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少年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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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路通达是整个菁州乃至全省的特色,从玉荷湾的码头出发,经漪水,又过澄湖,便到了菁州。菁州就在澄湖之北,一条金沙小河沟通菁州城和澄湖。船出了澄湖,溯金沙河而上,在城南的码头上了岸,就到了菁州城。
码头不远处便是南门,青砖砌成的城墙,高大巍峨,城楼上书三个苍劲大字“薰风门”,杨沐想了一下,大约是出自《吕氏春秋》“东南曰薰风”。这是杨沐头一回来菁州,菁州到底是州城,比之平县,繁华又何止数倍。
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入了城,视野豁然开朗,南北主街笔直宽阔,全部由青石板铺就,这让杨沐一行人惊叹不已,因为此处地势广平,视线所及之处都看不到大山,当初的建城者不知从哪里运来的这些青石板。街道两旁粉墙黛瓦,屋舍俨然,大街上熙来攘往的人流与商铺显示着整个州城的闲适和富庶。
吴家在菁州设有商铺,一行人径直往吴家商铺去。商铺位于西街,两张门脸大小,经营藕粉、莲子等蓉乡特色货品,兼顾批发与零售,店掌柜是吴家管家的儿子,雇着五六个伙计。蒋管事领着他们几个进了铺子,管家的儿子吴兴迎了出来:“二少爷,蒋叔,你们可算到了。”
看来是早接到信了。蒋管事指着身后的几个后生:“带着几个读书人,路上慢了点,多耽搁了一天。”
吴兴领几个人往铺子后头走。铺子里头的伙计都在忙碌,称秤的称秤,扎包裹的扎包裹,看见他们纷纷点头微笑,大约是早就知道这几个人是前来赶考的,尽管从乡下来,也无人敢有半点轻慢。从铺子后头的小门进去,是一进三间的院子,吴兴带着家眷和伙计住在里面。院子不小,中间厅堂的大门敞开,有人正坐在堂上喝茶。
“舅舅,您老也在。”吴严最先开了口,正厅里坐着的一个年过四旬的中年人,原来是吴严的舅爷。
蒋管事唱了个喏,上前作揖:“舅老爷好。”
舅爷站起身,跟大家打了招呼,说:“我听说外甥这两日就到了,所以就来问问。”
“有劳舅舅费心。”吴严的场面话说得还行,大约从小受诸类的训练也不少。
杨沐跟在大家后头落了座,悄悄打量四周,屋子正中挂着一幅“迎客松”中堂,上联写着“笑迎天下客”,下联对“让利有心人”,杨沐心下点头:简单易懂又贴切。
正四处打量着,就听见吴严的舅爷说:“外甥是来赶考的,理应找个环境幽静的处所。这里院子太狭窄,外头又是铺子,难免嘈杂,所以还是住我家去,你舅母将房间早都收拾出来了。”
原来吴严的舅家姓张,也是平县的富户,比起吴家买田置地,张家更多是朝商贾发展,所以张舅爷的生意已经做到各处,并在菁州买房置产,举家定居菁州了。杨沐心里有点犯难:这考试虽然事大,自己是个陌生人,要是这样住到张家,太过于唐突了。要不还是自己出去住好了,身上的盘缠省点用还是够的。
“舅舅,外甥此次并非一个人来的,还有这三个同窗呢。我们一起住过去不太合适,还是让蒋叔去找个安静点的客栈好了。”吴严仿佛洞穿了杨沐的心思一样,已经把他的难处说出来了。
张舅爷脸上变了神色,嗓门也略略提高了些:“外甥说这话就见外了,我家的房子不说大,招待十来个客人总还是够的。你们都是家乡的青年俊才,读的是圣贤书,前途不可限量,住在我家,那是给了我天大的面子,漫说是外甥和你的同窗好友,就算是不认识的,我也该敞开大门,举手欢迎的。”
话说到此,再拒绝就见外了。蒋管事哈哈大笑:“舅老爷说的在理,我看还是住到舅老爷家去吧。你们现在就跟着舅老爷过去,我这几日就住这了,有什么事让舅老爷打发人来叫我一声。”
于是杨沐几个随同吴严和他舅爷一起去了张宅。张家的宅子在东城,离考场倒是更近一些。房子不是铺面房,而是专门的住宅房,周围全都是这样的住宅区,环境倒是真的幽静。前后三进院落,主人住在最后头的正院里,杨沐和吴严几个便被安排在中间院子的客房内。张舅爷本来是想让外甥住到后院去的,好跟舅母还有表兄妹们联络下感情,但是吴严推说考试在即,还是读书要紧,便同了杨沐他们住在外头的客房内。
考试在半月之后,几个人住下之后便窝在房间内埋首苦读。张舅爷安排下人照料他们的饮食起居,有时舅母也会亲自来过问,送些茶水点心。这张舅母见了杨沐等人虽然衣着清寒,但是仪表不凡,谈吐举止也不俗,尤其又听吴严夸了好几次杨沐的学问,不由心下欢喜,她家有一个尚未及笄的女儿,因为总想挑个好人家,迟迟未曾婚配。这下见了杨沐,模样好,学问也好,还不曾许亲,虽然家世清贫些,只要将来高中做官,富贵岂不是信手拈来?于是暗暗留了心,准备等杨沐中了秀才后找人去说亲。
这一日傍晚,天色有些暗了,杨沐放下手中的书,到院中去休息。天气很晴朗,夕阳将西天染成一片绯色,杨沐搬了张椅子坐在院子里,望着晴朗的天空,几只黑色的鸟影从视野中倏地掠过,不留下任何痕迹。突然想起那些教颜宁学游水的夏日傍晚来,也是这样绯色的天,还有那嗡嗡飞鸣的蚊子,不禁出了神。
突然听见有个清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小燕,怎样?够得着吗?”
杨沐回头去看,两个十二三岁的姑娘,跟四喜差不多的年纪,正站在后院与中院之间的门檐下翘首往上看,一个手中还举着一根竹竿,踮着脚尖奋力往屋檐上捣。问话的是一个穿着绿色绸衫的姑娘,杨沐先前远远看见过的,那是吴严的大表妹。
“不行,小姐,够不着,一会儿等大少爷回来了叫他帮忙吧。”那个穿青布衫扎了两个丫髻的姑娘说。
绿衣姑娘面有难色:“可是大哥出去了,待他回来天都黑了,宝儿现在就哭闹着要毽子呢。”
小燕放下竹竿,说:“那我去前院找张忠来帮忙吧。”
杨沐正迟疑要不要回屋去呢,那个叫小燕的丫环三两步跨过院门,大着嗓子叫起来:“呀,这里有位相公在呢,你可不可以帮我们取一下毽子啊?”
杨沐第一次被人叫相公,有些窘迫,嗫嚅着嘴:“我还不是相公呢。”相公是对秀才的称呼,他还未考取,觉得有些不合适。
小燕倒爽直,笑着看他:“现在不是,过两天就是了。我们刚刚不小心,将小小姐的羽毛毽子弄到房檐上去了,你能不能帮我们取一下啊?”
杨沐没法推辞,只好慢慢往那边挪,抬眼看见吴严正好出门来了,便叫:“吴严,你来得正好,帮这位姑娘取一下毽子吧。”他想着大户人家的小姐,都是养在深闺里的,规矩多,他一个外人,可千万别冒犯了。
吴严在屋内已经听见了外面的对话,正笑嘻嘻地看着杨沐:“杨相公,你就帮我家兰月表妹取毽子吧。”
杨沐越发窘了,脸上有些烧红,低了头不知如何作答,没发现那边穿粉色衣裳的兰月正站在门边含笑看他呢。
吴严走过来,问小燕:“在哪呢?”
小燕行了个礼:“表少爷好!有劳二位公子,毽子在这边呢。”
兰月在门边福了一福:“二表哥。”
吴严对着兰月笑:“表妹,我们来帮你弄吧。这是我的同窗好友杨沐。”又转过头对杨沐说:“这是我大表妹兰月。”
杨沐从未接触过富贵人家的小姐,很是局促:“张小姐好!”
兰月羞怯地笑了一下,然后转身进去了。那毽子其实就在房顶的瓦楞上,只是稍偏里面一些,姑娘家个子矮,又不好爬凳子,所以取不下来。杨沐和吴严很快就将毽子弄下来了,兰月小声地道了谢,进屋去了。
从这天起,杨沐时不时会收到丫环送过来的点心,杨沐受宠若惊,在张家借宿就已经是打扰人家了,怎么还能受此恩惠。心中感到非常惶恐,便推辞不要,送点心的丫头说:“这是老爷交待给你们准备的,你们读书人辛苦,容易肚饿,这些点心是给你们充饥的。”
杨沐去另外两个同窗那看了,的确也是有点心的,但似乎不及自己的精致。也不好意思追究,装作不知道。直到后来回到家中,吴严跟他点破时,才知道他吃的点心都是兰月亲手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