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贰卷  第四十一章、那些人们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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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了,阿银。为什么黑河会跟你说她去过青学?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贫僧想想……那大概是在老师处理完电车那件事不久之后。原因是她在青学那里见到有名选手打得出波动球,觉得很奇怪所以才主动问我的。」祖师爷浑厚沉哑的嗓音里掺进几分无奈。「否则,怕是她连透露丝毫也不会肯吧。」
    
    
    ……原来是这么回事。
    
    白石忽然觉得盘旋于心头上的阴霾被拨散了许多,感觉亦踏实了不少。同时,他也猛然忆起了对方还因此曾做给他意大利吉士烩饭便当一事。
    
    于是,他顿时间感到既羞耻又惭愧。因为他彻彻底底地误会了她,还和受伤的她大吵特吵。纵然最后依旧和好……如初?
    
    
    这时,金色小春像是被雷劈中一样忽然蹦出一句:「对了,三船馆长刚刚没告诉我们,为什么伤害小守的理由啊。」
    
    「……其实不用想也知道。」渡边压住帽顶说:「一定是因为我们的关系啦。」
    
    「呃?我们?为什么?」小石川满脸狐疑。「在这之前他又不认识我们,为什么要针对我们来?而且,为什么会是因为我们的关系让老师受伤?」
    
    「唔、打个比方好了。」千岁笑着开口:「假设你们以后有了女儿,然后不小心发现她某一阵子和某些异性走得很近的话,会不会想一睹对方的庐山真面目?」
    
    这个简单易懂的比喻立刻让所有人恍然大悟。「这该不会是什么……『引蛇出洞』的策略吧?」
    
    「真是的,就算是这样,也不需要把老师的脸打成青一块紫一块还肿得那么大吧。实在太不应该了,看起来真的很可怜耶。好好的一张脸,就为那种无聊的原因变得歪七扭八。更何况她还是女孩子。」
    
    「就因为她是女的,所以效果才会更强吧。」渡边的语气彷佛在嫌弃说出此话的小石川思维单纯。「我是指他们从我们身上收到的反应。」
    
    「可是,又何必这么做呢?只要告知一声想见我们,我们也不会拒绝的啊。」
    
    「——你也帮帮忙吧。小石川,你怎么这么天真?你以为黑河那种死人脾气会老老实实说些什么『我有个情同父亲的老爹想看看你们,希望你们能跟我一道来吗?』的话吗?」忍足谦也禁不住插嘴进来抢话:「我看八成就是因为她打算『装哑巴』装到底、打死都不肯把我们和馆长那边串联起来,所以才会遭到那种对待。要不是在我们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努力下,她也不会决定带我们过来的。」
    
    「呃、话好像也是这么说没错……」
    
    「什么好像没错,一定是这样啦!」
    
    「关于那个啊,其实我在猜当时的情况应该是这么回事的。」一氏凑过来试着猜测和补完当初的实境小剧场。「搞不好那个怪力老头是意图根据黑河受到的『伤害严重程度』,来判定对方、也就是我们到底有多在乎她。刚刚那位黑泽先生询问我们的举动,不是很明显了吗?而且他还一直在和馆里的其它人交换眼色。」
    
    他一面说明,旁边的小春也忙不迭点头。
    
    「什么啊?原来你们也看出来啦。」渡边用惋惜的口吻说。
    
    「阿修,你这么问的意思是?难道你也?」
    
    「没想到大家都发现了。真可惜,我还以为我是唯一一个注意到的呢。」千岁笑道。
    
    「千岁?」
    
    「……既然前辈们都察觉到了,那身为天才和被称作天才的我,也没道理落后啊。」财前摸摸后脑,笑容十分骄傲得意。而石田银则是默默地点了下头。
    
    「阿光!你真是——讲这种话都不会脸红的!」忍足谦也笑骂着就想把他抓来转太阳穴,可惜这回被对方一溜烟跑掉。「我当然不会脸红啊,因为我说的正是事实。」
    
    「呃?你们在说什么?什么发不发现的?」同时丢出这句问话的,是状况外不意外的少年远山金太郎、副部长小石川健二郎,以及也罕见走神的部长大人白石藏之介。因为最后者正在考虑某件事情。
    
    
    最后,他停下了脚步。
    
    
    「白石?」他身旁的好友也跟着伫足,望着他、一脸疑惑。
    
    「不好意思,你们先走吧。」他拉紧肩上的网球袋。接着忽然发现——自己是在不知不觉中和伙伴们用步行的方式离开学校,脚踏车还留在校内。
    
    算了,明天早点出门,放学后再记得去把车子骑回家就行了。
    
    「呃?我们先走?那你呢?」
    
    所有人愕然地看着部长侧过身。
    
    「我——有点担心。其实也没什么啦。就是想……回……稍微瞧瞧……」白石径自在嘴里叨叨念念、语焉不详。末了才朝队友们拉开笑容。「反正你们先自己回去就是了。各自路上要小心啊。」
    
    他们目送部长的背影循来时的原路返回、渐行渐远,彼此对看了看。
    
    
    白石在脑中思索着不久前所听闻的、关于某人的种种,然后无意间听见后方那些「不小心」音量过响的脚步声。
    
    他扭头,一张张笑容灿烂的脸蛋映入眼底。顿时觉得浑身乏力。「……你们在干什么?不是要你们先回去的吗?统统跟着我想干嘛?」
    
    「欸,就算你是男的、块头也不小,不过现在已经是晚上,你一个人走夜路也可能会有危险的吧。」一氏伸过单臂搭在小春肩上,后者则对他噘起嘴唇又猛抛媚眼送秋波。「而且,阿藏你要知道,现在也有很多变态会专挑美男当『目标』的喔。相关的新闻报导也不少啊。」
    
    「护送部长回家是我们这些队员们的职责。你们大家说对不对?」小石川笑着起哄,石田也默默点头应和。财前抠抠下颚,耸起双肩表示认命、无语以对。渡边按下帽沿,嘴角微微牵起。千岁笑得无奈,却还是跟着现在的无厘头队友们一起行动。
    
    「你们在说什么啊?我和你们认识了快要三年,可从来没见你们做过这么窝心的事喔。」白石两道眉毛愈挑愈高,心里当然明白他们肚子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但是他并不太想如此轻易让他们得逞。
    
    「哎、过去的已经不重要,就让它过去吧。如果您大人希望的话,我们也可以从现在开始执行这件任务啊。」忍足谦也灵光一闪、也会意到同伴们的暗示。「你啊、就不要跟我们客气了,让我们送『你』一程吧?」
    
    「虽然我是觉得挺感动的啦——只有一点点。不过呢、现在身为部长的我想要遵从队里的『自主性』原则,所以你们不需要为我考虑这么多,全都自己走自己的吧……」他的话尾还没收完音,随即被一道大嗓门插嘴进来。「白石!你——一定是要回去找阿守对不对!」
    
    不会看场面的远山金太郎先是长了满头的问号、张望前辈们一会儿;而后像是感觉到什么似的直接放声喊得响彻街头巷尾:「你要瞒着我们自己偷偷回去找她对不对!我也要去、我也要去!不准丢下我哦!」
    
    他不得不承认,这新兴后辈单纯归单纯,但是其敏锐的野性直觉却不容小觑。
    
    「呃、真是的,你怎么会知道——」更正确说来,这应该已经是众人心照不宣的事实。白石没力地深深叹气。「哎!好好好,我知道我知道了。大家一起走总行了吧。真是的……既然你们都已经猜到了,干嘛还一个个打太极打得那么起劲,又不是在练功夫。」
    
    「谁叫你这家伙不坦率老实地说出来,所以我们当然也就跟你一起装傻啰。」伙伴们伸来一只只手臂搭上他的肩膀,「要比打迷糊仗的本事,我们可是比你还行的啊。」
    
    「你们……」他假意严肃地瞪视所有人。最后仍然被破除伪装、笑开。
    
    「真受不了你们耶。」
    
    
    ×
    
    
    即使获得,也不会感到过度的喜悦;即使无法如愿以偿,也不会感到过度的失落。如此一来,倘若哪时候真不幸失去了当前所拥有在手的任何事物,便不会感到太过难受。忘了那是在多早以前,总之就是年纪尚幼的黑河守,就会理所当然地如此认为。
    
    既不期待亦不盼望,这是她对自己以外的人们所抱持着的看法。实际上,她对自己也并没有任何的希冀。顶多就是渡一日算一日,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得过且过。
    
    
    一直以来,她刻意压抑自己、让心灵维持在净空的状态。拒绝任何人走进她的心房,她也走不进任何人的心房——或者描述得更正确点,是她不让自己走进。
    
    因此,她并不太能确切理解或分析,所谓「感情好」或「关系好」是怎么一回事,而这又该是怎样的一种心境状态。向来,她就只会远远路过观望陌生人,或者在学生时代观察那些同学的互动状况。乍看之下,每个人都和被称作「朋友」的对方十分要好,给她一种彷佛那些人若是没有对方和彼此、下一秒就会崩溃或死去的感觉。
    
    
    是错觉吧。后来黑河替那些现象归纳出了这个结论,为自己的错误感受觉得纳闷不已。因为天生较普通人强烈的灵感,使她自认直觉总是不太会出差池。
    
    
    记得那时她还是个国中生,契机是在某次的休息时间,地点是在女盥洗室,她正待在其中一处隔间里,将呼吸吐纳的音量降至于无、没发出半点声响,静静地聆听分别位于左右隔间的两名女同学的对话。她知道她们是什么人,是班里的同学。
    
    即使从未面对面正眼迎上过、也没聊天过,甚至是不知道姓名,她仍然认得出来她们的声音,亦能藉由气息的感应辨别身份。一个在平常时候,嗓音听起来便是细细柔柔,软得像天上的云朵;另一个,则是在她的脑海中勾勒出一幅高尚娴雅的美女图,还带了点西方风格。她记得她们在班上的人气似乎都还挺旺。
    
    然而,这两名在她的记忆中、形象应该都很不错的女同学,就隔着她所待的空间、正妳一言我一句地合力诋毁另一名女同学。两人激动得连声嗓都变了调,听起来刺耳难耐。被困在中间的她忍不住堵起耳洞。她简直能在脑中想象她们面容狰狞、血盆大口的样子,就如同在电视上看过的那些只会开空头支票的政客,比赛谁的口水量比较丰沛、谁的演技比较能吸引阅听众。
    
    而那名被两人嫌弃得一文不值的女同学,她也知道。那三个人平时总是形影不离,还被封予「三剑客」之美名,就是她认为好像「失去对方会死掉」那种感觉的关系程度。然而在那时候、就在那个小小的厕所隔间中,那两人的夹枪带棍犀利言词,几乎是在当下就替她的感觉打了个大叉叉,也狠狠地搧了自认为直觉精准的她一记火辣辣的巴掌。
    
    
    『没想到我也会有出错的时候。』
    
    
    诸如此类的「意外目击」,她不晓得体验过了多少次。次数多到她不禁要怀疑、这究竟是不是上天的命运安排、意欲传达给她的讯息,要她趁早认清事实,认清人类就是这种百思不得其解的生物。最违背大自然法则的突变生物,自诩为万物之灵、以高高在上的傲慢之姿睥睨自然万物,霸道得以为能施予全盘操控和支配。
    
    
    而她自己,正是这种连自己都感到厌恶的生物。
    
    
    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黑河守便会在无意间产生自我否定与厌弃的感觉。除了肇因于自卑与自闭的生性以外,有更多的、是她藉由观察周遭的人类所理出的结论。
    
    
    『不,不是我的感觉出错。是因为人类就是这么复杂又难解的生物。』
    
    
    她记得那是某天的放学时刻,她正杵在校园中仰望那片雾蒙蒙的天空,看似沉重得就要坠落下来。当时正临梅雨季的月份,空气潮湿,阴雨绵绵。她没带伞,但是她不在乎。没人会来慷慨地出借自己的伞与她共撑。她不在乎。甚至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来与她搭话。她也不在乎。留了若干年而长及腰的黑发湿淋淋地服贴在脸颊、颈项肌肤表面。纵然雨势不大,然而过没几分钟,身上的制服也早已湿透。
    
    『人类果然是讨厌的东西啊。为什么我要生为人呢?当只蚂蚁或细菌的话多好,起码被踩过、被洁净空气的机器滤网过滤掉,那也就算了。』
    
    ——应该会比较轻松吧、应该不会有任何感觉吧。起码应该不会产生像现在这种连自己都解读不了的情绪波动。
    
    她不只一次这么对自己说。
    
    倘若投胎成别种生物的话,那么她应该就不会在心里萌生莫名其妙的怪异感了。
    
    
    她常常认为,自己应该宁可和那些常人看不见的事物打交道。然而遗憾的是,即使感觉再如何深刻,她也依然看不见祂们,无法与祂们沟通。
    
    
    人类是讨厌的生物,这是事实吧。是事实吧。
    
    
    因此,她应该会、也应该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这群人很讨厌。她向来对人反感,而他们是人,所以她应该也要对他们没什么好感。
    
    仔细想想,他们的确挺讨厌的没错。像没神经似的成天打打闹闹、嘻嘻哈哈——无论她摆出怎样冷漠或凶恶的态度也丝毫不退却。一群不会察言观色的讨厌鬼。
    
    
    不、不对。其实他们也是那种感觉敏锐的家伙。她非常清楚。
    
    
    或者该说,正因为他们的感觉敏锐过头了,所以才会这么做。
    
    
    ——做出这种特地等待她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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