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二)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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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这个念头炙热,烧得我面颊一片滚烫。母亲瞅我一眼,说:“有点发热么?”她伸过手按我的额头,手掌上的老茧粗糙,刺刮得我微微一让。
    母亲有些歉意的收手,自己瞧瞧手掌,说:“该擦点护手霜了。”这时她才显露出慈母的一面,她伸过手背试我的额头,看是否发烧。
    我心里一酸,胸气一荡,尽量高兴的说:“我没事——你别老用手搓洗衣了,多用用洗衣机吧。”
    母亲一笑,脸色顿和,坐在床沿说:“你表现好点,少让我操心,我再辛苦都值得。少让你爸爸担心,少惹他生气,什么都不重要了。你这次闯了这么大的祸,知不知道多少人为你的事情费心?因为考虑到你养着伤,我们都尽量不让你知情,免得增加太多心理负担……”她说着说着脸色又阴沉下来,笑容渐敛,竟泫然欲泣。
    母亲是一个不懂得控制自己情绪的人,我无法怪她,只是心情渐重,我情不自禁皱眉,却又立马反应过来,保持了理解的微笑。
    我打断她问:“妈,这次是偶然事件,谁都会遇到……”
    母亲瞪眼说:“什么偶然事件?你怎么就怎么不爱惜自己呢,简直是闯了天大的祸,说得严重点,我这几天心里揪着在痛,你爸爸也整晚睡不着,怪我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她的眼圈儿红了,低头从自己提包里翻找着纸巾。
    我心里沉重之极,竟似有泪渗出,我用力睁大眼,强颜欢笑,只是一阵阵心里气血翻涌,几欲夺喉而出,我悄悄吁着气,牙关默默咬紧。
    我觉得不能再放任母亲的动情,及时插话说:“你觉得爸爸和你对我除了不和任何同龄朋友来往,不结交女生,不抽烟,还有什么要求?”
    母亲扫了我一眼,似乎又心软,认真劝说:“那么,你觉得你这些事对不对嘛?”
    我当然觉得对,可是不能说对,我笑笑反过话头说:“你们反对,我就不做,你们支持的,我就去做。可是,不和同龄的朋友来往,还有异性,大学就是小社会,以后我工作了也这样?妈,平心而论,你觉得正常吗?”
    母亲有些语塞,想了想说:“读书时学业为重,绝对的不结交同学也是不可能的,简单的学习上的相互帮助还是可以的,但是天天搅在一起,喝酒闲耍,耽搁学习,影响身体,你觉得那到底有什么必要呢?”
    我有些绝望了,觉得母亲的思路断层于这个时代,隔绝于这个社会,我说:“那我该怎么分辨呢?凡是说到学习之外的,我就告诉他们:对不起,我妈反对我说学习之外的东西,请你们不得向我传递学习以外的信息,我也不会听。怎么样?”
    母亲又叹气又想笑,似乎也觉得不妥,又严肃下来说:“那抽烟呢?”我愣了愣,说:“我没有瘾的,随时可以戒。”
    母亲眼睛红了,眼神很深的一字一句说:“不管上瘾没上瘾,你一定不能再抽了,你难道不记得?你外公就是死在这个东西上,我生平最恨别人抽烟。”
    我不想让她继续沉湎于往事的悲痛,扯开话题说:“妈,可是外公是龙头老大,我是什么?”
    早逝的外公是家乡的袍哥大爷,是旧时代的“袍哥人家”,一根威风凛凛的龙头杖标志着他的身份,虽然时代变迁,他早已退出江湖,不问世事,可是外公的威名依然在老人们的心目中如雷贯耳,他是出了名的好人,虽然人们敬畏他,他却绝不仗势欺人。他喜欢抽烟,后来在肺癌中仍不能断烟,匆匆辞世,母亲是个孝女,一直遵从父母所嘱独立在外工作,没有坚决劝诫外公戒烟,引为终身之憾,恨透了烟。
    所以我一直躲着抽烟。
    母亲怒了,说:“胡说,什么老大不老大,你不要在别人面前乱说——抽烟和这个又有什么关系?”
    我笑了,说:“当然有关系,外公是个人物,我什么也不是。”
    母亲被我的逻辑搅乱了,半天才回了神,恨恨看着我,说:“什么人物,那是旧时代的东西,现在连提都要少提,你还觉得是很荣耀的事,而且,你要做什么人物?烟都戒不掉,没有一点意志力,你还要当什么人物?”
    我又笑又叹气,说:“我的意思是,我如果是一个小人物的话,何必要要求那么高?如果我不是,那么何必光关注这些小问题?”
    母亲显然记不起那个“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的典故,不然就是可以用来对付我上述理论的漂亮武器,她只是不耐烦于我的“狡辩”,我本不想与她这样徒然口舌争辩,可是她的逻辑与我的想去太远,几乎不同时空,我的语气不禁越来越流于“绕字眼”。
    母亲咬紧嘴唇瞅着窗外,似乎又要抑制住哭泣,她终于愤愤说:“反正我说什么你总是有道理,我就不和你多说了,等你爸爸来给你说。”
    母亲的惯性思路越来越接近“威服”、“制服”,而不是“说服”。我偏偏是遇强则强的性子,她的伤心和父亲的雷霆管制成了磨砺我的两重磨刀石。
    我认为坚持主张或顽强就是一种能力,我的能力。
    所有的事都有原则,如果要我做事的话,自主就是我的原则,我如果没有自主的权力,又如何成就我的能力?不仅仅是那个所谓的学习能力。
    毕业渐近,我的功课,我的去向,我的所谓发展,如果我不能自主,父母又频频限制的话,不异军突起,如何扭转乾坤?
    母亲还待再说,我已经看出她的无助和软弱,我微笑说:“妈,你和爸爸考虑过我的工作问题没有?”
    他们一直主宰我,主宰到最后就成了一种习惯的固执,而丧失了目的,“不审势则宽严皆失”。
    现在,我要自主,就一定要目的。我要自我实现,也一定需要目的。
    恰恰目的,他们没有给我,只是对我所有的提案说“不”。
    现在我要坚持我的自主,哪怕是不好的自主,用顽抗给自己形成一个空间和对自己的支持。
    让别人失望的目的是为了给人希望,我悟到这点,不禁暗暗苦笑。
    母亲瞠目结舌,说:“学校不是会分配吗?”
    我说:“要是学校分配不合理,或者不包分配呢?”
    母亲终于有些担心的自语:“这点倒真得问问你们那老师。”
    这是母亲比父亲现实的地方,也是更让我欣慰的地方,父亲重视的是对我的培养和精神指导,对我的具体操作没有建议,只有依靠人们和母亲的检举揭发来指挥和处罚,我得在有限的空间里创造奇迹,为结果负责。不然,我就得习惯处罚。这使得我过早的成为了我的言行的责任人。
    而母亲,则把我永远当作了儿童,直接干预和操作我的事务,令我事务负担轻松而精神愈加疲惫,因为,母亲乐于使我失去朋友,她担心周围对我的一切虚拟型伤害。
    母亲口中的“老师”是小丽子,这会小丽子成了曹操,随叫随到,母亲话音未落,小丽子和王锐已经提着两大袋新鲜水果出现在门口。
    王锐非礼勿近——没有礼物,他绝不靠近,他几乎成了一个失控的疯狂的圣诞老人,随时狂购和散布礼物,似乎与兜中钱有仇。满口“这么便宜?”,一副大捡便宜的惊喜。这一会功夫,他不知怎么又伙同小丽子下楼选购新到水果。他们吃得很欢,母亲添油加醋添枝加叶告诉了他们细节,他们双手汁水滴答,满脸红黄相糊,一面吃一面乐一面岔话打趣,一会母亲的怨气就烟消云散,我知道这局面是源自王锐的操纵,暗暗佩服感激。
    负责跟踪王锐的卧底——我支使的王超没有回来,我暗自奇怪,揣测是否在哪里被这个神出鬼没的王锐杀人灭口,毁尸灭迹了。隔半响我的耐心几欲磨尽,从小丽子脸上找他们密谈内容的痕迹,却见她形容如常,没有破绽。我正待探问,王超和几个朋友已经笑呵呵进门。
    王锐主动对母亲说:“阿姨,这样,我们先回去,让他们几个年轻人开开玩笑,摆摆他们的闲话,小弟每天躺着——闷,您看好不好?”
    这建议颠覆了母亲的良苦用心,她有些不知所措,诚如我度,外人面前,母亲总是无懈可击,只有她絮絮叨叨的语言才能流露出内心的情绪,她微笑说:“行,不过不能耽搁太久了,你们这些朋友各自家里也有事,早些回去了,免得大人操心——还有你,自己的身体要自觉爱惜,没事就多睡一会,别让你朋友担心。”
    这后面一句是对我说的,前面部分是对我朋友说的,这话软中带硬,母亲算是个家庭政治家,我只好点头,瞥眼朋友们也只好点头,纷纷表示不会呆太久,以免影响我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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