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轻雨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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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觉得无限疲劳,什么都不想想,就着衣物躺倒在床上。然后,闭上眼睛,想要沉睡。像那种冬眠的动物般不知流年地睡去。像潦草地画完人生的过程,匆匆走向结束。
闭上眼,我总能看到一片汪洋。尘世的泡沫流淌其中,化成抹不去的伤。一朵朵浪花,像是三月的雨,缠绵在一起。而汪洋里的世界,冰冷似空城。
我沉睡其中,不愿醒来。
她渐渐睡去,呼吸轻得如同梦幻,面容平静,没有褶皱。脖子上的黑痣像是暗夜中的眼睛。
半夜,她被一阵刺鼻的焦味给熏醒。转瞬睁开眼睛,想起了那个烧水壶的插头还没有拔掉。于是,迅速翻身起床,打开灯。走到厨房处,定了一会。水壶里的水已经完全烧干,外边的塑料也被烧掉了一块。她把厨房处的总电源关了,才小心翼翼地拔掉了烧水壶的插头。然后将这只坏掉的壶丢进了垃圾篓。
做完这一切,她又躺到了床上,看着头顶上的天花板发呆。眼神空洞而寂寞。
床头的钟早就过了十二点,初凉还是没有回来。
或许她不回来了。和以往自己在这里的很多个晚上一样,离开得无踪无迹,像是消失在了黑夜里。大抵要凌晨的时候甚至天亮才会回来,这已经是她的习惯。她想,并且理解,也没有过多担心。
再也无法睡着,习惯性地想要去爬山,想要看暗夜中幽绿的山脉。然而,却空无一物。
她觉得失落,但没有很大的情绪波动,表情依旧苍白。想要遏制住自己的思想,不让其恣睢四方。却徒劳无功。那些关于黑色,年华,天堂,死亡,哥特,流浪,远方,寂寞的画面,像是一场如期举行的宴会在她脑中安静演绎。
她开始闭上眼睛,假象地体验一场一个人的死亡。试着不让自己有任何感觉,试着忽略头顶的灯光,试着忽略黑夜的幽微,试着忽略自身处于这尘世间。试着去拥抱地底的潮水,抚平波浪,抵达虚无的尽头。
凌晨四点钟的时候,初凉回来了。她轻轻走进房里,努力让自己不发出一点声响。房间的灯亮着,轻雨闭着眼睛躺在床上。
轻雨,你睡了吗?她问道。
轻雨没有回答她,睁开了眼睛。
然后,初凉沉默下去。她看上去非常疲惫。妆容散乱,颓靡而不安。
她换下了高跟鞋,然后脱掉吊带衫,穿着内衣坐在床上。神情索寞。
轻雨侧眼能看见她,以及被灯光照出来的一部分阴影。投在床上,歪斜着。她的皮肤非常白,像是小孩的温暖笑容。肚子上长了一圈薄薄的赘肉,但看上去非常性感,几乎无懈可击。像是某种透明的光环。
我想要离开这里,但我没地方可去。初凉点了一支烟,520的薄荷口味,女性专用的那种。
轻雨默默听着,不说话。
在这个年龄阶段,没有一定的经济保证,很难体验天遥地远。钱能给你的远远比你想象中的要多得多。只要你活着,就离不开它。
轻雨明白这些,所以每当父母说钱就是她的未来她的一切她的梦想的时候,她都不欲去说些什么。即使内心排斥。
有时候,我感觉我真的无路可走。初凉深吸了一口烟,表情沦陷得像是在吸食毒品。这样的生活我并不想要,轻雨。我知道我会过早地死亡,我知道青春期不该有如此阴郁的心里,其实我什么都知道。但我不想违背自己的意愿,哪怕是一次也不想。
她看上去非常痛苦,如同一个人行走在黄昏的沙漠里。
轻雨坐起身来,定然看着她,眼神慎重。
不管怎么说,你都应该照顾好你自己。初凉。人世的种种并不是我们能奈何得了的,某些时候,我们需要学会妥协。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安然到老。她说。
可我并不想活到那个时侯。初凉的情绪突然变得激动,把手中的烟头丢到地上,然后又拨开打火机,点了一支。
然而,只是一刻,她的情绪速速平定了下来,再也不起波澜。像是她把包裹她的那层纷乱的糖衣剥掉在你面前,然而在你来不及看清她的本性时她又穿了回去。
一切,又回到那个迷里面。刚刚的那些仿佛只是云烟般的梦幻,一场华丽的空。
她快速地抽完手上的那支烟,然后收拾衣服走进了卫生间。
轻雨低头看着地板上欲灭不灭的烟头,怔怔出神。
卫生间里面传来冰冷的水声,哗然击在地板上。初夏的天气虽然热了起来,但冷水冲在皮肤上还是感觉到冰寒,甚至刺骨。尤其是在这气温骤降的夜里。但初凉喜欢这种感觉,她几乎很少用热水。即便严冬的时候也是如此。她知道这对需要温暖成长的身体有很大的弊端,但还是在义无反顾地坚持这些顽疾。并且深入骨髓。
水龙头里面流出的水哗哗作响,敲动静止的夜。
轻雨在床上坐了一会,突觉饥饿感袭来,便默默下了床,然后至厨房处拿了方便面和矿泉水。她微微看了卫生间一眼,微弱的灯光刷在玻璃门上面,能看见她崎岖美好的身影。高大妖美如同正在喷薄的青春。
在这时,初凉突然打开了门,赤裸着身子站在她的面前,神情漠然地说,你要是饿的话,我等下煮面条给你吃吧!
轻雨别过头说,不用了。然后,她不再看她,径自走出了这块地方。
泡面是那种一包一包的,九块钱能买一打。她拆开包装,把调味剂拿出来放在床上,然后掰下一块一口咬了下去。她吃得非常急,整包干泡面吃完都没喝一口水。吃完一包后,她又走至厨房处,看着面前剩下的四包泡面,犹豫了一下,又拿了一包。
这次,她并没有像上次那般狼吞虎咽。而是就着水一口一口吃了下去。整个过程极其缓慢,如同对慢性毒药的享受。
每个人都会有一些癖好,并且在固执地坚持。如同初凉如同苏海如同她。
初凉从卫生间走出来的时候,只穿了一件吊带睡衣,单薄且透明。一眼能看见睡衣里面裹着的年轻身体。对于这些方面,她好像非常愿意把自己坦诚,没有半点避讳。但轻雨知道并非如此。她有深藏的一部分,在大众面前难以释怀,连她都不能轻易去触碰。在那一部分上,初凉设了一根防线。如同一道隐没的地雷,你一闯入便是两败俱伤。
初凉脱掉鞋子,躺在床上,很快便睡去。
轻雨凝望着她。她的睡容非常平静,像是安静的柔和灯光,不去探索的话根本就触摸不到里面隐藏的灼热和尖锐。她如此安静地睡去,像是不会再醒来一般。卸下疯狂,卸下迷藏,卸下往昔日一切。这样的她让人眷恋。
轻雨站起身来,到床头拿上衣服,这是以前她在这里留宿时留下的。新鲜干净的衣服,上面被初凉喷了某种香水,所以散发着淡淡的余味。然后,她拿着衣服走进了卫生间。里面的空间非常狭隘,站上她放了两只桶一个盆几乎再容不下他物。她打开喷头,水一下从喷嘴里面倾泻而出。她穿着衣服站在下面,表情麻木而从容,像是墙壁上久无人理的青苔。
水流顺着她的头顶洒下,如同一条条冰冷的蛇。哗哗声充斥耳边,她闭目感觉呼吸都变得冰冷起来。这种略带刺激体验的感觉,爬遍全身的痛与快。她想起了与初凉相遇的时候,喧豗的教室里,一个安静一个热闹,仿若是两块磁铁。她喜欢这个在喧闹场合有着明亮眼神的女子,以及那时候她毫不保留的坦诚。
冲完后,她穿上内衣裤走了出来。头上裹着一条毛巾,发梢处在不停滴水。像极了一尾脱水的鱼。
她光着脚,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吵醒熟睡的初凉。
夜,非常的静。仿佛只剩下初凉的呼吸声。她走到床边,从烟盒里拿了一支烟,然后放在嘴边,用打火机把它点燃。烟味清冽,有些呛鼻,但她不讨厌这种感觉。
深夜的烟圈,像是人寂寞背后的双眼。看透了一切,看得最后说要离开。纵使千般不愿,还是得分离。这是无可更改的结局。
很多时候,试着去习惯比违逆要轻松得多。
连续抽完几支烟,她躺在床上,离初凉很近的地方,闭着眼睛,也不管头发还在滴水,便匆匆睡去。
醒来的时候,看了看梳妆台上的闹钟,已是十点整。房间里面还是漆黑一片,只是从阳台处冒进来了一小片亮光,幽邃而透明。房里面凉湿湿的,散发着古怪的冷气。轻雨刺着脚下了床,回头看初凉时她依旧睡得沉重,并未察觉时光的移去。
已经十点了。她看着床头的钟,心下有些模糊。像是香烟里面的迷蒙气味在久久缠绕。顺手理了理头发,依然有大片没干的地方,散发着古怪的热气,触动手指上的皮肤。
没有一点风,整个房间里面非常沉闷。她回过头看了初凉一眼,迅速走至卫生间,进行洗漱。
或许是卫生间里面的水声太过张扬,没一会儿初凉便醒了过来。她神色沉静,没有半丝不适,好像上学迟到根本就是身外之事。
初凉!轻雨叫了她一声,刷完牙,胡乱地洗了把脸,然后跑回了房里。换好衣服,坐在床上发呆。
等下到学校的时候差不多十一点,第四节课,苏海的课。她觉得呼吸有些钝重,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住了心房。
初凉在卫生间里面细细弄了一阵才出来,面上挂满水滴,映得她的皮肤更加白皙透明,宛若初生。
她走至梳妆台那里,拿上一张面巾纸把脸上的水珠擦干。然后从床头随便拿了两件衣物,换上。牛仔中裤,黑色短袖,球鞋。她看上去非常青春。
等下苏海如果问起来,说我们干什么去了,你就说陪同我上医院了。我讨厌别人在我耳边啰里啰嗦的,那感觉非常难受。初凉说完,从梳妆台上的小柜子里面拿出了一卷纱布,一卷医用胶带,以及半瓶红药水。然后在轻雨的注视下用一把尖刀在左手手腕处重重划了一下,再迅速将那卷纱布在手腕上的受伤处缠了几圈,然后用胶纸粘上,顺便到上面洒了几滴红药水,动作娴熟至极。
如此办法,没人去怀疑。她用最决烈的方式来保持自己,来遵循自己的意愿。即便自伤。
这样的初凉。
轻雨的目光紧了紧,咬着嘴唇没说什么。
她知道,她热爱自由,几乎到了无人能阻的地步。哪怕是半点束缚与违逆,她也不愿意。宁愿以决然的方式来获取自己的追寻。无所顾忌,如同野风。
暖色的天,阳光似荼蘼花开。这座城市在蓝天的映照下如同一片不可触摸的深海,而她们是海底穿行的鱼。
寂静的海域,浪潮无声翻滚。水底布满了暗礁,以及各种各样的鱼。他们从彼此的身边擦过,然后各不相干。古老的节奏,像是哥特里的城堡。
轻雨的MP5里面正在播放那首《命悬一线》。
有人反复说着誓言,用力相信信念,离去时却仓促像一阵烟。
世界从来没有所谓永远,一切越美也就越会变。快门企图凝固时间,不知举止肤浅,谁能够把幸福存进相片。
一刻海水一刻火焰陌路同途并肩沦陷从开始之后到结束之前,什么操控种种收拢成掌中的线,让所有表情都影射终点。
有人曾沿着世界绕几圈,最完美飞机舷窗中的侧脸,在云端回忆过一生画面到最后哭泣在坠毁的一瞬间。
有人曾站在金字塔的高点,最廉价数不清妒忌与羡艳,走过了这段万人簇拥路逃不过墓碑下那孤独的长眠。
一句话从生涩说到熟练,台风雨造访了风球第几遍,总有人情愿去吞下谎言看不到甘甜后要背负的锁链。
一首歌从深情唱到敷衍,坏掉的卡带它倒不回从前,总有人相濡以沫二十年却输给天真或妖冶的一张脸。
……
此时,那个叫河图的男子的声音已如落花般散去,余音似线缠绕着她。她忽然看到了那些晚上的自己。
空阔的山顶,长风撕裂的夜,翻飞如沫的头发。星辰似人,月如青春,苍穹换时光。
如此世间,如此一生。
走到学校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一点。半个小时的路程。坐车的话,短短几分钟。不过,她们不习惯坐车,也不似其他女孩子一般在太阳下撑伞而行,防紫外线防得严重。
她们喜欢阳光触摸皮肤的感觉,灼热的带着一种细碎的痒痛,像是一只长满茧的粗粝大掌在上面挪移。
烈性阳光的味道,只有那种有着偏执爱好的人才有心去体验。就如同隆冬凛冽的朔风,一样要潜藏尖锐的人才会去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