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松子落,严霜打奈何  第二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0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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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未到辕门口,萧晓云就看到了那辆马车,车辕前套着两匹棕色的小牡马,半旧的紫色锦缎套在黄杨木的车盖外,边缘装饰着十二色流苏,长长的垂了下来,将坐在车内的人遮住面孔,只露出下半身的桃花裙,带着风流的弧线袅袅婷婷的垂了下来。
    萧晓云的心没来由的一沉,拉着缰绳放马小跑过去。
    侍立在一旁的丫鬟最先听到马蹄声,扭头看了她一眼,低声向车内人禀告。坐在里面的人有一点轻微的晃动,似是吩咐了些什么,随即那个丫环将车盖上挂着的流苏拢到旁边,露出一车光艳明媚的美丽。
    刚喝了的水似乎被马给颠了个精光,萧晓云听到自己嗓子里咕嘟一声,觉得口又有些干,顿时无限怀念着营里自己桌子上放着的那一壶清茶。
    “弟妹!”车内女子美目流转,仪态万方的转了过来:“怎得日头偏西了才来营中,可是有事耽搁了?”
    “夫人。”萧晓云只觉得嗓子越发的干渴,却又无法离开,只得在马上抱拳行礼:“下官有要事去了秦将军营地。夫人车驾在此,想必是等候将军大人了。”
    那名美妇螓首轻点,嗓音娇软低道:“璇儿闹着要来找爹,我也拗不过他。”她爱怜的摸了摸身边的男孩,柔柔的说:“璇儿,见了婶娘怎么不打招呼呢。”
    那男孩抬起头来,与他爹长得一摸一样的国字脸,浓眉大眼虽然少了很多威严,却也透着不加掩饰的狠烈:“裴璇给婶娘问安。”
    眼看着有六分相似的面孔吐出这么一句话来,萧晓云嗓子一紧,手里的缰绳不小心脱手又急忙握住。青骢马在地上刨了两下,撒蹄子本想跑,又被马缰拉住,极其不满的在地上直打转:“太客气了。”萧晓云急忙摆手:“璇儿叫我名字就好了。”
    那名美妇笑容加深了两分,脸上的神色极是动人:“辈分还是不能乱。志玄不在你身边,若是我先乱了辈份,不是枉费他叫了我这几年的嫂子。”她很是关心的向前欠了欠身,温婉娴淑的倚在车壁旁:“石榴那个丫头,用起来可曾顺手?若是她有偷懒或者服侍不周,尽管告诉我。”
    萧晓云从马上俯下身子,正试图扭正裴璇的称呼,听了这话急忙回答:“一切都挺好的,有劳夫人费心。”她想了想措辞才说:“其实下官一个人住惯了,有了丫鬟伺候,自己闲下来反而觉得有些怪怪的。不如先让石榴回去……”
    “那怎么行。”那名美妇打断她的话轻声说:“你一个女孩子,住在城东那么远的地方,身边若没个使唤的人,那多不方便。万一再有个好歹,我怎么跟志玄交待。石榴这孩子做事还好,就是性子偶尔活泼了点,你若是嫌她吵,我再换个丫头给你。”
    萧晓云听了这话急忙摇头:“不用不用,她就挺好的。”她急于结束这场对话,“下官已经迟到许久,先进营里去报到。夫人可要一同进去?”
    “夫君他治军甚严,从不允许我们随意出入军营。”那女子抬手扶了扶浓密的鬓发,一双素手细润如脂,看了看日头才说:“我就在这里等吧,反正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萧晓云连忙点头说:“既如此,下官就先告辞了。”脚下用力,一夹马肚,青骢马立刻窜了出去,飞奔进入辕门。
    进入辕门的时候,萧晓云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行径,跟逃跑没有什么两样,极没有骨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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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超级玛莉已经到了中军大帐,萧晓云心里却不知怎的不愿意进去。勒住青骢马在帅帐之外打转的时候,齐文刚好出来:“萧副将!”他走过来帮她拉住马缰:“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少爷下午就问了好几次了。”
    “唔。”萧晓云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又朝帅帐望了望“将军呢?”
    “在帐里呢。”齐文看她在马上只是呆呆的看,并没有要下马的意思,于是提醒到:“萧副将,您先去见少爷。这马我帮你牵到马厩里去?”
    萧晓云仍是盯着那帐篷,过了好一会才摇头:“不用客气,我先回去换衣服。”
    她的眼睛与往常有些不同,水汪汪的似乎有些焦距不清。齐文闻到淡淡的酒味,当下了然道:“既如此,我先去向少爷禀告。”想了想又说:“因为萧副将今日迟到,少爷已经有些不高兴了。您要小心,军法可是不容情的。”
    萧晓云嗯了一声,打马回了自家帐篷。一边解衣服一边找水喝,谁知找到的却是一个空茶壶。这才想起来身边的那三个人都已离开,一时怔在当场,心里又酸又涩,辨不出任何滋味。
    裴行俨进门时看到的便是这副场景:束衣的玉带早已解开,慵慵懒懒的挂在腰间,绯色的官袍半敞开,露出白的耀眼的丝制中衣。萧晓云脸上红扑扑的仿佛涂了胭脂,呼吸有些不稳,半闭着眼靠在桌子的边沿,小指微勾着的茶壶在空中晃来晃去。裴行俨摆了摆手让齐文在外面等着,自己放轻了脚步往里走,快要靠近的时候,闻到一点淡淡的梨花春的味道。
    他皱起了眉头:“你喝了酒?”
    萧晓云猛地一惊,脚下不自觉的向后退步,却被身后的桌子挡住了去路,随即右手微抬,摆出一幅可攻可守的姿态。她戒备的状态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看清楚来人立刻收了回去:“将军!”
    裴行俨微皱了皱眉,点点头把问题又重复了一遍:“你喝了酒?”
    “嗯,六哥拉着我一定要喝酒,逃不过。”萧晓云满不在乎的点点头,茶壶颤巍巍的勾在指尖,随意的摆着:“不好意思,回来晚了。”
    衣衫不整的模样,满身的酒气,没有诚意的道歉,甚至连勾着的那个茶壶,都透出说不出的轻佻。裴行俨一瞬间有些愤怒,大手一挥,不加考虑的拍了过去:“你知不知道今夜是你值营!”
    “啪啦。”白瓷的茶壶跌在地上,碎成几瓣,壶底仅存的一点点水顺着缝隙流了出来,很快渗入黄土地中没了踪影,留下粗瓷的内胆,干涸的好像沙漠中濒死的怪兽。
    萧晓云愣住,她的身体在意识之前不自觉地躲避,发空的脑子甚至忘记了指头上还挂着茶壶。
    裴行俨也愣住,他本是要扶一下萧晓云的肩膀,提醒她身为副将的责任。
    就像磁铁的同极,一种叫做沉默的磁力将两人向不同的方向推去。
    裴行俨看着她敛了袍袖急匆匆地消失在屏风之后,才有些后悔或许是应该道歉的。虽然,自己也没有错。
    萧晓云最近很低迷,自从进了洛州之后,她总是挂着微笑的面具堂而皇之的走神。裴行俨太熟悉她的套路:先是呆住,然后嘴角上扬微笑,再然后眼睛没了焦距。在瓦岗的时候,她很少如此,但是到了洛州之后,她却经常这样的忘却自己的处境,甚至在开会或者练兵的时候都如此。裴行俨觉得,或许是没了朱玉凤孙白虎齐武他们陪在身边,所以她有些寂寞吧。
    萧晓云换了平日里穿的戎装,衣袖与领子边缘里填充着的茶叶散发出熟悉的味道,顿时整个人也精神了起来,心情倒不似刚才那样惆怅,从屏风后转出来的时候,脸上已是晴空万里,连语气都变的轻快起来:“让裴大哥久等了,多多恕罪啊。”
    裴行俨最欣赏萧晓云的,便是她这份随时可见的乐观,反正刚才的不快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误会,当下让齐武回去取了新的茶壶过来,又嘱咐他弄些热水泡茶,这才对萧晓云笑道:“今日与谢映登比试,难不成你又赢了?”
    萧晓云扮了个鬼脸:“怎么可能?若是我赢了,六哥怎会请我喝酒。”她吐了吐舌头道,“自然是我输了。”
    裴行俨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打趣道:“输了你还这么高兴。”
    “因为输得心服口服啊!”萧晓云坐在凳子上,努力把腿向前蹬了蹬,放松了一下身体才说“这次六哥确实是下了功夫,这几天我的确是倦怠了。”她伸手噼里啪啦的拍着自己的脸颊:“加油加油!下次要一雪前耻!”
    她的脸颊本就染上了酒色,这么一拍,越发红彤彤的娇艳。裴行俨拉住她的手,也笑道:“既然如此,我今后也要对你严厉些。免得被人说我裴行俨的人比不过秦琼的下属。”
    话虽这么说,裴行俨还是敏锐地从萧晓云神采奕奕的脸上发现眉眼间的浓郁的酒意:“看你今天的样子,倒像是比平日喝的多了些。”
    “这个你都能看出来,裴大哥真是厉害。”萧晓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今天这场比试时间长了点,午时三刻才结束。军营里早就没了午饭,所以六哥请大家去酒楼。六哥一向能喝,何况这次又赢了我。”她眼睛弯的剩下一条缝,笑的很是开心:“我能回来就不错了,六哥和罗士信都喝醉了,是被秦大哥拖回去的。今夜肯定少不了面壁思过,呵呵……”
    裴行俨看她笑得开心,心里就不能肯定今天这酒到底是谢映登高兴喝多了还是被萧晓云灌醉了,不过心情却好了很多:“你若是再晚回来半个时辰,今天晚上也少不了面壁思过!”
    萧晓云听了这话,笑得越发厉害,眯着眼去看裴行俨:“我自然知道,所以老早就假装醉酒倒过去了。”她貌似不经意的说,“我虽然胡闹,正事可从没有耽搁过。”
    裴行俨听了这话,知道她为着刚才那个争吵还心存不满。当下宽厚的笑了笑。正好齐文带了一套新的茶具和水过来,于是忽略了这个带着醉意的挑衅,亲自给她倒了水递过去,顺便岔开话题,低声安抚这个偶尔有些小心眼的副将。
    萧晓云与裴行俨说了一会今天的比试,又谈了谈朝廷里最近晦暗不明的局势,紧张的神经慢慢松懈下来,一直压着的酒劲就反了上来。梨花春这种酒喝起来绵软缠绵,后劲却非常的大。萧晓云昨夜半夜惊醒,今日早上早起,又弯弓打马跑了一个上午,纵然特别注意少喝,却还是敌不过酒意带出来的那一股股疲惫,眼皮子犯沉就有些睁不开。
    裴行俨见她口齿越来越模糊,也知道她现在困的厉害,心疼她的身体,又怪怨她喝太多的酒,半是命令半是哄骗的让她去休息。萧晓云知道今夜自己要值守,马虎不得,口齿不清的说只睡一小会,一遍又一遍的叮嘱裴行俨记得叫醒她,得到保证后和衣往床上一载,立时睡死过去。
    齐文一直在旁边侍立,待裴行俨仔细的给萧晓云拉好被子,才上来轻声说:“夫人带着少爷来了,如今在辕门外等着。”
    裴行俨看着萧晓云安静的躺在床上,身体随着呼吸轻微的起伏,被酒染的绯红的五官放松下来,少了平日的冷冽,倒透出无限的疲惫,心里忽然想起些事情,随口问:“来了多久了?”
    “似乎有一段时间了。”齐文不敢乱看,低声说:“夫人特别来等少爷您回家吃晚饭。”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听说这是老爷的意思。”
    “既然如此,那就回去吃饭吧。”裴行俨看了看日头,想了一会才说:“你在这里守着,我安排些事情,换身衣服再走。”萧晓云躺在床上睡的正香,只是有些不安稳,翻了几个身,捂着心口蜷到角落里不再动弹。他叹了口气,伸手给萧晓云整了整被子,起身吩咐齐文:“今天你先在这里守着,一个时辰以后记得叫醒她!”
    伸手摸了摸萧晓云烧得通红的脸蛋,裴行俨低声问齐文:“言草新送给晓云的那个侍女,你听说过么?”
    齐文摇了摇头低声说:“这个侍女叫石榴,据说是个秀才的女儿,很是知书达理。其他便不曾听过。”
    裴行俨点了点头:之前那几个侍女,都被萧晓云退了回来,问她理由只是笑的冷冷的说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幸好言草找个了个读过书的丫鬟去服侍,想来这个石榴应该是不错的。他扭头看了看床上睡的正香的那人,头一次发现自己这么婆妈,自嘲的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裴行俨走的时候,萧晓云正蜷在床上睡觉,面朝里面躺着,遮住了被梦魇挤压的满是痛苦的脸。
    仍然是那样的声音,带着逐渐消失的温暖,一遍又一遍的在耳边诉说:
    荣辱与共,生死不离!
    荣辱与共,生死不离!
  
    够了没有!
    萧晓云猛地坐了起来,将旁边守着的人吓了一跳:“萧副将?”齐文惊诧的看着她坐在那里,眼里带着茫然的惊慌:“您怎么了?”
    慢慢平复紊乱心跳,萧晓云记起自己在军营里,晚上还要值营,于是微微喘气低声问:“什么时候了?
    “差不多酉时三刻。”齐文看了看刚黑下来的天空,又补充道:“你还没睡够半个时辰呢。”
    萧晓云觉得头有点晕,准备躺下去再休息一会,转念又想到那个阴魂不散的梦,于是改了主意:“算了,既然醒了,就起来吧。”
    她翻身下床弯腰去穿靴子,起身的时候,有一滴汗珠从发间渗出,顺着脊梁慢慢的落了下去,带着秋天夜晚的凉意缓缓滑落,激起后背皮肤一阵阵的寒意。萧晓云咬着牙把冲上来的哆嗦忍了回去,系紧袜带问:“将军呢?”
    “已经回府了。”齐文恭恭敬敬的说:“萧副将要用晚饭么?”
    萧晓云挥了挥手起身:“算了,中午吃多了。”她利落的整理被压出褶皱的衣服:“跟夫人少爷一起回去了了?”
    “是。”齐文见萧晓云牙齿狠狠地咬了咬嘴唇,急忙说:“夫人与少爷一直在外面,并未进辕门。”
    萧晓云点了点头:“我回来的时候碰到了,只是忘了说。”
    萧晓云忘了的事情,大抵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的事情。不过将军的夫人等在门外,虽说不是什么大事,但也不至于小到不值得注意。齐文看萧晓云背好弓箭,急忙抢先打开帐帘:“今夜裴家家宴,所以少爷不得不回去,没有留下来吃晚饭。您也不必生气……”
    他忽然顿了下来,因为那个本来走的大步流星的萧晓云突然停下来,笑眯眯的看着他:“齐文,你不觉得自己今天话很多么?”她嘴角微微勾着,眼里的光芒却细微如针,准确地从那扇叫做私心的门缝里扎了进去,将他的秘密一扫而空:“你的态度倒是殷勤了不少。”萧晓云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你忘了阿武的事情了么?还是想要坐山观虎斗?又或者……”她饶有兴趣的靠在门口,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你要借谁的刀,杀谁的人?”
    萧晓云就靠在帐门口,齐文举着厚重的帐帘,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胳膊发酸的立在那里,在她眯着的眼睛中,觉得自己仿佛是被猫逼到墙角老鼠,心惊肉跳的恨不能给自己两个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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