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八、知己话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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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洛阳别后,我先是去趟了京师,游玩了一遍后便出了关,在建州女真部定居了大半年,做了一段时日的游医。这期间,我踏遍了长白山,观赏到与关内完全不一般的景色,还寻到了不少宝物。”
“再后来,我去了‘奴干儿’,那里岂止是山色如画、景致秀丽,朝夕如四季,晖光连晚霞,更可见烛龙天象,华光流彩、美不胜收。”①
东方不败听着黄裳欣然地叙述着这一年半来的经历,手掌在火红色毛氅上摸了摸:“你既是流连忘返,如今怎又回来了?”
黄裳微笑,摇头不语。他当初在洛阳,因被激起了一些混乱的记忆,难免有一丝烦乱,后便放开心怀,干脆不去刻意深想,本来打算南下去福建的计划也是改成了北上。
这一遭,倒也是收获颇丰,除了这极品的赤狐皮毛,他更是找到了千年人参与一些稀有草药。
尔今,他已经适应了一点点地恢复着混乱记忆,心境也是平和了,便想起原本的计划,欲打算不日南下去福建,且看看那北宋演山先生的故乡福建延平府到底是否与他有关联。
目光落在东方不败摩挲着皮氅的手上,黄裳对这人表露的喜爱甚是满意:“如何,这红色比那雪色是不是更得东方兄的心?”
东方不败睨了他一眼,这人出关一趟,个性倒变得更是豪爽直白了些,只是脸皮也越发地厚实了。
“这点皮毛算甚么!本座若想要,什么样的宝贝得不到?”
黄裳失笑,赞同地应和:“那是自然。试问这天下宝物,东方教主想要,谁敢不给?”
“黄晟仲!”东方不败语气微恼,“你莫要嬉皮笑脸的,尽拿本座取乐!”
“不敢。”
黄裳敛住谑笑,自知该适可而止,这东方不败的银针扎在身上的滋味可不好受。
随后,屋内沉寂了下来。
东方不败坐在椅上,抚弄着赤狐毛氅;黄裳靠在门旁,浅笑地望着屋内人。
“黄晟仲……”
看着东方不败欲言又止的模样,黄裳难免觉得诧然,却还是含笑耐心地等待着。
“你,”东方不败轻蹙眉头,似是难以启齿般,犹犹豫豫地开口道,“你难道没看到本座这一身女子装扮吗?”
黄裳略瞪大眼:“东方兄哪儿的话,黄某眼睛可是利得很,怎会没有见到你是一身女装?”顿了下,遂是疑惑,“女装便女装了,有何问题吗?”
“有何问题?”东方不败笑开,眼神尖锐地盯着黄裳,“难道黄先生不觉一个男人,描眉扑粉、喜好红妆,极是古怪恶心吗?”
黄裳收起了惯常的温笑,神色清淡,沉静地注视着这比一年半前更显妖娆媚态的男子。
东方不败在他认真而清明的目光打量下,渐渐地止住了有些癫狂有些无望的笑,便是恢复了淡漠的姿态,平静地问:“你这般瞧着本座作甚么?”
“我虽无法感受东方兄的心情,或也有些不解,但却觉得,一身红妆衬托着东方兄,亦不失赏心悦目。”当然如果妆容再清淡点更好……黄裳略下后一句话,轻声道,“你说古怪、嫌恶,黄某并不能认同。”
“江湖中人,本就不比那些受拘礼教的读书人,凡行事讲话,自是洒意随心。”
“在我看来,男人也好女人也好,男装也罢女装也罢,都不过是众生表象。该做如何,自是要顺应着本心。”对上东方不败失神的眼,黄裳轻咳了声,微撇开视线,“何况……”
“何况甚么?”东方不败见他忽然沉默,不自觉地追问。
黄裳冲他温柔一笑:“何况,我所知道的东方不败,可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狂肆邪佞的大魔头,是呼风唤雨、一喝百应的日月神教教主,是被称作‘天下第一人’的东方不败!凡被称谓天下第一,便是独有这一份。”
“喜爱描眉扑粉、扮作女人又如何?东方不败,本就该率性肆意,莫说是颠倒阴阳,便是你想要翻转武林、玩弄江湖,那些个英雄好汉,又能奈你如何?”
在听到“颠倒阴阳”四字时,东方不败眉梢微动,待黄裳说完了这通话,他沉寂了许久。
天色渐暗,大雪依然飘飞自如。
黑木崖神教教主的院落,蓦然扬起大笑。这声笑,疏散了那一点隐忍与惶恐,煞是爽快而不掩狂傲。
“黄晟仲啊黄晟仲,”许久,东方不败止住了笑声,只是眉梢、嘴角还是噙着明显的愉悦,“本座今日才知你说话真是动听。”
黄裳倚着门,偏头看向院子里积起的雪,淡声道:“黄裳说话不在于动听,而只讲究事实与随心。”
东方不败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他的侧脸,毋庸置疑,黄裳的皮相是难得的好看,多时不见,只觉这人少了些许书生文气,五官与脸庞的棱角更显得鲜明,倒有几分名门正派的侠士之风。
“你的话,我东方不败记下了。”东方不败语气平淡,又似隐含着一丝意味,“若让本座发现你今日所言,只是在戏弄本座……”
黄裳笑吟吟地接话:“便让我再尝你银针的滋味?”
东方不败勾着嘴角,眉目自然含情:“你那多舌的嘴也就不必再要了!”
“呃,东方兄是要缝了我的嘴?”黄裳抬手抚了抚下巴。
“自然是得替你拔掉那多余的舌头!”
隐约感到舌根在作痛,黄裳对于这人凡事付诸武力的作法甚是无奈,只好笑着点头附和。
“东方兄不试穿一下这赤狐皮氅吗?”黄裳见东方不败摸着皮毛的动作,忍不住出声,“我在奴干儿遇到几个罗斯人,便跟着他们去了雪原,转悠了两个月,才看中了两只赤狐。”
他本是无意间碰到一当地贵族的女儿。女子披着一件赤狐披风,冰天雪地里,火焰般的红色似能燃烧掉人的眼睛。那一瞬,他却莫名地想起了总是一身朱红的东方不败。
恰巧遇了几个罗斯猎手,他闲来无事,便跟着他们一起出没在雪原之地。也算是幸运,虽然耗费了些时日,终究是猎到了自己满意的赤狐。
如今,赤狐皮做成了大氅。黄裳难得心生了急切,想要看一看,东方不败穿了这一身明丽鲜艳的火色大氅,又该会是呈出怎样的炫目风姿。
东方不败挑眉,将这件皮氅收起,手上的动作带着一丝不经意的小心:“这样式本座不喜欢,做工也是差了一等,还不如本座自己动手缝制。”
黄裳听了,不掩惊讶,遂是笑开:“不想东方兄耍针的本领着实厉害,竟不光是用在打斗中啊!如此……”他低头扯了扯身上有些褴褛的裘袍,“不如麻烦东方兄也为我做上一件衣服罢!你瞧,我这件袍子,四处漏风,已是不能保暖了。”
东方不败横眼看向他:“黄先生当真是本座见识过的第一厚颜人了!”让他堂堂日月神教教主做衣服的话,这人还真能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黄裳展颜:“这倒是不错,黄某厚颜第一,东方兄武功第一,也算是绝配了。”
东方不败眼神一动,银针再次飞出,怒道:“胡说甚么呢!”
“东方兄别介意,”险险地避开了一击,黄裳连忙正色,抚了抚额头,“我这两年尽是闲散惯了,说话却是少了深思熟虑。适才不过是逗笑,如今我既拜访过了知己,礼物也送到了你手中,便也是时候离开了。”
东方不败微愣,看着窗外黑茫茫的夜,只有白雪反射着寒光:“离开?”一时没想清黄裳话语里的含义。
“自然是离开太原府了。”黄裳淡声道,“我要去福建,虽然记忆还是一片混沌,但我总觉得对那延平府有些熟悉的感觉。”
东方不败闻言笑了:“你还真当你是那几百年前的黄裳啊?”
这一回,黄裳却是没有了半分随意,他垂着眼,嗓音暗沉:“或许东方兄不相信……但自你当年说起了几百年前的那些人事,我倒真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我自有记忆以来,便是孤身活在天山幽谷的崖洞内。”黄裳轻扯开嘴角,“虽然前尘往事没了半分印象,但我却总感觉……我活了很久。”
或者说,他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活了很久很久——只这般玄异的说法,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说出来怕是无人能信罢?
东方不败沉默了下,遂道:“待你到了福建,又有何打算?”
“暂时也没想。”黄裳笑了笑,“我也不着急,一路就当游山玩水罢了。等到了福建,若那里真是与我有些关系,便定居下来也好;或者不是,我也能歇歇脚,再作往后的打算。”
说罢,他望着东方不败艳丽的面容,语气中有一丝不明显的柔和:“所以才想着,趁南下前,来拜访一下东方兄。这回一别,怕又是三年五载难再见面了。”
说至最后,便是豁达如黄裳,也忽觉心头流过一道莫名的感伤。
东方不败抬眸对上他的眼睛,扬了扬眉:“既是要走,还不快下山去。雪夜天黑,这黑木崖一路,可不是好走。”
黄裳敛回神,冲他笑着点头:“东方兄提醒的是,那,黄裳便告辞了。”
没再犹豫,他利索地转身,脚下轻功一起,瞬间就飞出了院子。
东方不败缓缓地走至门口,顿是寒风卷着一些雪屑,扑面打来,冰凉的触感直钻入微敞的襟口。静伫少刻,他才转身回了屋,复又拾起那件火红的皮氅,掌心细细地在其上摩挲着。
其实这皮氅样式很好看,做工也十分精致……不过是看那书生有些灼热的眼神,莫名地想为难罢了。东方不败拿着皮氅,略一失神,低头又摸了摸皮氅的襟口,暗想:这里做得不够华美,还是需要他亲手改动一番。
下山的路途,比来时要好走的多。虽然山高路险,途中还有一些暗门机关,但黄裳已是摸清了些门路,武功又是极好,自然没甚么能够拦住他的去路。
却不经意地放慢了些速度,等眼前渐现阔长急湍的水流,黄裳才骤然回过神,暗笑自己真真是魔障了。
大冷天,水上也没见结冰。黄裳收敛起了所有心绪,一个纵身轻跃,脚尖轻踏着水面。在天山那样险恶的环境里,他的轻功被练就得极佳,不出一刻钟,便是安然地过了猩猩滩。
“黄先生的武功真是不见进取,”赫然现身的红衣男子,语气不掩欢快,打趣道,“本座都下山多时了,你才姗姗来迟。”
黄裳这下是有些懵憧了:“东方兄?你怎会在此?”这人身后不远处,立着一匹骏马。马背后,还放置了包袱之类的东西。
东方不败转身走至马前,牵着缰绳,朝东南向的小路走去:“本座难道不可以下山吗?”后又似解释般,道,“本座的小侄女,趁着本座闭关时,顽皮得跑出了神教,便是随你顺路南下,看望一下她去。”
夜色迷离,片片雪花恣意飞舞,别是一番美好。
黄裳无声地笑了,嘴角轻扬:“啊,这也真是巧了。那么,往后一路就请东方兄多多关照了。”
注:① 奴干儿,即漠河;烛龙,即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