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太听着，双臂交叉，靠在椅背上。
    “是制度问题？”
    “也并不是改不改革的问题，不太好解释，大概应该说是由于‘人’本身态度的问题吧。”
    尚隆略有所思的样子。跟了他这么久，六太对治国之事其实也是很有心得的。只不过尚隆一直把所有的问题都揽在身上，把他当做小孩子一样宠着，惯着。六太也乐得清闲。但这并不表示他不明白。如果真的比较起来，也许六太还不如尚隆，但比起其他的官员或者大部分的王者来说，他的才智要高的多。
    “文姬和利达大概还不知道这边发生的变化吧？否则他们早就回来了。我也派使令去寻找过，但是现在还一直没有消息。”
    “奏国这样，是意外吧？”
    尚隆抬头看着窗外的远方，隆恰山仍然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百姓们脸上依旧是祥和，乍一看没有什么不妥。但在位者总是能嗅出空气中细微的不同。角落里有些难民正在对行人苦苦哀求，庠学有几间关上了门子，远处几间店铺也打上了封条……
    “我也发现了。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奏国目前没有什么不妥。但是，从一些底层的地方已经有些动乱了。南边过来的时候，看到很多难民往国都这边涌来。奏国本身安置难民的制度还是很好的，本来不该出现这样大规模迁移的事情。这里也有一些商家关闭了店铺，大概是私人恩怨之类的迫使他们无法再支持下去了吧？本来是会有国家专门干涉这些事情的，现在仿佛也没有人来处理了。奏国现在的感觉，像是一下子没有了领导似的，很多方面变得没有头绪，乱糟糟的样子。”
    “恩，不仅感觉没有人在处理，而且是没有人想处理。”
    “你要去清汉宫见宗王吗？”
    “既然来了，总要有些表示吧？”
    “我当然希望你能做些什么，让情况变得好起来。毕竟如果出了问题，将来遭殃的会是百姓。”
    延麒虽然小孩子的心性，虽然这里是奏国，但作为麒麟，慈悲是他的本性。虽然不是雁国的人民，但他还是看不得别人受苦。在来奏国的路上，看到了迁移的难民，延麒心中一阵悲戚。本来奏国的帮扶难民的制度在十二国中还是比较完善的，尚隆还曾经向这里借鉴过经验。但现在，就算宫中，至少看上去只是出了一点点小问题，反映到这整个国家的范围上，就已经会引起百姓们生活的困难了。为王者，要如何谨慎都不为过，因为万千百姓的心愿，都是寄托在王者身上的。
    虽然这样想着，六太也不会直接要求尚隆马上救助那些受苦的百姓。他明白，麒麟因为仁慈的天性，在治理国家的方面，有着天生的局限性。作为一个王者，应该分清主次，权衡利弊。不该因为一个或一群特定百姓的生死而影响治国的决策。为王，必然是踏着成堆的尸骨才能站在顶峰的。
    牺牲谁，成就谁，这是王的天性，也是王应有的作为。
    台甫，像一根长绳。过于用自己的仁爱要求王者，就会成为王的束缚，使国家止步不前，甚至会让王者心生反感，毁家灭国。做一名优秀的台甫，延麒不会因为自己的不忍而随意要求尚隆，因为他知道，尚隆一直宠着他，不愿让他受到伤害。如果他要求的话，尚隆就算不满，也一定会想办法满足自己的心愿。然而，单单以一时间的仁爱为出发点做出的决策，很可能引来更大的灾难。
    延麒知道，自己应该相信尚隆。曾经的延王对他说：“交给我”。既然这样，他就会一直这样相信着。他会做延王导航的浮标，只要没有超出仁爱的限度，他就会任由尚隆领导着雁国的前进。
    现在奏国出现危机，作为雁国的王，他来到隆恰，如果仅仅是为了考察实况，吸取经验，使自己在治国中不会出现同样的错误，这样的话，也没有任何应该被指摘的地方。没有人是万能的。延王也一样。他被赋予了雁国的王座，那么他的全心全意，应该是在雁国的。至于其他国家会如何，本身就不是他能够控制的。
    延麒眼光中露出一缕悲伤。不希望奏国失道，因为百姓会受苦。然而又不能强求尚隆。当初柳国失道之时，也是同样的情况。延王也曾经亲自去了柳国的都城芝草，但也仅仅是确认了情况后，回到雁国，安排了一下救助灾民的问题。他，如何强大，也不能改变另一个国家失道的命运。
    这一次，还会如此吗？
    “厄，我的意思是说，如果奏国的民众遭殃的话，一定会有大批灾民涌入雁国的。我是在为你的国家担心！”
    “你”这个字，延麒说的格外重。
    “呵。”
    尚隆听到六太口不对心的话，轻笑了一下。就算不知道麒麟是怎样的生物，他还能不了解跟他一起生活了近600年的六太的心思？尚隆知道六太是见不得奏国百姓受苦的。奏国失道的话，六太也会难过好一阵子吧？
    其实，对于奏国，尚隆也有不同于其他国家的心思。不说在这个大陆上，奏国是除了雁国以外唯一治世500年以上的国家，为王者之间总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情。就算是以风汉的身份遇到利广，每次都会有一种特殊的感觉。对，是踏实。每一次，不知道为什么见面，也不知道为什么分手。每一次，都想着以后不会再见了。但每一次，又都会在另一个地方再见。再见之时，发现双方的容貌都没有任何改变，也渐渐明白了互相的身份。也许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心底就有点开始盼望，希望有机会再见面的吧？因为如果仍能相见，说明一切都好。对，一切，都好。
    尚隆刚刚来到十二国那段时间，雁国一片荒芜。其他国家也一直处于混乱状态，没有一个王能够长久治世的。在当时，只有宗王栌先新已经在位百年，而且平稳度过一山。宗王，一直是自己初来十二国的目标，看着奏国的繁荣，奏国的稳定。延王也曾经想过，要把雁国，至少也变成奏国那样昌盛的样子。虽然后来雁国的发展甚至超过了奏国，但最初的愿望和目标，在一个人心中的地位，永远是无可替代的。
    “也许没有我们想的那么悲观呢。”
    尚隆故作轻松地口气，安慰六太。当然，他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是在关心六太的感情，安慰他什么的，没可能的。
    “明天我们去见一见宗王吧。今天什么也不用考虑了，等知道了真实情况再说。厄，就以雁国也听说了庆国要建大使馆的想法，来访奏国共同商议这样通知吧。”
    真的没问题吗？历史中的国家大多数都是这样。如果一个国家没有撑过最初的几十年，一般都是因为动乱而亡国。如果只是细微的地方出现问题，由于王者还保存着初登王位的警醒，还会为之弥补，小问题很难演化成大的灾难。然而一个国家如果度过一山已经稳定下来后，就不容易突然发生大的动乱，这时候如果国家失道，却往往是因为一些细微的地方，使王纲慢慢崩塌。稳定下来的王，还是王以下的臣民，已经适应每天例行程序一样的治国方式，反而不知道应该怎样改正了。
    因此，由于一点点小问题，国家就开始迅速的崩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