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第33章 别殿遥闻箫琴奏(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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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田日暖玉生烟,证明他们兄弟俩是皇族身份的象征,还有护人心脉恒持体温的舒筋活血的作用,仿佛跋涉了岁月的流光,带来当年母妃娇柔喜爱的呢喃,轻轻地,温柔地,漫散风里。
“将来你们兄弟俩可以把自己身上的一对玉里,写有你们名的那一块给自己的心爱之人,作为定情信物呢。”
那么轻柔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边传来,横亘流年的光景,心里狠狠一痛,死者长已矣,存者……他不敢回头去看巨石后的碧色,哪怕那天水一色的人重瞳里没有一船灿烂的繁花,他也要让他安然无恙。
至于身边,他只剩一个弟弟可以把握了,他怎能让他有任何闪失让母妃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
柳宏翼摩挲着手指上碧沉沉的翠玉扳指,慢慢道:“自北隋二皇子和三皇子降世后,宫中便特命人寻了稀有的蓝田暖玉打造玉坠,一人一对,共打造了两对,每一对恰恰是两位皇子的名与姓二字各占一块,二皇子名‘烨’字‘胤’,三皇子名‘炎’字‘义’,后来宫变,两位皇子流落扶桑却下落不明。”
方才的瞬间同情怜悯无踪无影,紧紧地攥着自己身上坠玉的线,似要抓住那悬于一线的生命,清越的声音中,有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粗嘎,“柳宏翼,你打探得真不是一般的清楚,但我警告你,你别妄想用这个秘密威胁我就范,也许,没等你说出口你已永不能开口。还有,若我弟弟有什么损伤,明日我便会一道奏折必会让北韩兵临城下!”
凉风缓缓地漫过凤凰台,轻微的凉意,让藏于巨石阴影里的柳笙澜不觉疼,却冷浸浸的整颗心忍不住战抖了一下,那颤意便立刻在全身蔓延了开来。
杨烨,你和我一样,也太执念长幼人伦,也相信乱世里的真情,所以,你也有情。
可是,你何必非要赔上你国将士的性命和我江南三千里山河无辜黎民的鲜血?
不要让我错看了你,不要。
无法开口,一抹浅碧色的清秀人影静静地淡淡地看那边的心机对抗,心思百转千回。
空气里死水一般的静,周遭的一切好似寒冬腊月结了冰。
杨烨和柳宏翼沉默相对,仿佛是一场耐性的较量,隐隐有一股山雨欲来之势,气氛压抑沉闷到了极点。
“兵临城下?笑话!”柳宏翼神情冰冷如凉薄秋霜,映得头上赤金盘龙的太子头冠亦生出森冷寒意,“如果你们的身份在你们回北韩之前泄露出去,宇文氏的余党怎会让你们有机会与北韩柴帝联手里应外合将他们铲除?所以,只要你把事办成,本宫非但保证你们顺利返北,从此我们南北和睦,还让你弟弟毫发无伤,否则……”
清脆而响亮的拍掌声,一个纤细秀丽的少年被五花大绑生拉硬拽地押上石阶,不客气地推倒在柳宏翼脚边,未见束发的丝带,一头乌亮飘顺的青丝流淌如墨的华泽。
由于低着头,长长垂落的乌浓发丝覆住了少年的面孔,但柔乏的肢体和露于赤绯色绣艳红曼珠莎华的广袖外修长秀美的指,可以想得见该少年的皓齿明眸端丽的美姿。
“三弟!”杨烨心中怒气积郁,却见柳宏翼拔剑搁于杨炎的颈侧,便也不好发作,冷然地看着柳宏翼,“说来说去,你就是不肯放下。”
柳宏翼闻言眸中一闪,迸出幽蓝的亮光,一双黑瞳直溜溜逼到杨烨身上,“彼此彼此。除非安定公能保证九霄环珮的琴弦永远不绝。”
他眼中有灼灼的热光,对映着杨烨心底明知不可能的灰凉。
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跳,这样天大地大的极致风景又有谁做回那一方水井之底观天的蛙?
所以,纵使前方便是悬崖峭壁深渊无底,也要放手一搏,回头是岸什么在他们看来皆是懦弱无能之辈安慰自己的不负责任的话,没有多少人能再去感知普通家室里一杯热茗的暖融,也不敢再确信萤火之光能辉照永久。
他无法放下北隋当年那场政变酿造的深仇血海,以及光复皇室清剿君侧的使命,包括窥视整个天下的抱负。
而柳宏翼也不愿放下日夜念想的铲灭异己的计划,尤其不愿放下有朝一日登基称帝的野心。
他如何不知道。
齐王已死,若再将那有帝王之相的重瞳子除去,南国三千里河山已有半壁稳稳落于柳宏翼手里。
推于地上的少年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了一张与杨烨相似,却线条异常柔美俊秀莫辨男女的俏脸,同样眼尾微微上挑的狭长凤目里,是一双流光潋滟的冰蓝色珠子,略显苍白的脸更增添一份无可比拟的病态美。
但那几乎可以说和杨烨一样的凤眸里却阴黯冷沉着凌厉倔强,和妖娆绮艳的诡异邪魅。
微微扬起的妖艳脸庞冷淡而傲然,虽受制于人,但输人却不输气势,孤高的姿态似深海中沉眠的夜光珠,若不是眼下成败分明,人们皆会认为他才是唯一的王者。
这样的人……柳笙澜心里划过一丝不祥的预感,眼前尽是少年绯色华袍上袖口领缘开得艳丽妖媚的连片的曼珠莎华。
那鲜艳的颜色,似一颗艳毒而狠绝的心,隐着无数的权谋机变。
多年之后,白衣寝殿里的斧声烛影,浓艳的曼珠莎华开遍了息隐花原有的遍野,拥着护着自己的白衣热辣辣的血液沿着前额淋漓而下流至眼中,最后看到的世界是一片血红,他才明白曼珠莎华是怎样能令他胸膛中由骨子里一点一滴渗透出的那种寒冷,从脊梁里蹿上来,是如何能将人心也冻住。
“二哥,不要管我,他已经疯了,快走!”杨炎擦去唇角边的血迹,说出口的话招来柳宏翼一个清脆的巴掌。
“三弟!”杨烨凤眸中精光一闪,看向柳宏翼时已含了几分狠意,“你如此对他,就休想再让我做任何事!而且我也绝对能将我弟弟带走!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看!”
“哦?”无视对方心中如何逆寒如流,柳宏翼语调轻轻自哂,忽然温和如春花般笑了起来,那笑容透明虚化着,令人心底发寒,危险阴暗的气息浮动周围。
“你笑什么?!”望着柳宏翼猖狂仰天大笑的傲妄模样,杨烨的眼神也越来越沉,到后来,已是一片深静如海,随劲风刮过如万壑雷霆般的狂笑炸响耳边,迅猛地纵横来去,衣袖下的手,握紧着,抱拳成团,陷入指掌。
“我笑什么?”柳宏翼停止了笑,那样一张眉目清俊的脸,此刻却煞气盈盈,令人心惊胆颤。
那是如此熟悉而陌生的一张脸,令巨石后柳笙澜的心一点点悬了起来,急速转过一个古怪的念头,却又生生压了下去。
“有本事你我公平决斗,否则我就说到做到!”杨烨眉峰一挑,心里飘过重重的寒意,冷冷扫了柳宏翼一眼,两人视线相交,似乎可以响起剑器对击的凌厉金属声。
“杨烨。”银丝绣龙笑得犹如刀锋般锐利逼人,先前失态时的悲愤迷乱全数化作了风暴即将到来的气息。
火把的光焰照得银丝绣龙英俊白皙的脸庞光影明灭不定,一会儿威严俊美,犹如九天神祗,一会儿阴沉扭曲,犹如地狱阎罗,语气也从幽沉迷离变成阴冷凌厉,盯着杨烨,“战场上一啸之威,令六军辟易,令我部属溃不成军,你以为我咽得下这口气再让你回去继续扬威吗?!”
不错,杨烨在军中的传说,几乎和前一个王朝的国祚等长,无非就是战无不胜,悍不畏死,体贴下属以及军纪严明的套话,可真正见了他的面,才知道,他还有一种气度,让人心悦诚服地向他屈膝而不觉耻辱,这样的尊华至贵,是他柳宏翼远所未有的,让他妒羡交加,嫉恨欲狂,怎不欲先毁之而后快?
“当然我也很愿意告诉北韩柴帝你和你弟的真实名字和身份。”柳宏翼声音极轻极缓,似一丝浮在空气中的柔软棉刺,“不过呢,你这样的对手还是死在我的手里比较合顺我的心意。”打了个手势,“上!”
凤凰台下的火把,在黑夜里蜿蜒,流火如血,眼前乱簇如雨。
密林里早已潜伏好的杀手伺机而出,与白衣缠斗。
连叹息的时间皆无,便是一片刀光剑影。
柳笙澜耳边传来的是兵刃交击的铿锵之声,白衣被困于刀剑交织成的密网里不得出离,赤绯色的曼珠莎华被银丝绣龙拖下石阶,那银丝盘龙狂笑着大步流星地离去,而白衣一时分神被刺中了一剑,那些黑衣人眼中噬血之意更加癫狂。
隔空打来的掌风给白衣男子原本的伤势雪上加霜,巨石后天水长衫的人的重瞳里最后映出的是白衣被高高震起坠落山崖时衣袖翻飞,如一只白色的失去生气的蝶,就这样飘飘送于夜风里。
山脚下的火把远去,渐渐幻成流星般晃动的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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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顶软轿缓缓地停于阶前,虹霓缎的轿帘里,嫣红的罗裙遍饰璎珞珠华,迤俪姗姗而下。
杏花依旧纷飞无声,几无人烟,远处依稀灯火万家的薄光尚能映出脚下的路。
看着阶上一瓣又一瓣的杏花残絮,她忽地想起在韩府添香那夜与天水碧擦身而过的开满百花的丛廊,碧色不经意拂落满树繁花,纷飞如雪,飘洒似雨,若有似无的紫檀香如拂面清风,闻之难忘,她便不忍踏上一地的朱红残瓣。
风中是幽幽的花香,而长年熏染紫檀之香而氤氲出的奇芳宁洁的结界,唯有那烟雨染就的天水碧色笑得云淡风轻,却无人能触及分毫。
可,哪怕与他隔着尚有数石阶遥远的距离,心,也默然安宁沉寂下来。
清淡的轮廓,似是随时乘风而去,站于玉石雕栏之边,如雪亦如血的杏花之下,倚花而立,白皙晶润的肤色微有透明的质感。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能望见他,便是人生幸事。
水碧的浅衫薄冷,清潇如月华,澈如一鸿烟雨碧水,仿佛依然是方才起燃烬蔽月乌云的浓墨重彩烟花下那幅出尘绝世的朦胧水墨,哪怕此时烟花已散。
夜的颜色,是他无论多少笔墨也渲染不了的无尽的黑,唯有偶尔的几笔才能追随天的深远,却教人生出一种再见不得光亮的错觉。
几经波折,自己的亲兄长还是要取自己的性命。
既然明知一开始,自己的梦便如此荒唐可笑,他又何必再执意追梦?
柳宏翼,世上怎有不断之弦?尔言此语,无异于缘木求鱼,蛋里剔骨,分明的强人所难,而今你连不肯杀我之部属皆能赶尽杀绝,甚至没有杨烨也会派别人除掉我,既然你执意视我如刺,那么正好,我生无可恋,一切甘愿尽付,不如归去,亦遂你所愿。
还有杨烨,九霄环珮只与紫玉菱花合音一次是通启不了灵性的,既然要许我一个盛世,不可以交付没有通灵的玉箫,你说好的,怎么能食言。
风,卷起碧色的衣袂,飘飘若洛水之仙,是谁在梦里一袭天水成碧低吟浅唱,天教心愿与身违?
时光如花瓣纷落,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结束了,一切,都该了结了。
柳笙澜累极闭目,天涯流离迁入梦,物是人非怅回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