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二堂下课钟打响的几分钟前，黑河就已经套上运动服的夹克，走出保健室。目的地是二年七组的教室。
    
    她背靠着墙、站在教室外头朝里面观望。然而却没搜寻到疑似女孩的身影。于是眉头又皱了起来。
    
    等了一会儿，节奏感千篇一律的单调钟声才悠悠然响起。学生们在老师宣布完下课后，才陆续走出教室。
    
    财前光坐在位子上，打了个呵欠。他双手托住脸颊，眼角余光瞄向教室外面。隐约看到某个身穿灰黑色运动服的马尾女子，正在和班上的某位同学谈话。从服装打扮可以断定她不是学生，但从外观看来年龄又不大。是个从没见过的生面孔。透过因困倦而模糊的视野，那头长到不可思议的黑发是极其明显的特征。
    
    他揉了揉眼睛，往桌面一趴，想藉由这短短的十分钟稍微养养精神。
    
    
    另一方面，因为有些在意她刚才听见自己的名字时瞬间出现的奇怪反应、而又再度至老地方拜访的白石，在绕过墙边转角的时候，冷不防看到一抹红棕色的人影从保健室里头走了出来，并且背对着自己往走廊的那端离去。他穿着花豹斑纹的薄背心；两条臂膀虽然细瘦、但却肌理分明，看得出来这少年身体锻炼得相当强壮。不过，从他垮着双肩、拖着脚步的沉重背影推测，他现在的心情应该是非常的委靡而且失望。白石立刻认出他是早上和黑河玩你追我跑游戏、还害自己撞到额头的野猴子少年。
    
    待对方消失在转角后方，他才缓步上前。但在推开保健室大门后，却没见着半个人影。
    
    
    ……跑到哪里去了？
    
    
    所以这就是少年败兴而归的理由吗。白石就这么坐在保健室里等待。他看到办公桌上摆了数颗糖果，还顺便翻了几下放在桌上的那本书。那是一部含插图的小说——是以鸟山石燕的《百鬼夜行绘卷》为主体的延伸创作。书本页面质料单薄，而且十分破旧、污迹斑斑，纸张的四个角落都已经呈现蜷曲与泛黄状态。当他翻到最后一页时，错愕地发现到这本书的初版印刷时间，竟然是在一九二一年。内文当中还有一些句子和段落被红线标注起来。
    
    「……怀抱着极恶之心者……与厉鬼之形貌无异，终将化作……」白石根据被红线围圈起来的部分，喃喃地读出那些文字。
    
    「被仇恨蒙蔽双眼之人……将遁入地狱、走上修罗之道……」他又翻过了一页。
    
    
    ……诸如此类，几乎都是关于人类的描述。难道这也能在某种程度上、反映出她对人类所抱持的看法吗？
    
    白石阖上书本，那些青面獠牙的鬼怪图画使他无法再继续将目光置于其上。但无论如何，显然她是拥有阅读和思考的良好习惯与兴趣的，至于类型的话就姑且另当别论。或许也有那么一点机会，她会喜欢自己所写的小说吧。白石心里想着。
    
    他又顺手拿起桌上的那台MP3。里面的音乐种类尽是包罗万象——从古典到流行、从快板到抒情慢板、从有歌词到纯旋律；应有尽有。他很惊讶地发现，里面竟然掺杂了几首自己最喜欢的迷幻电音类的曲子。
    
    印象中，财前好像满喜欢音乐的，还会用电脑自己作曲。真不愧是天才。搞不好这两个人有可能会合得来也说不定。而且，个性方面也似乎也有点相像……
    
    她的态度让自己不由得想起了刚入学时的财前光。不晓得，她对校长最自傲的搞笑方式有些什么样的见解或感想。
    
    
    然而，直到钟声打响，那人却依然没在这个空间里出现。然后他也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似乎和变态等并无二致。
    
    ……话说，身为正式职员，却随便离开岗位这样没问题吗？
    
    
    他按捺不住心中那股想吐槽和唾弃自己的冲动。
    
    
    ×
    
    此刻正值位于吃到破产餐厅的中午时分，似乎全校师生都涌进了这个地方。放眼望去，尽是一片万头攒动、人声鼎沸的景象。各种食物混合的香气飘散在空气中，让人忍不住垂涎三尺、食指大动。
    
    
    「谦也、阿藏，这里这里。」照旧顶着颗阿福罗头的金色小春拉高呼喊的音调、抬起手对甫进餐厅的某两人拼命挥舞。全身不断散发出「只欢迎美男」的谜样恐怖电波。
    
    「小春，你们这么早就来了。」
    
    「因为裕次猛喊肚子饿嘛——人家当然不忍心啰！」眼前总是如胶似漆的两人，四周瞬间飞起粉红色的爱心与肥皂泡泡。
    
    「前辈们，现在是吃饭时间，你们那样有点让人反胃……」
    
    「阿光！你说什么——」
    
    「……好啦，你们都不要吵了。」
    
    只要有隶属网球部这几名校队队员聚集的地方，永远都是校内气氛最为欢腾的场所。这都多亏了金色小春和一氏裕次两人不遗余力地贡献搞笑精神的热忱。甚至在去年的这个时候，还有新生因此慕名而来、要求加入网球部。
    
    但实际上那场招生的最大功臣，是白石朗朗上口的那句口头禅。当时还在校内流行了好一阵子。让他在那段时间不管到了哪里、走路都有风。
    
    
    「对了，白石，我们也差不多要开始准备招募新生的前置作业了吧。」决定不再搭理正在围殴后辈的两人和一旁试图劝架的忍足谦也和祖师爷石田银，难得出场的副部长小石川健二郎赶紧把握机会发声。「我和你，还有一氏、小春、阿银，今年都已经是三年级了，这是最后一年打进全国大赛的机会，我们要好好把握啊。」
    
    「说得也是啊……」白石用左手撑着下巴，表情看似漫不经心——一对迷蒙双眼也无意间电晕一狗票怀春少女。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早上到社办闹场的某两人。看那红发小子精力充沛的模样，体力也一定相当超群。假如他愿意入社的话，应该会是个能够期待的可造之材。
    
    ……只希望他别动不动挑战前辈就好了。
    
    
    「哇呀——是吃到饱餐厅耶——有好多食物喔——」
    
    一阵兴高采烈的熟悉叫嚷声无预警地闯进耳里，还真是想人人到。白石撑起眼皮，往门口那对身高看似相当的两人望过去。只见那一头红棕色乱发的少年横冲直撞地突破人潮直直抵达柜台，趴在桌上眼巴巴地对着各种套餐的彩色图片猛流口水；黑河虽然看起来慢条斯理地跟在他后头，然而灵活的身手却闪来闪去、似乎竭尽所能避免和周遭的陌生人碰触到。
    
    「……远山金太郎，这叫吃到破产餐厅。还有拜托你别真的吃到我破产。」
    
    她开口纠正道，弯起食指敲了那颗红毛头顶几下，脸上浮现些许无奈却又宠溺的微笑。和方才所见的冷漠表现差了十万八千里。
    
    「喂、白石，你在发什么呆啊？」谦也一边以超音速扫射面前的食物，一边腾出空档询问安静了好一会儿的友人。「不加快速度的话，午休就要结束啰！」
    
    白石点点头，仍旧心不在焉地拿着汤匙搅动碗里的吉士焗饭。
    
    
    到底是在哪里遇过……
    
    
    「呜哇！」
    
    一把突如其来的惊叫声打断了现场的喧闹气氛和白石的冥想。
    
    「欸、妳没事吧？」被女孩擦撞到的财前从椅子上起身，将散落满地、各式各样的面包捡起来，这才正眼看清楚了来人，「妳是……福田同学？」
    
    「咦？财前君……？」女孩瞪视对方的表情，不像是见到熟人该有的反应，反倒更像是大白天撞了鬼一样。
    
    「妳在做什么？为什么要拿这么多面包……」
    
    「……对、对不起！再见！」女孩绑着两条麻花辫子、长着一张苍白秀气的脸蛋和瘦弱的身躯，制服外面又穿了件连帽外套，膝头上则缠着绷带。她惊慌失措地对众人行完一记九十度大礼后，便抱着满怀的东西，脚步颠簸、头也不回地隐没在人群中。
    
    「搞什么啊？这家伙……」
    
    「阿光光，你们两个认识吗？」小春不解于女孩怪异的反应，于是倾身同他询问。
    
    「我们同班。只是她平常很安静，没什么机会讲话。」财前抓抓头皮，拿着碰过地板的汤匙准备到柜台更换。
    
    「是吗？看她刚刚怕成那样子，应该是你对人家做了什么吧？」一氏裕次瞇起眼睛，摆明不接受他的回答。「瞧瞧她脚上的绷带，你该不会欺负她了吧？」
    
    「……请别胡说八道，前辈。」
    
    「……啊！」白石愣了几秒钟后，才猛然回想起来。「对了，她是早上的……」
    
    
    「阿守，这个好好吃喔！」原本埋首于食物堆中的金太郎，眼角瞄到那座会移动的面包山，注意力马上又被吸引过去。吃碗里看碗外的最佳范本。「啊、妳看，那个人……」
    
    「赶快吃，不要吵……欸？」若不是被饥肠辘辘的少年用泪眼光波攻势、死缠烂打硬拖进餐厅的缘故，她根本是极度厌恶这种摩顶放踵又空气混浊的拥挤场所。原本一副无精打采的黑河咬着筷子，像是从睡梦中惊醒似地、整个人跳了起来。正可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大概是因为女孩身体虚弱的关系，气息也太过稀薄、几乎感受不到，想以此为线索去找人也特别困难。  
    
    她撇下摆在面前那碗热气腾腾的拉面，挺直身躯东张西望。须臾，一抹在人群中相当突兀的银灰色骤然闯入视线范围。「小金，你看到那群人了吗？」
    
    「……嗯，有啊，怎么了……」金太郎鼓着塞满什锦杂烩饭的双颊，含糊不清地回应。
    
    「很好。」她二话不说、捉起他的豹纹背心衣领，三步并作两步往那个方向冲。
    
    「白石藏之介。」从刚才就一直偷偷观察两人的白石，被对方这突如其来的逼近举动吓得一口饭差点没噎着喉咙。「这小子拜托你照顾一下。」
    
    「……啊？」早上才刚看过她的忍足谦也和石田两人都露出目瞪口呆的样子。虽然石田的情绪表现并不是太明显。
    
    「阿守？」金太郎诧异地瞪大双眼，嘴里的残渣掉了一身。  
    
    「小金，这些家伙都是网球部的喔。」黑河将金太郎往空着的位子上一丢，在离去前非常不负责任地烙下这么一句话，随即跑得无影无踪。
    
    「真的吗？部长是谁？我要跟他决胜负——」
    
    「部长？这……」忍足谦也这才发现身旁不知何时早已不见人影。「白石？」
    
    
    「他跑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