁的垃圾桶时,黑河伸手接过小金手上的空盒子,一把塞进桶子口。虽然她不属于会亲近人的个性,然而在这以外的各方面,倒是做得一点都不马虎。「我不会影响你,也影响不了你。」
远山金太郎凝望她的脸庞片刻,小小的脑袋瓜里千回百转。最后,他突然冒出一句:「其实我觉得,白石对妳很好啊。」
……怎么话题又兜回到这路线上了?黑河忍不住了抛给对方一记不置可否的卫生眼。
「我是说真的啊。妳想想看,他会送东西给妳,也会拿毛巾给妳。刚刚那条毛巾就是他要我拿给妳的啊。」金太郎抬起双臂抱胸,微微偏斜脑袋。「而且,他也很关心妳的感觉——」
一想起某部长,便又让黑河感到若干阵的难为情,只好继续捏起少年的脸皮、阻止他的喋喋不休。「好了好了,你不要继续纠结在这种事情上面了行吗。你还太小、想这些对你只有百害而无一利。」
「可是我就是会在意啊。」少年改变双臂的位置、两掌交迭在后脑杓上,面对着黑河径自倒退走。「不管怎样,我、还有爸爸妈妈,肌肉大叔和医师大婶,以及其它的很多很多人,都希望妳能过得很好、很幸福!」
他完全不担心自己会撞到人或任何东西,因为面前的她必定会在他受到伤害前便适时出手。她会先赏给他几枚象征谴责又不悦的白眼,然后认命地协助他变换方向,宛若正操控着一台游戏机。这是相处了多年的两人彼此建立起的默契与信任。尽管没有实质上与法定上的血缘和亲属关系,互动却比亲姊弟更加亲密。
「……你们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就行了,不必操心我。」黑河叹了口气,拉住金太郎的手腕,以免他当真去撞着消防栓或灯柱或路人。「尤其是你这小鬼。我记得你们导师前两天才和我提过,要是你这礼拜的周考再不及格的话,那你就等着被暂停社团活动吧。」
「呜呃!不要、我不要被暂停打网球啦!这样的话,我一定也会被禁止看漫画的!」远山金太郎放声惨呼,整个人扑在黑河身上,将满脸的鼻涕和眼泪全往她的运动服上抹。「阿守,妳要帮帮我、要教我功课,不要让我不及格啦!」
「终于知道会怕了吧。」不过她倒也不怎么在意对方这可怕的举动。或者该说,凡是关乎这名关西新星的一切,她就彷佛丝毫没有拒绝的余地。「你现在最要紧的任务,就是赶快回家,让你爸妈看看你毫发无伤。真是的,你只要一出门就像丢掉,回家就像捡到。」
金太郎点点头,眼中含着两大泡泪珠。
「对了,阿守。」
「怎么?」
「『百害而无一利』是什么意思啊?」
黑河瞪住少年表情困惑的脸蛋,不由得失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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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守,妳真的不和我一起进去吗?妳已经很久没来我们家了耶。」少年扁着嘴巴嘀咕。「话说,妳也很少来我们家就是……」
「不是说过了不行吗?要是被你父母看见我这个样子,他们不吓死才怪。」黑河用指腹按按自己的左颊。疼痛仍在,浮肿还未全消。透过装设于墙面的金属邮箱表面,她能在那片锈迹斑驳的铁银色上隐约窥见自己的倒影。
怪不得,刚才沿途会不断感受到让她起鸡皮疙瘩的「关注」眼光,简直不是「凄惨」两个字可以概括形容。连她都不太能直视自己的脸。
「那我再陪妳去拳馆——」
「不行。」黑河对他挑挑单眉。「你不要忘了你还有周考要准备。」
「唔呃、我都差点忘了……」颓靡不已的远山金太郎把她当成了娃娃似地、用力抱住她,两颗琥珀大眼闪烁炫目。「那,妳回去的路上一定要小心啊。」
她因着疼痛而蹙起眉,却没推开对方、点了点头,将少年安然无恙地送进远山家屋宅的大门玄关后,随即转身、踏回自己返家的路途。
黑河守从来就不觉得自己幸运、或者受到上天垂怜云云;事实上她也绝对不是哪门子上帝的宠儿,集众人所爱于一身之类。
然而,此时此刻,她的心中却渐渐地涨满——幸福的感觉。
以「幸福」来描述似乎过于夸大,其实她也并不太明白所谓幸福感是什么。也许,那应该比较接近于一种「庆幸自己生在这世上」的感触。而这种感触,在遇到那群不按牌理出牌的四天宝寺成员后,便又更显加剧。
她不晓得那些人实际是如何看待她的;不过她清楚一件事——每当和他们在一起时,她能够肆无忌惮地展现出真实的自我。冷言冷语也好、恶言相向也罢,他们似乎全然不当成一回事,将她的一切照单全收。起码截至目前为止,他们给她的感觉是如此。
所以,当心情罕见地正好的黑河甫目击到一只浑身洁白到发亮的白猫,就蹲坐在距离不远处的墙上时,她几乎是立刻微笑了起来。
「是你啊。」她对白猫伸出手表示招呼,而对方也朝她喵了一声。「怎么,又跑出来乱逛了?不早点回去的话,你的主人会很担心的喔。」
脖颈拴着条深蓝色项圈的漂亮白猫跳下墙壁,踩着优雅的步伐来到她面前。这回牠不再同之前那样避她避得紧,而是弓起身子、不停地朝她的小腿拱来拱去,双眸微瞇、喉间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状似正在撒娇。不过,就当黑河想蹲下抚摸牠的头顶时,牠却将头撇开;然后继续在她的腿上磨蹭。
「……你这家伙,都自己接近我了,还不给碰?」蹲在地上的她任由白猫在身边团团打转,「怎么你的心情好像也不错?是遇到了什么好事吗?」
白猫张开小嘴鸣叫几声,接着用没伸出爪子的肉掌去偷袭她的长发。
「欸、你等一下。」黑河迅速将发尾抓在手中,只让猫咪软软的掌底轻触到自己的手。「你不给我碰,那你也休想碰我的头发。」
白猫抬高修长苗条的身子,趴在她身上喵喵乱叫,还不断伸长了脚爪执意要拨弄她的发丝,貌似正觉不快而在耍任性。
「喂,你有没有这么坚持啊?」只见白猫忙得不可开交,要一边闪避她的手、一边又要努力突袭她的长发,活像个在打游击战的士兵。黑河忍不住笑了出声。「固执的这项特点,你简直和你的主人一模一样。所以说宠物真的会愈养愈像主人吧。」
体态保养得宜的白猫,全身被逐渐西沉的橘红黄夕阳光渲染成相同色系。牠站在黑河面前,睁着两只圆滚滚的眼珠子直瞅向她。黑褐色的瞳孔周边包围了一圈灿金色泽的轮廓。自粉色的口鼻上延伸出来的几根触须,随着牠的呼吸行为而上下晃动。臀部上那条长长的毛尾巴悬在空中左右横扫。
「好了,你该回家了。」
黑河站起身,继续往前走。不过细微轻盈的脚步声依然在身后回响,如影随形。她转过头,白猫也回以一双楚楚可怜的眼神。
最后,她买了宠物专用的小鱼干。
「……要是回家后吃不下饭的话我可不管你。」黑河蹲在白猫跟前,把牠当成了个人般讲话,突然有种虚脱无力的感觉。
然而,在看着牠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时,自己也彷佛感染了同样的心情。
「其实,我还挺想念你的。」
她在自己也没察觉到的无意识状态下将这句话溜了出口。白猫听见她的声音,仰起脖子来瞧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
背包侧袋传来震动。黑河随手将摆在里头的那支镶有银纹的黑壳手机拿到眼前,甫推开掀盖而跃入视野的讯息来者的名字,无巧不巧,正是某部长白石藏之介。
思念、想念——
思念的对象,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