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极乐盛世 第05章 江湖微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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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水激荡,水花四溅,寒夜染上肃杀,森冷诡异。
秦真正觉得那拔剑的声音清脆利落,后来又听见几声钝响,想着不知是几个人。
龙煊却已站了起来,快步走到窗边,胡乱抓了一把眼睛上罩的丝巾,却仍没扯掉。
秦真见状笑了起来,懒洋洋地起身,问:“好热闹么,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龙煊哭笑不得,只抱着竹棍半靠在窗边听声音:“这水上可不比地上,危险得很。少爷你就笑吧。这货什么古怪玩意儿,扯也扯不破。”
秦真道:“你不是说徐师兄厉害得紧么,不用担心,也不是为咱们来的。”
龙煊道:“是是是,少爷英明。嗯,这谁大半夜的弹棉花?”
秦真只觉得两次遇险,心里都没丝毫慌张,正反省着自己是否不够谨慎,却听得赤杉几声叫骂过后,远处传来一阵琵琶声,肃杀凛冽,好听得紧。
忽然见龙煊微微皱起眉头道:“琵琶声里有内力?”
秦真正色道:“你要紧么?我没什么内力,倒是不觉得太难过。”
龙煊扯了扯嘴角:“小人武功高强,还扛得住……不对,杀招!”
说罢就要奔出去阻止那弹琴人,却被秦真一把拦住,道:“我来试试。”
他自腰间取出一管白玉短笛,只有手掌长,通体晶莹温润,放在嘴边吹了起来。笛声温润柔和,听来如春风阵阵,暖心脾、静神思,如软垫般将肃杀的琵琶尽数化解。
琵琶声停,铁铉轻嗡回荡。
一个清冷的女人声音响起来:“是谁阻我?”
赤杉觑到空隙,叫道:“又是你这臭婆娘,使这妖邪之术!本女侠今日便替天行道,杀……啊!”
杀字还未吐出口,便见三支飞针疾射而来,韩忍冬堪堪以剑挡住飞针,手肘拐了她一下。
徐九英终于开口说话,声音仍旧温和有礼:“姑娘,我们素未谋面,不知何处得罪,若有则在此谢罪,还望姑娘海涵。”
那女子轻纱覆面,鹅黄罗衫,披月白轻裘,戴细金冠,怀抱一支紫檀琵琶,眼波流转美艳异常。嗤笑一声,声音却十分冷淡:“不想寒霜剑也不过是个鸡鸣狗盗之徒,流乐阁前些日子丢了东西,奴家不过是来寻物的。”
徐九英笑:“原来是流乐阁的洛玉姑娘,失礼了。我想这其中必有误会,不知流乐阁丢了什么东西,若是知道,在下也愿略尽绵力。”
大侠不愧是大侠,他强任他强,我装。
秦真牵着龙煊走出来,韩忍冬两三下给龙煊收拾好,他这才看清另一艘大船上,以洛玉为首,站着七个手持乐器的年轻女子,都是轻纱覆面,媚态非凡。
徐九英话音未落,洛玉却道:“少罗嗦,将那东西交出来,免得伤了两派和气。”
赤杉插嘴:“什么两派,不过是个乐伎班子,还学人充什么门派。”
洛玉眼神一凛,身后七个女子齐齐从随身乐器中抽出武器,飞身过来,排成一个极其诡异的阵法,径直向赤杉攻去。
徐九英不拔剑,也不动,任韩忍冬和赤杉两人与那七人拼杀,显是不把几人放在眼里,面上却又毫无蔑视的神色。
见状,龙煊也懒得帮忙,只是护住少爷,在一旁纳凉。
韩忍冬面上还是带笑的,虽然看上去傻不愣登的,使起剑来却毫不含糊,古拙质朴,隐隐有些大家风范。赤杉的剑法,则与她火辣的性格有着天壤之别,行云流水,时而柔缓缠绵,时而飘逸灵动。
对岸洛玉见形势不对,玉指轻挑,怀中琵琶声复起。比之方才,更加狠厉,乐音所至,水波迸溅,银月也镶上了暗红的边。
声声嘶哑,如同利刀。
徐九英回头朝秦真望了一眼,后者呆愣了半晌,在龙煊轻轻用竹棍敲掉几根飞散的银针后,才慢了几个拍子地反应过来。这才取出玉笛,看似漫不经心地吹了起来。
笛声飘渺悠远,和平中正,如同银辉洒落、玉屑缓流,所经之处,水波瞬刻平静。
两种声音相遇,笛声竟将凄厉的琵琶声包裹住,渐渐化作伴奏,将凌厉的琵琶谱成了乐曲,而后使之消弭于无形。
若不是血夜拼杀,倒真能作个知音。
对面的女子眼神一亮,看他是,隐隐带了些欣赏,或其他的意味。
云破月明,琵琶弦断。
洛玉不可置信地看着指尖鲜血滑落,那笛声如此轻柔,却能削断铁铉!她恨恨地瞪了秦真一眼。
后者却瞅着玉笛出神,玉色宽袖的襕衫有些大了,衣角因风扬起,片刻后,他抬头对龙煊一笑,意态悠然,竟不将这生死之战当做大事。
七个女子节节败退,最后被逼回来时的船上。
洛玉示意他们停手,船夫调转船头。
赤杉挥剑奚落道:“臭婆娘打不过就跑,姑奶奶准你走了么?!”
洛玉声音幽幽地传了过来:“今日洛玉敌不过你们,江湖上却有的是人。你手里那件东西,本就不是吉祥物件。流乐阁也不过代故人看守,不要也罢。只愿天门洞开之时,你们还有命得见。”
“吹笛的小子,那首曲,原就不应沾染血腥。”
“江湖凶险,望自珍重。”
赤杉跺着脚骂韩忍冬没用云云,竟放走了那几个女人。
韩忍冬则偷偷从怀里取出干粮,填的腮帮子鼓鼓的,边吃边说自己是大丈夫,哪能打女流之辈。于是两人又在船上玩起猫捉耗子,到处乱跑,半点高手的自觉也没有。
徐九英对秦真拱手,正欲开口道谢,却听船下一声巨响,木板断裂。
船家大呼不不好,竟是方才被人凿了船底!
运河很宽,船行在江心,周围没有一只行船。
船家水性好,刹那间便抱着跟木头扑腾进水里,朝岸边游去。
片刻间又是一声巨响,船竟沿一个齐齐的切口,瞬间裂成两半。
那一边,赤杉一个惊吓,跌在地上,扭了脚踝正哭得梨花带雨。
韩忍冬一面护食,一面抓耳挠腮大喊不好:“师兄救命——我不会水!”急急忙忙搀着赤杉寻找木头,那样子简直是希望赤杉即刻变为一根木头。
徐九英也不愧为大师兄,竟然临危不惧,脸上还是笑得从容和缓,朝韩忍冬喊道:“师弟莫急,师兄也是不会水的。”
龙煊与秦真讶然,哑然,想起韩忍冬那句“咱门派里就没一个正常人”,莫名地觉得很辛酸。
原来徐九英身上的违和感,症结便在这。
秦真转转眼珠子:“徐师兄,你不是会飞剑么,那御剑飞行啥的你不会么?”
徐九英抄着手,笑:“秦小弟当真是临危不惧,这时还能神色自如地开玩笑。”
龙煊双手抱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俩真是彼此彼此!简直都能认亲了!”
秦真道:“阿玄,怎么办?”
此时船已被淹了大半,徐九英负手站在船颠之上,笑得清风明月。
另一边韩忍冬大叫一声,笑了起来:“啊!就是你了!‘诗仙手中月’!”
赤杉大骂:“你个白痴!这时候还捣鼓那些破烂玩意儿!”
韩忍冬手中的却是一根铁棍,他按下一个机关,铁棍瞬间弹开,展成一个大铁架子。他讲铁架用力摁进船板上,只听砰地一声,铁架翻转过来,固定住木块,变成一艘小船!
龙煊越发不能理解太玄门这个地方了!不是天下剑道正宗么!怎么这遇到的却简直是一堆奇葩!
韩忍冬带着赤杉坐进小船,划了过来,小船却只能容下三人。
斟酌片刻,秦真朝龙煊道:“看看大师兄多从容,阿玄,人老易暴躁。嗯,银票在你身上?”
龙煊咬牙切齿地掏出银票:“行了,我水性好,带徐兄与韩兄游上岸,你轻功厉害,带着银票和小姑娘走。”
秦真点点头,揣了银票便飞身过去将赤杉扛在背后,脚下发力,一跃而出。
龙煊迅速拔掉船上的几片木块,用力朝水面各处扔去,秦真在木块上落脚借力,朝岸边飞去。
总算有惊无险挨到岸上,此时天已微明,天边的鱼肚白微微露了出来。
韩忍冬、徐九英头上挂着几片水草,脚上全沾了泥。
韩忍冬揉着咕咕叫的肚子:“那小船本就不甚稳固,还坐了三个大男人。”
徐九英微笑:“确是如此,才会全部散架。不过也近岸边,师弟不用过于自责。”
龙煊身上倒是干净,正在给秦真揉腿,反正他是不期望太玄门的人能讲出正常话了。
赤杉在一旁不做声,半晌才朝秦真道:“你今儿有幸救了本女侠,以后有什么困难,找太玄门就是。”
她扬着脸说话,没听见秦真应答才扭过头来,只见得秦真趴在龙煊背后睡得正香,银牙一咬,伸腿就去踢韩忍冬。
一行五人,两个背着两个,另一个悠然地走着,如同出门踏青般闲适。
微风一吹,徐九英在前面开路,笑问龙煊:“先前没有过问,现也算是患难与共了,两位是哪个门派的高徒?”
龙煊道:“无门无派,不足挂齿。”
韩忍冬一个兴奋,颠了两下,脑袋即刻被赤杉拍出一个大包,含泪道:“秦小弟那功夫可神了,笛吹得动听,轻功使得就如同神仙一般,怎么会无门无派!难道……难道是无师自通?!那可了不得了!”
龙煊心道那哪儿比得过你师兄二人这对奇葩,敷衍道:“我也不过是个下人,少爷的事也不敢多过问。”
徐九英道:“江湖儿女,原就不问出生,玄兄一身雄浑内力,武功绝不在你家少爷之下。”
龙煊轻笑:“哪里是雄浑?不过儿时体弱多病,跟个和尚学了点强身健体的粗浅功夫罢了。”
徐九英道:“此去京城,是秦小弟要去参加春闱?”
龙煊点头。
韩忍冬又跳了起来:“那好啊,我最羡慕读书人了,秦小弟这样的人才,得让二……”
徐九英变了脸色,轻喊了声“忍冬”,韩忍冬便默默后脑勺不做声了,徐九英接着道:“颠着赤杉,你是想让脑袋变成佛祖?”
韩忍冬想了想佛祖的栗子头,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几人在下一个渡头的客栈歇了歇脚,太玄门的几朵奇葩还有“要事”在身,与二人不同路,便先告辞,走了陆路。
韩忍冬咬着鸡腿,对秦真十分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道:“秦小弟,以后要来太玄门做客!给你看我的其他宝贝儿!他们都不理解我——”
赤杉揪着他的耳朵吼了几句什么,两人拌着嘴走远了。
徐九英道了一声有缘再见。
客栈很小,形形色色的客人也是来去匆匆,风尘仆仆。
坐在客栈一角,看着这一室,都是如流水般,模糊,不真实。
秦真用筷子戳着一块豆腐,不觉间已将豆腐戳得千疮百孔,烂作一坨白泥。
龙煊抢过豆腐塞进嘴里,问:“少爷这是跟豆腐有仇呢?”
秦真涣散的眼神才聚焦起来:“缘起缘灭,也太快了。”
龙煊砸吧着嘴,嗯嗯了两声。
秦真道:“阿玄,总觉得这些热闹的、惊心动魄的东西浮光掠影一般,做梦似的。心里觉得自己做错了,可又找不到是什么地方出了错。”
龙煊道:“沸水烧茶,味道是苦是甜?”
秦真笑,用筷子敲他脑袋:“昨夜我本想事不关己,是非对错不用多想。但后来洛玉那边的人打到船上,咱们又跟徐师兄他们同船,就觉得,这也关系到自己了。因而生出同仇敌忾的心思,后来的事便理所当然地发生。可现在细想起来,徐师兄他们偷了洛玉的东西,人家来夺回去,理本来就不在这边。”
龙煊摇头吃菜。
秦真道:“原来这便是身不由己,以往我总想着自己不找麻烦,麻烦便不会来找自己,那道理便简单多了。现在才发现,但凡人生天地间,根本没什么牢不可破的金科玉律,人原来真的走不了直线,仁义道德学了太多,环境却是活的。”
龙煊揉了揉秦真的脑袋,轻声劝道:“书生别想了,菜都凉了。”说罢夹起一块剔了刺的愉快:“啊。”
“这位小哥!我见你印堂发黑双目无神,近日必有血光之灾。须得找我黄大仙儿给你算上一卦,保证卦到灾去也!”
龙煊抬头,只见一个穿道袍的灵秀少年,下巴上贴了一撮假山羊胡子,看着他两眼发光:“嗯?”
“神棍——别跑!爷爷今儿打的就是你这神棍!”
少年一把扯掉假胡子,抱住龙煊大腿:“哥!哥!被人发现啦,今儿赚不到钱,嘤嘤嘤嘤……你别打我!”
不可或缺的路人,指指点点,议论声四起,整个酒肆顿时沸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