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贰卷  第十三章、吵架时要看场合和对象(上)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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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太过分了……昨天妳明明就没有对白石开扁,今天却这么狠心地对我痛下毒手……』
    
    『废话少说!你这死无赖快点滚蛋!否则我就让你横躺着出去!』
    
    『妳、妳果然只对白石偏心——』
    
    『烦死人了!你到底是要滚不滚!?』
    
    
    目送被自己修理过后的颓废男子一跛一拐地蹒跚步出保健室大门后,她连看也不看对方充满哀怨的表情一眼——事实上,他那张脸光是被一大搓淡粉色的前发和帽沿加起来的阴影就被挡去一大半有,要想看个清楚的话,还必须靠近些仔细瞧——而这是她打死也不可能去执行的任务。
    
    于是,她当着对方的面,再一次毫不留情地狠狠关上门板。发出的撞击声在空旷的长廊上引起阵阵回音。
    
    
    黑河回到办公桌前,又拉开了抽屉。里面那些杂七杂八的纸张书本像是玩过一场激烈的大风吹般乾坤大挪移过。幸好她并没有会把贵重物品收在这地方的习惯。尽管她身上也并没有任何堪称「贵重」的东西,而那些杂物顶多就是一些拿去包便当和打蟑螂也无所谓的广告传单、学校公文、相关医疗单位赠阅的医学杂志和月刊等等。
    
    她推回抽屉,往办公椅上一坐。当她正不经意想往桌面趴下去的同时,却被脸上传来的痛楚刺激了下,瞬间弹坐起身。摀着脸颊哼哼唉唉。
    
    
    ——那个死老头子,竟然下手这么重,到底是把她当成他免费沙包还是杀父仇人了?竟然害她的牙龈和颧骨即使在过了一夜又快三分之一天后仍然抽痛不止。连漱个口都像在被施以酷刑。
    
    
    『妳暂时不能吃甜的,要等到伤完全好了以后才行喔,知道吗?』
    
    
    啧、明明情绪就已经烂到全世界最深的马里亚纳海沟去了,还不能用糖份转换心情和注意力。那干脆把抡墙的东西从拳头改成脑袋算了。
    
    
    眨眼间便将上述那句慎重万分的叮咛远远抛到脑后。黑河又剥掉一颗糖的外包装、将里面吃多了会蛀牙的东西丢进嘴里。而后,她拿出身上那支镶有银白花边的黑壳手机,用拇指移开掀盖,进入到简讯功能的收件匣。
    
    
    昨晚那几封一来一往的讯息还存在里头。某部长发来请益小说剧情的简讯还静静地摆在最后、意即最顶端的排序。至于其它人的简讯,她也是原封不动地让它们保存在一开始便停留着的位置。除此之外,就是一堆懒得理会而放任它们塞爆简讯栏的广告和垃圾简讯。
    
    
    她收到简讯和电话的机会少得可怜。一直都是如此。会办手机,倒也并非赶流行亦或真正需要、或是以拿着这台传播媒介的行为显示自己贵人多忙碌身价不凡。她的手机形式非常阳春,阳春到只具备拨接通话和收发简讯的基本功能,甚至连画面都还是黑白的、大概是会被嘲笑可以进博物馆的古董机型。所谓智能型手机对她来说仅止于「那是什么?能吃吗?」的阶段。之所以会持有这台不及掌心大小的通讯机器,纯粹只是为了和一些从过去到现在、平常还算有在来往的人物保持最低限度上的联络;说穿了,仅仅比较接近于「假如她还记得的话、便会偶尔向对方告知『我还活着不必挂心我』」这样的关系罢了。
    
    
    若要更正确且详细地进一步阐明,这手机甚至不是她自己去弄来的;而是经手某些多管闲事……古道热肠的长辈为了有办法能按时确定她的生死,以符合她对颜色的品味和喜好、特别挑选过后赏赐给她的珍品。虽然每个月的通话费仍然由她自己负担无误。因为费率低到不足挂齿,所以她倒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在当今这种时间就是金钱的观念驱使下,人手一机确实能省下不少时间、也多少阻止了某些不必要的荷包耗损。
    
    
    她一面在脑中胡思乱想,一面开始做一件从以前到现在未曾做过的事情——删除那堆满坑满谷的垃圾和广告简讯。
    
    
    由于那些会和她维持联系的对象,一向视「打字」这工作为畏途,因此那些人大部分是以直接通话的方式和自己联络,而非以简讯的形式。这也实在怪不得他们。不要说几乎一个个都年过半百,视力退化飞蚊症老花眼青光眼兼白内障等等,各式各样用膝盖也想得到的眼睛病症前仆后继地找上他们,要教他们瞇着眼近距离盯住那块小小的发光屏幕,还要用彷佛患了帕金森氏症之类的神经系统疾病而抖得像中风似的手指、在小小的数字键盘上找到正确的字母然后按下去;光是这个动作,对他们而言,简直比穿针引线这种闭上眼也能完成的家常活更加困难。
    
    
    她慢慢地一封一封点选、然后按下删除选项。在重复相同的动作十来遍后,她忽然萌生了两种出于近乎神经衰弱的精神状态下的冲动——其一是直接按下「全部删除」,再者就是直接把手机盖上扔到一旁的床铺角落去。
    
    
    第一个选择理所当然是被排除在她的考虑范围外的。因为这么做,就会把那些人传来的讯息一并消除。连同某部长的讯息在内。
    
    
    于是,她罕见地耐着性子一封接着一封、删去一大票语焉不详也懒得去弄懂内容的垃圾简讯,直到清出足够的空间存放后才停止。
    
    
    如此一来,即使是他们,一时半刻也无法用毫无意义的讯息挤爆她的收件匣。
    
    
    对于人群,她总是抱着能逃就逃、能躲则躲的鸵鸟心态。像这种为了什么人做什么事的经验,大概只能用屈指可数来形容。到目前为止,有能耐让她无可奈何的一再破例,大概就是一些有恩于自己的长辈,包括生性活泼乐观的远山夫妻、外加其本性单纯直率的独生子金太郎对自己要求的任何大小事。她无法冷着脸拒绝、也没有拒绝的理由。至于远在关东的龙崎堇,则是因着地域关系的缘故、平常也鲜少有机会近距离来往,多半还是用通讯的方式偶尔联络。
    
    
    从某方面而言,远山金太郎这个少年确实是她的救赎。由于性格使然,导致她没什么年纪相当的朋友——或者更具体一点的说法是交不到。但是,唯有这名年幼了自己十岁有的少年,不晓得为了什么原因、甘愿无怨无悔地跟在自己身旁、像只忠心耿耿的红毛犬。她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拥有什么特质吸引到对方;即使问他,他本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以一张天真烂漫的笑脸当作回答。时间一久,她自然便无法对他板起严肃凶恶的脸孔。
    
    
    对于这种现象,她也只能笼统且随便地归咎于「前世今生缘」这种教人吐血的连续剧小说老梗。
    
    
    所以,他才会和这群电波频率相当、臭气相投的少年们彼此吸引,成为挚友。一样令她无法硬起心肠甩头而去的人们。而这些人,也在不知不觉间成为让她一向紧绷住的心神获得解放的寄托。
    
    
    那是一种能毫无嫌隙地接纳她的优缺点、像家一样的归属感。
    
    
    她一手拿着手机,另一手取下收在黑色短衫里的护身符。白色细绳上系着个小小的结。这个经由某部长亲手打过的结。
    
    黑河凝视着这个结。然后,在神智放空的心灵状态下,做出了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举动。
    
    ——或许,正因为这举止对她而言算是空前绝后的尝试,所以才需要把清晰的意识完全倒空。否则,她大概会当真挖个地洞钻下去。
    
    
    她将那个结移到唇边,以轻巧缓慢的速度。
    
    
    最后,以蜻蜓点水般的力道碰触在唇上。
    
    
    ×
    
    
    现在时分,是下午的最后一堂课。倘若情况允许的话,她非常希望能抢在那些人统统聚集到此地之前赶紧消失。然而根据莫菲定律法则,愈是对某件事物深切渴盼,现实却往往事与愿违。
    
    此刻,她正在聆听某个学生滔滔不绝倾诉出自己的烦恼。她一脸心不在焉意兴阑珊,看得出来对对方的话完全是左耳进右耳出。
    
    
    「老师,妳有在专心听我说话吗?」那名男学生满面愁容,苦恼至极。彷佛正面临着生涯的十字路口、遭遇人生转折点难以抉择般的忧愁苦恼。「我是真的很喜欢她啊!很喜欢、非常喜欢……可是她却对我视而不见,对我的示好完全无动于衷……我、我真的不晓得该怎么办了……」
    
    
    ……敢情这年头,保健室还兼辅导室的功用不成?又不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商店来着。重点是薪水并不会随着所做的事情变多而成正比增加。
    
    
    黑河叹了口气。疲惫的无力感爬满全身。「同学,这种问题你应该是去请教辅导室的老师、他们在这方面比较专业,而不是跑来这地方才对吧。我这里只负责跌打损伤这些肉眼看得见的伤害,对你那种抽象复杂的感情问题一点帮助也没有啊。」
    
    「我、我知道我应该去辅导室……」男学生怯怯地低下脑袋,开始绞动十根手指。「可是……我更怕被认识的朋友知道我跑去那里……」
    
    
    这种年纪不上不下的小鬼头就是会把面子问题当成比生命还要贵重的宝物。她又长叹了口气。
    
    
    「即使是那样,但就算你跟我说,我也帮不了你啊。」
    
    「为什么呢?我还在想妳应该可以多少替我开释一下,毕竟妳也是个大人……」男学生看着她漫不经心的表情一会儿,忽然由困惑而思索的神色、转变成豁然开朗般的大彻大悟。「啊!难道说,老师妳『没谈过恋爱』——」
    
    语带惊叹的尾音很快便被她一双凌厉的目光给吞噬掉。
    
    
    ——这是第二次,这是今天第二次听到类似的话了!
    
    之所以使用「类似」来形容的原因,是由于不同的人在遣词用字上会有些差异;然而深入探究根本意义,可以说是完全一样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难不成她还会给人一种「我就是欠缺和人交往的经验」的气质吗?
    
    尽管那也算是事实。
    
    
    男学生窥见对方忽黑忽红的脸色变化,连忙将身子从她眼前挪开、并且诚惶诚恐地拼命鞠躬;上下身相折起来超过九十度角。「对、对不起,是我错了、真的很抱歉、非常对不起,我不该强人所难……」
    
    可惜的是,他这番歉意满分的表达却只具有火上加油的效果。那句十分不长眼的「强人所难」更是让某人额上瞬间出现若干条爆跳不休的青筋。「是啊是啊,你小子的确是进错地方找错人也问错问题了。所以快走吧。」
    
    
    垂头丧气的男学生拖着沉重的步伐往门口的方向慢慢移动。
    
    「喂、你等一下。」
    
    他循着她的唤声转过头去。一脸挫败、面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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