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极乐盛世 第16章 边塞如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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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大厅,傍晚过后,飘来一朵彤云。
王丙子哭得梨花带雨,战长歌面色如铁。只有赵昶与秦真夫夫三人嗑着瓜子喝着茶,搬了三张交椅,围成个半圆,这热闹看得十分认真。
王丙子哭道:“哥,你真的不认我了么。”
战长歌低头不语,龙煊瞎起哄:“少爷,王大仙儿该不是逮着个俊俏的,便认亲戚吧。”
秦真摇摇头,煞有介事:“论模样俊俏,王爷排第二,你也不能认第一不是。”
赵昶连壳咬了个瓜子,嚼吧嚼吧吐出碎壳:“老战,今儿可得把话说清了不是。”
元宝的脑袋从窗口探了进来,小声道:“该不会真是儿子吧,从京城一路跟到这儿来,王爷你可得给他做主唷。”
战长歌一记眼刀,元宝缩卵,窗户啪嗒阖上,只有窗纸上映下个八卦的黑影。
王丙子扯着战长歌衣袖,低声道:“哥,你骂我也好,别不认我呀。莫再叫我滚,我就是担心,你到底怎么了。”
半晌,战长歌在众人热切的目光之中,抬手,然后收手。
“见着了,我也认你,去罢。”
王丙子的脸小、下巴很尖,这时候苍白的脸上,布满眼泪,任谁见了,都会生出几分怜惜。
可战长歌的脸,却总是笼着一层薄薄的黑云,不是看不清,而是你看不懂他,感觉不到他的心。
王丙子哭累了,啪地一声跪了下来,抱着战长歌大腿:“哥,你一声不吭离家就是十年,爹娘都去了,我一个人,嘤嘤嘤嘤。”
龙煊:“啧啧,别跟你哥了,让王爷收留你。”
秦真附和:“王爷可喜欢吃烤地瓜了,是么王爷?”
赵昶捣头如蒜,站起来拍拍战长歌胸膛,道:“老战忒不厚道,这孩子才十四五岁吧,你留下来,”忽而坏笑着瞄了眼战长歌,继续说:“王爷看得上你,模样不错,挺嫩得。”
战长歌面无表情,却忽然跪了下来,郑重地朝赵昶拱手:“王爷,我的家事。”
赵昶忽然就觉得无趣,他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至少对于身边的人。他看得出,战长歌是在求他,这个石头般冷硬的侍卫,让人捉摸不透,他到底有何苦衷?
窗户缝中,露出一串好奇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好奇心疯长。别看侍卫们成日站着,默不作声,其实都闷骚着。你说这头儿到底还是个人么,总得有些俗事缠身。
老战似乎有了些压力,敛眸沉吟,开口了:“王爷收留你,便留着。莫跟着我。”
王丙子的脸上,瞬间开了朵金灿灿的菊花,水光还未退去,便笑着山呼王爷千岁,桃花儿朵朵开之类的。
赵昶觉着他也挺讨喜的,既能算卦,更重要的是,他还会烤地瓜,遂下令:“成了,皆大欢喜,呵呵,你就做个书童啥的。”
说罢挥挥手,朝窗户骂道:“散了散了,光吃饭不干活的败家货!”
众人做鸟兽状,战长歌起身,如影般退到门边。
有了王丙子,可不止是有了香喷喷的烤地瓜。
边城半年都是大雪不停,北狄也消停,近些年抢枪小集市,也不杀人放火,竟是些小打小闹。
镇守西北边陲的王爷、大将军,闲来无事,在家裹成个熊样儿,带着暖耳,便只露出两只眼来,从窗户缝向外盼桃花。
这日也是无事,秦真家两口子找了王丙子和元宝,相约着打几圈麻将。可惜元宝公务在身,不过两圈就被老战提留走了。
几人正发愁间,王爷风风火火赶来挑土,蹿上椅子,搓手加入战局。
赵昶:“哎哎哎,你会不会打牌,干嘛给他们送牌!”
王丙子坐在赵昶下家,咬着嘴:“刚学的嘛。”
龙煊一摊牌:“嘿嘿,海底捞月,胡了。给钱给钱。”
秦真喝了口茶:“龙煊你不能老是赢,王爷没面子了。”
赵昶抓抓头发:“他赢的钱可不是归你管么,你瞎嚷嚷个锤子,碰!”
秦真:“男人不能有钱,前几日让我发现他藏了私房钱,杠。”
龙煊连忙辩解:“这鸟不拉屎的地儿,要钱也没用么,少爷,八条你要不?”
秦真点点头。
王丙子看着手中的幺鸡,胡乱仍了,叫嚷着:“你们这是打牌呢,还是来调情的!”
赵昶砌着城墙,头也不抬:“下半辈子哦,就被人拴上了。呵呵,终于胡了!”
喜上心头,一把推开自己的牌,露在众人眼前。
秦真皱眉,数了数:“你相公了,成日想着桃花桃花的,怎的就多了张牌。”
赵昶偷偷拨了拨牌:“……”
还是龙煊大方,摆摆手道:“少爷,让王爷高兴高兴么。”说罢郑重地朝赵昶一抱拳,道:“恭喜王爷!”
秦真有样学样,也抱了一拳:“贺喜王爷!”
王丙子:“……”
第十圈,秦真打着呵欠:“哥……哥们儿,张右相他,怎么也没保住命?”
赵昶眼神闪了一下,笑道:“那老头儿,虽不群不党,可当了三十来年的官儿,能不贪点儿么。我老子有本帐的,谁都不放过。”
秦真皱皱眉,似乎想起什么:“那本帐不是在我床底……原是我害了苏兄。喂,你别偷偷换牌。”
赵昶尴尬地摸摸鼻子:“什么酥胸不酥胸的,脑袋掉地上,也没人瞧一眼。右相那老狐狸,谁也不得罪,可其实,说他清廉正直也是不错的。进可攻,退可守,保住了命,才能周旋与百官之中,也才能为民办些实在的事儿。
“我老子三两下废了丞相之制,搞个内阁权分六部,想给他那呆傻儿子一个,一个死了的江山。可也不想想,这治标不治本的东西,终难起作用。”
“可本在哪儿呢,王爷,你咋有三只手?”龙煊点了点牌桌,赵昶压力又大了几分。
只有王丙子乖乖儿地,眨着眼问:“你们咋知道王爷换牌的,他手不是在桌下么?”
桌下,龙煊钩了钩秦真的手。
桌上,两人相视一笑。
赵昶翻翻白眼:“知道了么,小孩儿还在呢,也不知忌讳。”
秦真:“本么,可不就在咱们身上。我的官,是不是还没辞?”
赵昶:“右相早给你除名了,皇帝也算对他好,让他告老还乡。他家不就在武威城里么,浑身是病,没见着城门外那座坟么?啊哈哈哈哈,自摸!”
王爷赢了,众人齐声道贺,赵昶却高兴不起来。
“皇帝想削藩,八饼。本来就没啥俸禄,兵也没啥,粮草不也不给。一个破落贫困的地儿,冻得要命。”
龙煊笑:“那呆愣愣的太子看着挺和善,王爷别担心。”
“碎金门的大门,永远为王爷敞开。”王丙子终于能插上话了。
赵昶拍拍他脑袋:“好孩子。”
秦真:“听说北狄前些日子,又去朝贡了?一年也去了好几回了吧。王爷要和清一色么?”
赵昶笑:“来个万子,对。可这次是他们二王子去,这不是要过冬了么。朝廷打肿脸,却也得充胖子不是,尽把虎狼当野狗喂着。
“东南沿海那边儿,听说倭寇也不老实起来。哎哟,家大业大就是不好。”
龙煊不解:“朝贡不是给献宝贝去么,不乐意?倭寇小小几个,跨海过来,也就玩玩呗。”
王丙子叫:“终于胡了——玄哥儿,你这就不知道了。但凡朝贡,就是给几件小玩意儿,然后,换大把大把的米粮金银回去,可划算了。
“倭寇虽矮小,可是跟豺狼虎豹似的,你打,他散,你守,他就集中兵力,一个劲地猛攻。以前,我们家也是广州那边。一个小渔村,那不是也给他们十来个人,十来个人,便屠了个精光。
“别安慰我,真的,真别安慰我,呵呵。”
赵昶摸摸他脑袋:“后来呢,你家那没心没肺的石头大哥,就把你一人扔在那儿了?”
王丙子连忙辩解:“没有的事儿,大哥早几年跟着他师父出去闯荡,一直没回家。”
秦真道:“我看老战武功非凡,他师父什么模样?”
王丙子想了想:“黑布隆冬一个,跟烤糊了的地瓜似的,怪怪的。”
打麻将么,可不就是个八卦的活。
王丙子谈了祖上三代贫农的经历,又说了自己怎么怎么流浪,入过丐帮,被骗去讨饭拉人入帮。后来又是如何如何入了碎金门,学了好手艺。
“碎金门到底是啥呢?”
王丙子道:“江湖第二大帮,收钱卖消息。听说咱帮主富可敌国,不是,反正就是十分富有。这么一招手,天上就能下金钱雨。”
秦真嗤笑:“真有江湖这回事?”
龙煊一手拈牌,放了下去:“江湖,是个梦。”
秦真嘲:“不就是墨子后人,捧着孔圣人的教诲,捧过头了么。”
四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便黑了。
战长歌刚有事来请教赵昶,便见他家王爷,脸上贴满纸条,双手抱着后脑勺,在桌下青蛙跳,窜来窜去。
王丙子是只小青蛙,边跳边咕咕叫。
战长歌:“……”
元宝的脑袋从他身后探出来:“哟呵,王爷好兴致。”
赵昶挂着宽面条泪,道:“他俩肯定使诈了,咋轮着胡了全场,本王就偷……不是,和了一次!”
“咕咕——”王丙子点头。
秦真晚上与龙煊厮混,早上梦见自己掉进水里,醒来,这才发现,原是被龙煊压着。那只大狗睡觉打呼,声音不大,他只觉得异样的可爱。
笑了笑,拿笔在他脸上画了只小猪。
风雪停了,晨光大好,金紫色的光芒,浸透了半边天的云霞。风柔和得刮着,如同大梦初醒一般。
秦真推开门,瞬时,风雪却又迎面而来。
很久没有活动,身上的肉都长了回来,便想着练两下,一蹦蹿上房顶。
他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想一想,不过是一年之前,他自己连衣服都穿不好。可现在,朝廷恍如隔世一梦,那些高如天穹的金顶,那含着冷光的龙椅,大殿门前,那一口积了灰的黄金钟。
那个雪夜之中,挑灯的读书人,枯瘦如同竹竿的身子,让人印象不深的平淡五官。扬着头,不与自己这类人为伍。但他除了满腹诗书,一笔好字,还会做香喷喷的葱花面,会缝补衣物,给院子里枯萎了的迎春花,日日洒水除草。
然而不过几月,这一切都如烟云散尽,尘埃落定。他只觉得不真实,只觉得,冷。
秦真晃晃脑袋,去除了没必要的杂乱伤感,一路爬墙蹬瓦,却不留下痕迹。发现王府守卫倒不算森严,轮班时,西厢那边几乎是空的。
赵昶怕,或是不怕?做给谁看的么。
恍惚间,却听得一声呼喊。秦真停下脚步,与炽羽卫笑着打个招呼。
元宝见着秦真,笑了起来:“秦大人,下来玩玩呗。”
秦真闻声落了下来,轻如鸿雁踏雪而过,掠止元宝身边:“玩什么。”
“这里是王府靶场,拉弓射箭,秦大人会么。”
秦真摇摇头:“别叫我秦大人了,叫秦真便好。”
元宝笑:“还从未见过,恩,与你一般和善的大人,见着你就舒坦。秦真,这名儿可真好,可为何不叫贺兰真呢,我自幼,便很是崇敬贺兰将军。”
秦真:“随娘姓,莫恭维我了。”
进了靶场,才发现这也就是个大院,炽羽卫没了麒麟服,穿的都是玄甲,在雪中便是黑黑的几个小点。
但战长歌,却如同一把乌金宝刀。只是站在那里,便发出一阵寒气,目光凛冽森严,不知他总是望着何方出神。
元宝远远喊了声:“头儿!”
战长歌走了过来,道了声:“秦少爷。”
秦真笑:“战大人早,能教在下射箭么?”
战长歌手上无弓也无箭,着元宝去取了一把墨竹弓,十尺长,通体乌黑光亮。
他缓缓迈出四步,站在雪地中,两脚分开,背脊挺直,左手握弓,右手搭箭。只是轻轻一张,丝毫不费力气,便拉出一轮满月:“去!”
竹箭离弦,猛地插入石头墙壁,发出一声闷响。
战长歌回头,问:“懂?”
秦真跃跃欲试,接过弓箭,却发现弓并不如想象中轻盈。战长歌自怀里掏出一对皮制手套,让秦真戴上,免得割手指。
秦真有样学样,张弓时却颇为费力,战长歌皱眉看着他,道:“莫要使劲,只有手拉。”
秦真一松,弦便弹了回去,箭还未搭上,他回头问战长歌:“不使劲,如何射得出去?”
战长歌摇头不语,只让他再来一次。
秦真凝神屏息,气沉丹田,只用了双手拉弓,搭上箭。尚未准备松手,忽见竹箭离弦而去,刺破战长歌先前射的那一箭,直直插破箭尾。
秦真回头:“?”
战长歌几不可见地笑了,道:“秦少爷,是奇才。”
秦真不好意思,挠挠头:“不知怎的,箭就飞了出去。”
战长歌望着两支箭:“不射之射,才是弓道奥义。”
秦真:“怪不得方才见长歌拉弓,只觉得……你接通天地,打开了玄门。”
战长歌深沉的眸子一跳:“你悟得太快。”
“不好么?”秦真问:“长歌说的弓道,似乎是倭人的道。”
战长歌不答,只是看了他一眼,便转身走了。
秦真远远追问:“老战,你想射什么?”
战长歌停下脚步,却不回头,放眼望去,天地一片雪白。再抬头,苍鹰一闪而过,划破流云。
秦真在靶场射起靶来,却十发有九发不中,正纳闷间,龙煊飘了过来。
“少爷,晨勃……晨练呢?”龙煊出其不意地掐了把秦真的腰,像是吃到什么美味似的。
秦真把弓箭仍到他身上:“满脑袋也就那些污秽了。”
龙煊掂量两下,迅速拉弓搭箭,竹箭飞出,射穿红心。
龙煊得意地翘着尾巴,脸上顶着只小猪,哼哧哼哧叫:“少爷想学么,跟我学呀,包教包会,嘴个先。”
秦真失笑,亲了他一下,同时下了个黑拳,弄得龙煊一脸痛并快乐着。
龙煊从身后搂着秦真,叹道:“少爷你吃多了,胖了一圈儿了都。”
秦真咂咂嘴:“罗嗦,怕我高过你就直说。”
龙煊道:“都到眼睛下边了,不过要细腿长,我不嫌弃你。”
“就你那熊样,除了我谁还看得上你。”
龙煊右手握着秦真右手,左手包着他夹箭拉弦的手,连声说:“是是是,再胖也没俺一半粗壮。”
箭在弦上,两人都屏住呼吸。
天地静默,唯有落雪纷纷扬扬,发出细碎轻微的声响。
日光穿破云层,罩在两人身上,如同给他们穿了一层黄金铠甲。
影子却是重叠在一起,中间没透出丝毫光亮。
那一瞬,两人如同合二为一,融为一体。
龙煊轻声说:“头便是天,脚便是地,咱们就是弓与弦。箭,在心中,不用看靶子。你要射的地方,不在那里。心如赤子,吐气是万物化生。
“你要忘了自己,你便是我,我便是你。
“去!”
飞箭离弦,划破长空。
倏地一下,穿过红心,朝着更远的地方飞去。
两人相视而笑,金光涂满脸颊,浸透眼底。
弓箭落地,一个绵长、深入的吻。
“欲求天道,先修……”
“人道。”
苍鹰带着竹箭落地,啪嗒,刚起床、眯着眼到处晃悠的赵昶,应声倒地,脚尖抖了两下。
“王爷小……算了,走路也被鸟砸,让你不听王大仙儿的劝告。”
王丙子披着赵昶的貂裘,却不够高,一步被绊两下,走得煞是吃力。
向雪地里一望,猛地捂住狗眼,啧啧叹道:“哎哟,这大早晨的就兴致勃勃地唷。”
赵昶揉着脑袋上的包,气鼓鼓啃着包子。
秦真给龙煊喂食,龙煊便摇着尾巴满脸傻笑。
秦真的手往左移,龙煊转到左边。秦真的手往右移,龙煊转到右边。
秦真忽然将包子仍了出去,龙煊蹦了一下,撞入战长歌怀里。
赵昶哈哈大笑,指着他们:“嘿嘿嘿,这不合适吧!这真不合适吧!”
朝食过后,闲散王爷想活动活动筋骨,便硬拖着秦真去马厩里看马。
龙煊与秦真随意选了两匹,矮胖结实的蒙古马。
赵昶左挑右捡,找出匹枣红的高头大马,顺手也给战长歌在边上挑了一匹,也是枣红的,两只马似乎是哥俩,看着十分亲密。
几人策马扬鞭,风风火火便出了城门,奔到草原上去。
赵昶本想威风两下,在城里蹿着真是威风,可那马一到了草原上,便蔫了吧唧的,两只枣红色的哥俩,跟夫夫似的黏糊。只要赵昶一催马,战长歌就被后面的马颠着,跑了上前。
两者枣红大马你追我赶,脑袋时不时碰在一处,终于两道疾风闪电一相会,撞得人仰马翻。
龙煊与秦真在后面慢悠悠走着,马儿结实耐骑,虽是矮胖小马,这时却喷着气,居高临下地看着前边两人两马,十二支脚,朝天仰着。
北风吹,大雪连天飘洒,风如利刃,刀刀摧折草木,万物尽凋。
唯有人,脆弱、不禁风寒,却仍然策马而行,不屈不挠。
“看这敕勒川,能想到当年,大宸十万铁骑,将这里踏得寸草不生么!”赵昶打了鸡血,一路兴致很高,扬手向众人喊着,眼中是一片悲怆。
秦真:“寸草不生,人家牛羊吃什么。”
赵昶:“生了草,那牧民就宰牛杀羊,过来吃宸国人了,你这傻缺。”
龙煊用鞭子轻轻抽了一下,王爷的马忽然到底,两个屁股差点摔成四半儿。
“哈哈,哈哈哈哈!可现在,宸朝只剩三万骑兵了!三万骑兵,髀肉复生!啊哈哈哈哈!”王爷继续打了鸡血,翻身上马。
战长歌无言地跟在后边,望着这一片苍茫,冻伤了的草原。
草木凋敝,风声中,似乎,吹来了金戈铁马。
赵昶道:“老战,你想当将军的吧。”
战长歌不答,只是睁眼看着天地。
赵昶:“说不得这辈子,你真有这机会。秦真,走了!”说罢一扬马鞭,抽上了秦真的马,马儿受惊,发疯般狂奔起来。
赵昶戏谑地看了龙煊一眼,吹起口哨。
龙煊轻笑,扬鞭追了上去。
“老战,本王如何,可有狼子野心?”
战长歌摇摇头:“你不是狼。”
你是沉睡的,雄狮。
赵昶轻快地奔马出去,头也不回地喊:“告诉大哥,好好当他的皇帝。老子瞧不上,替他当牛做马看家护院儿!哈哈哈哈——”
战长歌望着他的背影,眼中,却不知为何有些伤感。
“王爷等我。”
这一声说得极轻,被风吹走了。
远远听见擂鼓之声,马蹄如雷,草原上积雪扬起,如同星辰破碎飞散。
赵昶理理发髻,扬头笑道:“咱去凑凑热闹么。”
说罢不等同行之人,策马扬鞭,奔着北狄的热闹中央就去了。
龙煊朝战长歌尴尬一笑,心道你家这主子真是:“还是我家乖儿乖些。”
说罢回头,秦真也不见了人影。
战长歌:“……”
两人赶到时,主子们已经进入了北狄人群里。
“宸国人,草原可不是你们能待的地方。”
赫连戟话未落音,便被赫连锋镝打断:“原来是大宸的贤王,恕本王失礼。”
赵昶胡乱摇摇手,想了想,还是歪头歪脑地给赫连锋镝行了个礼。心知这北狄王,可并不是个等闲之辈。
赫连锋镝大笑:“不知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来此,可有何赐教?”
赵昶摸摸后脑勺,一甩手:“嗨,整日在城里憋屈得很,出来玩玩。怎的,王上怕本王白吃白喝么。”
赫连锋镝哈哈大笑,道:“王爷是性情中人,我北狄今日浴雪节,王爷随意来玩就是。”
浴雪节,是北狄的大日子。
他们生在草原,靠着水草养牛羊,也算是靠天吃饭。雪。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因为它无情残忍,最是能决定他们一年的生计。因此每年十二月隆冬,北狄都会举行赛马比武的大会,既是祭祀雪神,也有展示力量的的意思。
赵昶自然毫不客气,摇摇手:“那便谢过王上,本王就随处走走看看,没过过这大节日,开开眼。”
赫连锋镝忽然瞟见秦真一眼,只是一眼,却心惊了一下。这人的样貌,像极了……
秦真远远看见,众多穿着兽皮大衣的北狄人中,有个穿中原道袍的男人,遂小声问:“那是中原人么?”
赵昶四处张望:“谁?噢,那陈琪是北狄国师,求求雨啦,招招太阳的啦。”
秦真:“……”
说话间,一个北狄少年走了过来,指着秦真不知说了什么鸟语。
战长歌道:“他要与你比试。”
秦真:“我?”
那少年点点头,秦真看他腰刀上镶嵌的宝石,似乎是个北狄贵族,不过指腹上很多老茧,不知他到底要做什么。
秦真问:“我什么也不会,你要比什么?”
少年眼中略带鄙夷,用宸国官话说了句:“你是贺兰佛桑的儿子,丢脸!”
贺兰佛桑四字一出,秦真便知道麻烦来了。
果不其然,不少人都看了过来,甚至是北狄王与大王子,也都走了过来。
“贺兰佛桑那个叛徒?”赫连戟打量着秦真,摇摇头:“中原人羸弱,贺兰佛桑,也无后继之人了。”
赫连锋镝不管他儿子,只是透过秦真,像是想寻找些什么,他沉声道:“上一辈的事,原不该留到你们身上。少年人,这个北狄小伙子叫贺兰祁连,若你承认,他也是与你同宗的。”
秦真摇摇头:“让各位见笑了,我叫秦真,贺兰不是我的姓。”
贺兰祁连闻言大怒,抽出腰刀:“北狄的叛徒,杀了我爷爷,你自然不是北狄人。我与你比射箭,快迎战。”
说罢,将腰刀一摔,深深插入雪地。
秦真笑:“我今日才学会射箭,你要我如何迎战?”
贺兰祁连道:“骑马摔跤,刀枪剑戟,我最差的便是射箭,与你比射箭。”
龙煊拍拍秦真:“少爷,刚交你的,你早已学会,去罢。”
秦真看看赵昶,苦着脸道:“要是给大宸丢脸了,回去你别记着。”
赵昶使劲一拍他,道:“我不看好你哦!”
赫连锋镝与赵昶作见证,场地被清空,一场至少在秦真看来,莫名其妙的比赛,便要开始。
两人都不善于射箭,规则因此也改了一些,不用骑马,只要不射着活人,应该就没有关系。以上均为老战的翻译,不知对错,秦真笑了笑,心道北狄人真是豪爽。
“战大人,你很有才能。”
不知为何,秦真忽然冒出一句,没头没脑的。
这是一个圆形场地,地上覆着厚厚的积雪。场中央,有两根木杆,杆上用牛皮粗绳绑着两根大横木,横木能够旋转,而木头上,则分别用细线穿着五十枚铜钱。
场边有一条两尺宽的跑道,射箭人只能在跑道上放箭,然而跑道却仅能容纳一人。
更外边一圈,则是北狄人骑马。马只要跑完十圈,比赛便结束,铜钱落地多的一方获胜。
铜锣响起,马鞭一扬。
秦真好不情愿地搭箭拉弓,贺兰祁连早就跃跃欲试,一支飞箭射出,落了两枚铜钱。
贺兰祁连:“?”
秦真挠挠头发:“失误,失误。贺兰兄请。”
赵昶摸摸鼻子,心道这脸可丢到草原上来了。
秦真也不是不认真,可毕竟功夫就那么点,马跑了三圈,只胡乱射下了三枚铜钱。
而贺兰祁连早就射了十枚。
龙煊笑着望向战场,似乎一点也不急。
战长歌面无表情,看着秦真一举一动,不射之射,师父教他的,其实他并不懂。然而方才,秦真拉弓射箭的模样,与他师父,却是相同的。
贺兰祁连眼随着铜钱转动,不一会儿便拉着弓跑到秦真身边,秦真见这人来势汹汹,眼里只有铜钱,遂没志气地随着他退后。
贺兰祁连射得豪爽,秦真退得难受,干脆脚尖一点,想要绕开他,从空中飞过去。
秦真今日穿着条白色锦衣,宽袍大袖,脚上套了双灰色皮靴。越过了贺兰祁连时,那人射得投入,一个没注意,便被秦真的袍子抽了眼睛,一箭射到秦真这边,居然穿了两颗铜钱。
赵昶尴尬地哈哈大笑,抓着后脑勺,心道这俩人可真是半斤八两。贺兰家的血统,真是有趣。
秦真抱歉地朝他一笑,贺兰祁连骂了一句,便继续射自己的。
马已经跑了八圈,秦真倒是射下了十枚,可贺兰祁连已经射得二三十枚了。
赵昶看得投入,抓耳挠腮,就差自己挥舞马鞭去抽打秦真。
第九圈,报时的铜锣响起,秦真敛眸沉思了片刻。
九圈半,秦真一跃而起,衣袍飞扬,在空中拉出一轮满月,三支箭搭上弓弦。
“倏!倏!倏!”
赵昶几乎吐血,龙煊乐得笑了起来,秦真摸摸鼻子。
赫连锋镝几乎也忍不住要笑,可惜还得给宸朝留些面子。
要问为什么?
因为秦真,以一个天外飞仙般的英姿,将三支箭全射到了木杆上!
大宸的脸皮,碎了一地。
秦真不好意思的扔掉弓箭,马未跑到终点,他便退了下来。
贺兰祁连心中得意,射得更加欢快。
战长歌一直是面无表情地,盯着那赛场,不知在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