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云峰萧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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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61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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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说来也长,”温如溪请众人各自落座之后方徐徐道来,“近些年来血影教风头日盛,在武林中为患日甚。我心中担忧,便遣了数十人探查血影教的消息动静,以防他日迟早要与之一战。来青城之前,我便接到消息,说是血影教主薛一楠,将带南门堂主云沧与北门堂主谢寂亲自前来夺剑。”
众人不由暗暗佩服这温阁主心思缜密,若非她早有准备,只怕昨夜便要折去这许多人了。
只听温如溪接着道:“后我又收到传书,虽然血影教中擅长施毒的西门堂主花叶并未跟来,但是也不得不防,毕竟血影教中向来是最喜用毒的。那日在青城派,我并未出现,便是请席老前辈坐镇,待谢寂离开后便暗中跟随他前往血影教中人落脚之处。我探听到他们打算在客栈用毒,于是离开数日,前往药王谷特意请苏三姑娘前来助阵。还好赶回的及时,没酿成什么不堪的后果。”
温锦城笑道:“温阁主果然才识过人!也多亏了苏三姑娘医术高明,才免得我们大家遭了毒手。”
“正是。”清远师太亦颔首道:“只是累温阁主和苏三姑娘来回奔波,真是叫我们好生过意不去,辛苦了。”
“清远师太言重了,此事原是如溪分内之事,何来辛苦之说。”温如溪温和一笑。
苏静却只在一旁喝茶,神色甚是淡漠。
雪十三娘忽然开口道:“苏三姑娘,十三娘有一事不解,还请苏三姑娘指教。”
“但说无妨。”似是颇为喜欢这女子利落爽快的语气,苏静一笑,道。
“他们是怎么下毒的?”雪十三娘好奇道,“咱们这么多人,怎么没一个人发现呢?为什么展大哥和白大哥却没有中毒呢?”
此话一出,众人在惭愧懊恼之余,也露出十分好奇不解的表情。
苏静的眼中泛出专注纯粹的光来,娓娓道:“我检查过了,你们每人的房中都放有驱蚊的熏香,里面混合了一些百合子和其他草药的粉末。而你们昨晚的饭菜之中,放了葵香子加以调味。百合子杂以各种凝神的草药和葵香子原是无毒的,但混在一起……”
“就是有毒的是么?”雪十三娘拊掌一笑,快语接道。
众人也都流露出恍然的神情来。
苏静见众人都这般想,不由摇头,淡淡笑道:“并非如此。”
“啊?不是啊?”雪十三娘大为意外,神情微微沮丧,“我猜错了。”
展承光温和一笑,道:“十三娘,我们大家也是这样猜的,错了也不碍的。”
“展承光说的是。”苏静淡然笑道,“这几种药材混合起来,原也是无毒的。只是百合子混合那些草药的粉末要连续熏上七天,再吃过葵香子做调料的菜肴,便会形成极厉害的化功散。若熏香不足七日,或是未食葵香子,都不妨事。百合子用于熏香原是常事,而葵香子用做调料亦是寻常。”
说罢苏静难得轻笑道:“浮生之毒,巧妙在制毒之物十分寻常,下毒又十分隐秘,发作也慢,便是武林高手亦极难防范。此人对药性的了解,实在是不错,不着痕迹,下毒的手法也很高明。”
温锦城微微皱眉道:“这手法,倒是像花叶所为。”
众人沉默一阵,叶千忏忽然低声叹道:“此事既已过去,日后我们多加防备就是了。只是,如……”他顿了顿,又道:“如今,温阁主,两日后你与那薛一楠约在云峰一战,你有几分把握?”
高云起也关切地看向温如溪,道:“那薛一楠深浅如何,我们都不知晓,温阁主,你们约战,你……”
话未完,他的语调略带迟疑,想到心中的担忧,不好再说下去了。
叶千忏看向温如溪的目光中深深忧虑与担心,却暂时无法说出口。
温如溪浅淡一笑,道:“各位不必太过担心,在下心中自有分寸。”
“如此,便有劳温姑娘了。”高云起与清远师太等人深深看了她一眼。
商议了一会儿如何防备血影教偷袭之后,众人一一散去,最后只剩下温、叶二人。见大家纷纷走远,叶千忏默不作声地伸手将温如溪揽入怀中,闭上眼。
“如溪……”
两日后,云峰。天阴郁郁,夏雨将至。
温雅秀丽的年轻女子负手立在石边,浅紫裙摆在风中不断翻飞,而她对面的薛一楠依旧是雪白衣袍,袍角用银线绣着盛开的蔷薇,脸上的银色面具依旧未摘下,叫人看不清他的真正面目,透着一种冷漠的气息。
双方的身后都有各自阵营的数人观战。温如溪身后诸人,几乎尽皆全神贯注地看向二人,展承光却在看雪十三娘脸上显而易见的兴奋之色,不由暗暗笑叹,目光温柔而纵容。
众人担心的都是这场比试的结果,只怕只有单纯如十三娘,才会真正只关心两人之间这场比试。这二人一位是正道武林中的盟主,一个是邪教教主,功力自是不凡,可以想见,这必定是一场令人终身难忘的对决。
只是师兄定是十分担心温姑娘。
他这厢东想西想,全没注意到,在这场对决正式开始之前,白如风的视线始终停留在他的身上,眉间略带忧思。
在他注视十三娘的时候,白如风亦在注视着他,只是两人心思各不相同。
正出神间,便听见温如溪拔出纯钧宝剑,随意一指,淡淡笑道:“薛教主,请。”
清冽光芒雍容流溢,如同明亮日光,剑作龙吟之声,凛凛霜刃生生将这夏日灼热的光带出一片寒意来。
薛一楠眼神蓦然亮起,缓缓抽出自己的剑来。
“温阁主,请。”
话音未落,两人便动起手来。温如溪和薛一楠皆是用剑高手,此番对上,结果关乎武林日后的力量变化,两人丝毫不愿大意轻敌。故而两人出手毫无保留,尽是杀招,意在压过对方。温、薛二人乃是当今武林中罕见的练武奇才,鲜少出剑的高手,一时间斗了个旗鼓相当。在场诸人只觉满场剑气纵横,,凌厉无比,心知两人内力十分深厚,稍有不慎,连观战者都会被剑锋扫到。
两人打得酣畅淋漓,而一旁的雪十三娘更是看得目不转睛,生怕漏看任何一式。渐渐的,两人剑势愈来愈快,衣袂翻飞,直看得人眼花缭乱,连招式都看不清了,只看得见剑影重重,如瀚海涌波,似流云飞卷。
三百招过后,众人只听见一记响亮的击掌声,两条人影迅疾分开,各自连退了三步方才站定。
观战诸人定睛一看,两人嘴角都有血迹,脸色微微发白。对面的谢寂与云沧连忙扶住薛一楠,探查伤势,这边鼎剑阁的小剑客何不言、何不语亦上前扶住温如溪,连声道:“阁主,你怎么样?”
叶千忏疾步上前,不动声色地将何不言推开一步,扶住温如溪的右臂,快速按住她的脉息,只觉她体内真气乱窜,十分紊乱,忙暗暗输些真气与她,助她调息一番,缓过这劲儿。
有顷,温如溪轻轻推来诸人,抱拳悠悠一笑,道:“薛教主好剑法,在下佩服。”
“你也不差。”薛一楠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淡淡道,“今日一战,薛某毕生难忘,他日有机会,定会再向温阁主讨教,后会有期。”
银色面具下,薛一楠勾起一个众人难见的讥诮笑容。
“慢走不送。”温如溪勉强提气,朗声笑道。
眼见血影教众人铩羽而归,慢慢走远,温如溪才无力地滑下,按住胸口,缓缓喘息不定。
“温阁主,你怎么样了?”见众人一般着急,高云起便温和开口询问。
温如溪淡淡一笑,道:“没什么大碍,只是觉得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那我们快回客栈吧。”清远师太连忙道。
“好。”
温如溪攀住叶千忏的手臂,艰难站起,叶千忏低声唤道:“如溪,你还好好么?”温如溪柔柔一笑,正要答话,当此之时,却见天空一阵明亮电光闪过,紧接着轰隆雷声滚滚而来,不过须臾间,倾盆大雨如期而至。
好一场酣畅淋漓的夏雨!
“师兄,温姑娘的伤,好些了么?”
叶千忏回到房间,便看见师弟展承光点着灯,坐在他房中,似已等候多时了。
“好多了。”叶千忏关上房门,走到桌边坐下,展承光倒了杯茶递过去,才道:“这次比试,温姑娘伤重至此,那薛一楠,想必也没讨到什么好吧。”
叶千忏喝了口茶,低声叹道:“薛一楠也是重伤而归,只是此战如溪伤得亦不轻,怕是要好生调养一阵子才能见好。”
语罢眉心微微蹙起,疼惜之色甚是明显,十分温柔。
展承光见状,心知师兄对温姑娘爱意甚深,担忧惦念,不由劝道:“师兄,我知你与温姑娘感情极好,但你莫要太过担心,温姑娘武功高强,这点伤,她一定很快就会好的。”
“我知道,你休息去吧,一会儿我再去看看她。”叶千忏温声道。
情知劝也无用,展承光便不再多言,回房休息去了。
待他回到房间,便看到白如风盘腿坐在自己的床上,微微皱眉,似是有心事的模样,令人不解。
“如风,你怎么了?”展承光脱下鞋坐到他身边,开口询问道。
白如风侧头看向他:“嗯?展大哥你回来了,我有事想和你说。”
“什么事?”展承光不解道。
白如风沉默一会儿,才道:“我今日收到秦大人的书信,言道有事发生,嘱我立即回京去。此事耽误不得,我明日一早便要走了。”
“这么快?”展承光一怔,道,“出了什么事?秦大人急着要你回京。”
白如风摇头道:“信里未曾提起,只是语气颇急的样子,像是有急事。”
“那……”展承光沉吟片刻,便道,“不如我与你一道回去,好帮你忙。”
“不必了,你内伤还未痊愈,我不放心,我自己一个人回去就行了。“白如风轻轻一笑,道:”若真有事我一个人不行,再传书与你便是。”
展承光想了想,道:“也好,待我伤势痊愈,我便去寻你,左右这边也没什么大事了。你自己要小心,对了,你可与温大哥和蒋四哥道别过?”
“都说了。”白如风笑道,“你别惦记了。”
展承光也笑笑,叮嘱了一番后,便催道:“你明日还要赶路,早些回去休息吧。”
“也好。”白如风下了床,走到门边,忽然似想起了什么,回头道:“展大哥,我明日一早便走,就不与你道别了,你多保重。”
“我知道,回去吧。”
次日一早白如风果然独自离去了。
白如风一路快马赶回了京都,面见秦玉堂。到达秦府之时,白如风被管家告知秦玉堂尚在宫中议事未归,请他在书房等候片刻。
“秦管家,请留步。”白如风知这位管家乃是秦玉堂的心腹,绝非普通下人,故而拱手问道:“不知秦管家可否告知白某,此次秦大人急召属下回京,有何要事发生?”
秦钟恭敬地俯下身,道:“朝中之事,小的不敢乱议。只是月前京中发生了五起大案,户部尚书苏大人、吏部侍郎李大人、兵部的刘大人和枢密院的周大人纷纷遇害,引起官家震怒。不久前,开封府尹谢大人也被杀了,官家着秦大人彻查此案,务必要将凶手捉拿,以正朝纲。也许,秦大人是为了此事而找白大人吧。”
“多谢秦管家。”白如风心知若非秦玉堂授意,官家自是不会多嘴,想来便是为了此事。
秦钟低头道:“白大人客气了,小人告退。”
约莫一刻钟过后,秦玉堂终于回府了。
白如风行礼道:“见过大人。”
“免了吧。”秦玉堂随手一挥,温声道,“如风,你可知此次我为何要这么急着找你回来?”
白如风低头道:“大人可是为了京中那五起大案?”
“正是。”秦玉堂端起茶杯,也不喝,只是缓缓摩挲着杯面细腻精致的画面,徐徐道:“这五位大人皆是朝中重臣,栋梁之才,无故被害,不仅令人扼腕,更是对官家的藐视,着实令人生气啊。”
白如风不动声色,应道:“大人所言极是。”
“如风。”秦玉堂轻啜一口茶,搁下官窑出产的上好茶盏,双手交握,看向白如风悠悠道:“这些案子干系重大,切不可掉以轻心。本官已查访一段日子了,你可知这五位大人为何先后被害身亡么?”
秦玉堂的眼神有几分意味深长的味道,白如风只做不知,恭声道:“如风不知。”
“不怪你。”秦玉堂离开书桌前,负手在书房内缓缓踱步,语调依旧温文尔雅,不紧不慢,“户部尚书苏大人与本官是同一年的进士,一向与本官交好。他出事前一段时间,曾对本官透漏过,户部查出了一些关于静王的账目,数目甚是糊涂;吏部的李大人生前留下手札,隐约表明吏部近些年来的某些官员考核皆与静王关系甚密;而兵部的刘大人和枢密院的周大人那边,也有些蛛丝马迹,似是静王封地那边军队颇有不安之状啊……”
白如风未曾接话,只是沉静地等待秦玉堂开口。
温文尔雅的刑部尚书目光中透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赞赏之意来,随即缓缓道:“至于开封府尹谢大人,据师爷所说,谢大人前段日子曾接到一张状纸,苦主似是状告静王府强抢民女,充为王府歌姬,要求讨个公道。只是此案尚未了结,谢大人便出事了。”
“大人的意思是,这些命案皆与静王有关?”白如风微微皱眉,道。
秦玉堂淡淡一笑:“或许。你可还记得去年本官让你查的那件扬州贪墨案?”
“记得。”白如风略有疑惑地道,“大人为何又提及此案?”
秦玉堂悠悠道:“此案也与静王有关,本官奉命查静王,便是自这案子开始的。”
“静王他是……”白如风略带迟疑地问道。
虽则话未说完,秦玉堂却已明白他的意思,温和笑道:“这静王爷来头不小,是先帝的七皇子。他生母陈妃美貌聪慧,少年入宫,原是先帝在世时最为宠爱的妃子。当年陈妃逝时,先帝还曾不顾祖制,追封她为端贤皇后,十分伤心。子以母贵,这静王自小便得到先帝的偏爱,十分受宠,在太子未定之时,甚至有传言说先帝欲立他为太子。”
白如风颇感诧异:“可是当今皇上他……”
秦玉堂眼中淡淡笑意:“官家乃是正宫所出的嫡子,又长于静王,东宫之位,自是非其莫属。陈妃过逝,皇后便独宠于后宫,加之官家生性聪慧仁慈,先帝甚是宠爱,后便传位于官家了。官家即位后,便赐封地随州与七皇子,加封静王了。”
“原来如此。”白如风依稀明白了。
秦玉堂负手温和笑道:“如风,这五位大人不仅都查出些对静王十分不利的证据,且他五人对官家向来忠心耿耿,乃是官家的肱骨之臣,只怕是因此而招来了杀身之祸,也未可知。”
“那……”白如风微微沉吟,忽道:“大人既已明了案情,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秦玉堂道:“事关重大,本官须好生考虑。静王早有不臣之心,官家亦是懂的,只是顾念手足情分,不忍刀兵相向。如今静王频有异动,不但招兵买马,且还勾结一些江湖匪类,血影教中人,谋害朝廷重臣,此罪不轻。朝廷大义与手足之情,官家想来自有取舍。”
“那我们该如何行事?”白如风暗暗叹息一声,对这诡谲朝堂,十分厌烦。
秦玉堂徐徐道:“我们只管暗中调查,搜集证据,呈上便是。”他望向白如风,忽然道:“如风,现在本官有一事,须你去做。”
白如风微微低头,应道:“大人请吩咐,如风自当照办。”
“甚好。”秦玉堂微微颔首,道:“镇远将军孟君道,你可知道?”
白如风略一思索,道:“属下有所耳闻,听说此人精通兵法,战功赫赫,乃是当朝名将。”
“正是。”秦玉堂意味深长地道:“孟将军月前回京述职,我要你去将军府,保护他的安全。”
“保护?”白如风一怔,这孟将军武将出身,亦是世家子弟,身手了得,何用他去保护?
秦玉堂深深看他一眼,温声道:“对,我要你保护他。”
“为何?”白如风不解道。
秦玉堂微微一笑,神色甚是温和。
他自是知道,白如风为他办事,全是为了报答当日自己对他妹妹白若水的救命之恩,否则以白如风冷绝孤高的心性,怎会甘心受缚于官府。他看中白如风的头脑和身手,更加喜欢这个青年重情重义的性情,是以对他,从不以下属视之,惟以朋友之意相待。这些年,白如风也确实没有辜负他的信任,虽不热情,却也从不敷衍他交代的事情。
白如风尊敬他,却并不畏他,有话往往也会直说,并不隐瞒,如这般,有话便问,不会畏畏缩缩。而且他对权力没有欲望,一旦他不愿再为他继续做事了,也定会坦言告知,不用担忧他会背叛。秦玉堂圣眷正浓,以他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极少有人敢这般待他了。
所以秦玉堂信任白如风。
“保护是一个目的,”秦玉堂缓缓笑道,“更重要的是,我要你监视他,看看是否可以找到他与静王来往勾结的证据。”
白如风奇道:“传闻孟将军十分正直,怎会与静王勾结谋反?孟家与蒋家都是京都的名将世家,向来以忠义治家,训诫后世子孙,那孟将军便是出身孟家吧。”
“蒋家确实如此。”秦玉堂点头道,“不过你有所不知,那孟将军与静王关系密切,当年在宫中,孟将军便是七皇子的伴读,而且静王的母妃与孟家原是亲眷,两人自小一起长大,感情极好。且静王才识过人,追随他的朝臣并非没有。若他不与静王为伍,自然是极好的,但他若是静王一党,我便不得不防了。他若是,你便查;若不是,想来也处境危险,你正好保护他。”
白如风叹道:“原来竟还有这一层,属下明白了。”
“去吧。”秦玉堂温和笑道:“多加小心,且不可露了马脚。”
“是,如风告退。”
白如风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