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第一人 百花楼:木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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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妓百花楼,大约有四五十人,女孩儿一概以花卉命名,室内亦常年装饰各式花卉,不分冬春,四季飘香。百花楼的姑娘大都从犯了法的文官家族没入,气质优雅,才貌双全,官员贵胄趋之若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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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新帝邓齐登基这一年为准,大约十五年前入夏时节,当时正是静宗治下,名门木氏当主夫人姬氏产下一名女婴。这个孩子从一出生就拥有崇高的地位,她既是名门木氏的嫡系,同时拥有来自母系的姬氏血统,毫不夸张地说,除了同为姬氏出身,亦是木夫人之妹的静贵妃生下的十三公主,举国以内,再没有人能比这个孩子更加高贵,哪怕是普通嫔妃诞下的公主也一样。
木夫人受丈夫之命,抱着孩子入宫探望皇后,本意是试探木后是否愿意以此女为未来的太子妃,巩固木氏的繁荣,然而木后素来与表嫂不睦,所以木夫人没有久呆,便告辞离去,转而去静贵妃姬氏处,探望这位自己的亲生妹妹。
静贵妃处此时亦恰逢十五皇子邓凌诞生,喜气洋洋,见木夫人前来,自然殷勤款待。
两个孩子,邓凌与木夫人的女儿,明明连人事不知,见了彼此却不认生,邓凌大一些,笑声响亮清脆,木氏女儿安静乖巧,甜美可爱,互相看着也不闹,可一将两个孩子分开抱远,二人竟都啼哭不止,众人引以为奇,笑了一回。两位母亲心里却都暗暗中意,认定天赐之缘,喜不自胜。
此时皇帝(静宗)驾临,木夫人连忙退避,但孩子不愿与邓凌分开,不停啼哭,只好暂且留下让静贵妃照看,自己一人避至别室。
皇帝进来,先抱邓凌,又见旁边有一女婴,眉清目秀,粉嫩可爱,便问是哪家孩子。
静贵妃笑回缘故,说是木家新生的幼女。
皇帝乃笑道:“此子形容姣好,且门当户对,不如定个娃娃亲,许给咱们凌儿罢。”
静贵妃心里虽乐意,却笑嗔皇帝胡缠,道:“好没正形人,您若爱这孩子,正经给起个名字,也不枉我姐姐走一遭,好歹饶个‘陛下钦赐’回去。”
皇帝闻言大笑,乃念诗经道:“有女同车,颜如舜华,竟不是说这孩子?我来时,看满园槿花尽开,难道不是缘分?如今不拘谱系,既生于木氏,就叫木槿可好?”
静贵妃听了,琢磨一下,拍手笑道:“果然好名字,可见陛下于起名这件事是很有本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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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氏有女,颜如舜华。
及至木槿稍长,这句话,早已传遍满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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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年后,正是新帝登基后,那一年的暮春时节,花街上热闹一如既往,百花楼最幽静的那间屋子里,木槿安安静静的,轻轻拨弄着琴弦,似在调音。
外面传来十五皇子邓凌少年人充满朝气地笑声:“槿儿今日可是摆架子了,都不出来见我。”
木槿在屋内听了,不禁腼腆地笑了,凌儿的声音。
默默起身,轻轻推开房门,缓缓走出,朝邓凌方向而去。
邓凌听见房门开合,不由向内望去,只见木槿裙袂微浮,步履盈缓,朝自己而来,竟让人觉得仿若人间仙子,远离一切世俗尘埃。
木槿来到邓凌面前,微微一行礼,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恬静地望着他,挂起一丝柔和淡雅的笑容。
“槿儿。”邓凌一见她,面上立刻挂上柔色。
木槿有些羞赧,微微伸手拉了拉邓凌,含羞一笑,似乎在叫“凌儿”。
邓凌看傻了眼,脸上一片通红,他自谓也是阅人无数,但是唯独槿儿,从幼年起,就是这样出色绝尘,一颦一笑,都是那样安静、甜美。
槿儿被他这样看了,目光中有些困惑,瞅瞅他,担心他不舒服。对木槿而言,邓凌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不由,伸出那白而纤细的小手拉拉他,目光关切:怎么了凌儿?表达出这样的意思。
邓凌一见,红了脸,忙摇头:“没什么没什么啦,你是不是在等着我呢,我刚才其实听见拨弦的音了。”
槿儿听他一说,便笑了,脸色红晕,瞅着邓凌,目光中略含些嗔怪之色,仿佛在说:你既知道我在里面等你,却还在外面发难?
邓凌一看就明白她的意思,立刻软了,笑道:“你生气了?我不过是玩笑话,不会为难人的。”其实他本也无意为难,不过是个玩笑,要是让槿儿不高兴,他就悔死了。
槿儿听了,看看他,便甜美地笑了,用乖巧的目光望着邓凌,仿佛在说“原谅你了”,不再嗔他。
邓凌知道,槿儿不是在玩女子的那套媚术,而是她原本就是这样。在乎周围人的感受,爱护周围的人,而且,一旦对方认真的回答了,就轻易原谅。
安静,善良,甜美。这就是邓凌认识的木槿,十五载光阴,从未改变。
槿儿见邓凌沉吟不语,不由又担心地看他,似乎问:你今日怎么了?
邓凌会意,便笑道:“没有啦,我是觉得槿儿你越发出落了,今日我带了箫来,我们好好坐坐。”说着,邓凌向槿儿展示他那玉箫,便拉了槿儿的手,一边嘱咐上好茶来,一边携了槿儿的手进她房间去了。
槿儿却也不太娇羞,而是很习惯地跟着邓凌进去了。对她而言,这只是从儿时起就没改变的事情。
凌儿总是拉着槿儿的手在偌大的宫殿满处跑,两个人一起玩,对年幼的他们来讲,没有皇位的纷争,没有宫闱间的人心叵测,没有身份立场的限制,只是两个年幼的孩子一起追跑玩耍而已。
只是那个时候,齐哥哥也总在后面看着他们,叫他们小心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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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槿儿,你怎么了,似有心事?”邓凌停下了箫声,因为槿儿的琴音里,泛着一阵阵悲凉,这在槿儿那总是温婉娴静的曲子里,是很少有的。
槿儿听见他问,便也停了琴,抬起一双水盈盈的眼睛望着他。
看见槿儿那本就水汪汪的眼睛里的雾气比平时重得多,皇子不由觉得槿儿似是哭了,可是为何?
顾不得这许多,邓凌却立刻放下箫,跑去用手帕拭槿儿就要滴落的泪,一边忍不住叫着:“槿儿,槿儿,你究竟遇到什么事?是不是她们为难你,你别怕,有我在,谁也不能欺负你!”这样说着,却情不自禁般的,邓凌拥住了木槿。
槿儿没有抗拒,而是很顺从地被他拥着,甚至还是很感到幸福的同时拥住了对方,贪恋着彼此的温暖。槿儿并不是一点不懂那些风月场上的事,她毕竟已经快满十五岁了,况且又身在花街妓馆,但是,她和邓凌不是的,邓凌是槿儿的青梅竹马,他们之间从小就是这样。
而拥住槿儿的邓凌,这时却忍不住滴下泪来,人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邓凌也不是没有血性,只是,事关槿儿,他实在伤心。
他恨自己,虽然满口说着要保护她,却是怎么保护的?让她沦落到这种地方,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还总是跑到这里做起客来。虽然自己只是为了见她,但是他们相见,什么时候竟要到这种地方了?而且还是客人和……不忍再继续想下去,邓凌只是止不住的落泪。
槿儿感到自己的衣服被泪沾湿了,不由用小手拉拉邓凌的手。
感觉到槿儿的手,邓凌侧过头来,用温柔的目光环绕槿儿,少年那双清秀的明眸中分明还含着泪水,却勉强在嘴角扯出一抹温暖的笑。
槿儿的目光不由担心至极,一边用她那白皙的小手去拭邓凌的泪。
邓凌看着槿儿那水汪汪的眼睛一时眨呀眨,一副担心的模样,仿佛在叫着他的名字:凌儿……
不由一下子咽下泪水,邓凌坚强地笑了起来:“哎呀,我一个大丈夫,哭什么,定是槿儿你的琴音太动人心腑了。”
槿儿听他这样说,有些娇羞地笑了,眼睛看了眼一边的桌案,便又对邓凌有些调皮地笑了笑,离了他走到那边去,就站在那里拿起毛笔写了一小会儿,才又拿了字条过来给邓凌。
邓凌接过来看,却看那上是槿儿隽秀笔挺的字体,上写道:“不是槿儿的琴音动人,是凌儿你的箫声悲凉,听得槿儿也跟着伤心起来,凌儿你还好吧,遇到什么事了?”
看罢,邓凌内心不由叹息,原来竟是自己不自觉间流出悲音。却也是,他与槿儿,自懂事起便是琴箫相和,谁的音律也瞒不了谁,心事全部付在里面了。
不由间,邓凌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是喜是悲。喜的是,自己与槿儿的心意竟能如此相通。悲的是,槿儿是这样善良,她都已经至此,却从来不作悲音,反而却还来体谅自己,体谅所有人,这样善良娴静的槿儿,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得到幸福?自己又怎样才能给她幸福?自己配不配?
这样想着,不由又看到手上这张字条,一下子抬眼对视上槿儿那双水汪汪会说话的眼睛,那双眼睛现在正流露着担忧的目光,邓凌心中愈发悲戚。
见邓凌愈发悲伤了,槿儿不由更加担忧起来,她走进他的身旁,用小手拭了拭他的眼睛,甚至还笨拙地去用手拉他的脸颊,挂出温和地笑容看他,似乎在说:笑笑吧,不要难过了,你究竟遇到什么,你跟我说说。而后,槿儿又用她那双白皙而纤细的小手去握住邓凌的手,摩搓着,似乎这样暖一暖,他就不会难过了——尽管天气并不冷——槿儿想暖的是凌儿的心。
邓凌眼睁睁看着槿儿用这一系列的动作和眼神去表达她的感情,又不由望望那张字条,眼泪就又要下来。可是,因为怕槿儿担心,他生生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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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槿她,不会说话了。
不是天生的聋哑,是后天的失语。
自从两年前的那一天起,木槿就不会说话了。
任何声音都发不出了。
那仿佛百灵鸟一般,甜得空灵得如山间清泉一般的声音,再也没有从木槿美丽的小嘴中发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