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第31章 别殿遥闻箫琴奏(二)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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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拥着清冷摇曳尽八百里秦淮烟水迷离的碧色,杨烨笑意更深,胜过秦淮夜暮里的烟花绚烂。
    怎会错过你重瞳里深藏的疲惫和浓得化不开的倦累呢,柳笙澜?
    若没有了你,我不知道这满目山河会如何蛮荒,纵将来我能功开千古,勒石燕然,又有何意义?
    因此,请不要怪我不能让你遂了心愿,此千秋业报,便由我去承负吧,我已然再难伤你,且甘愿护你,又如何看得你受一丝一毫的伤害?
    所以,对不起。
    纵然此情只应碧落重相见,却始终不悔,前尘往事只当已矣,且顾来生吧。
    人来人往,日落月升,有一种情自今而后默默葬于心底。
    柳笙澜的脸贴着那张俊美非凡的脸,许久。
    他们从没这样接近过,他抬首,第一回,发现那张俊美到极端的脸何止是精俊英挺,那是上苍完美的杰作。
    这样的男子,本身便是神话的创始。
    失神间,腰间似放入一根物事,柳笙澜低首,是一管润紫温暖的玉箫。
    仿佛有声音在近旁温和着,似从彼岸来,隔着虚幻的津迷共渡,“如今,长相思有了长相守为伴,相信你和她的姻缘定能长长久久,和和美美,再现霓裳盛世。”
    清淡的碧色静然地伏依于俊美的白衣男子怀里,闻言有些诧异地抬眼看白衣,而白衣似是极高兴,笑容如雪后初霁的明亮日色,但就在抬眼的刹那,背后某个穴位一痛,已不能动弹。
    “你……”心中突然就掠闪了一丝难过,却已徒劳无用。
    “我点了你的穴,两个时辰后自会解开。还有,等下你的七弟,也就是当今的纪国公殿下柳笙涟,会带你安然回府。”白衣举止轻柔和雅地横抱起瘫软无力的天水碧,小心翼翼地安放于一块用朱红雕刻着“凤凰台”三字篆书的大石后,声音沉重而温暖,像一床新棉裹住身子冰凉的他,“答应过不再伤害你,我没有食言,以后也永远不会食言了。”
    夜风吹散了浮渺的薄淡软雾,才发现杏花一日便谢了许多,铺了满地。
    白衣胜雪,再看一眼那千金难换的集天地灵气雨露浸染的碧衣,继而,纯白的衣角在夜风里翻飞如蝶翼一角,渐渐走远。
    “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菊花开,菊花残,塞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
    柳笙澜软弱无力地靠在巨石后,却依旧能清楚地看见衣色如雪的青年男子面如冠玉,吟着自己曾写过的《长相思》,唇角甚至还绽着春风得意的笑容,似是去赶赴盛大的宴会而不是无眼刀剑,那般兴致盎然。
    秦淮今夜依旧烟花满天,炸响闷雷一般轰地一声又一声,拉开又一场华幻不夜的序幕,数声闷雷重叠接继而上,夜空顿时又处处裂散星银花树。
    纵情挥霍风情的烟花,漫天争艳斗美,一如那夜秦淮泛渡灿烂满舟的既往,映得那一身服饰靠身剪裁的白衣雍容疏朗,亦犹如光风霁月,愈加挺拔轩昂,奇服旷世,骨象应图。
    大马金刀的盈而稳的迈步更突显英挺飞扬的身姿,一扫曾经那故显而外的或浮华轻薄,或狠戾狂妄之感,举手投足自有一派温文儒雅间又尊贵凛然,仿佛多了一种威严冷峻如至尊帝王的霸气。
    不觉又联想到北方战场上传奇般的传说神话,那个于一次对峙中单枪匹马直取南周军队主帅首级,随后率千余人马拿下南周一座坚固城池的令南周人人害怕的战神。
    木容尚轩,连名讳皆令人闻风丧胆,怎么也无法与时刻护着自己的这个高挑威严眉目英华的,当真俊美若日神东君临世的白衣男子联系到一处。
    总是不着边迹维护自己的白衣男子,真的万万无法让人相信他便是那个武勇冠绝当代,志气吞天灭地,横绝四海的乱世英雄。
    可是,那袭白衣却真真实实地挡护在自己的眼前,为自己扬鞭仗剑,为自己豪情挥洒兵戈问鼎指尖天下。
    张了柔唇,想说些什么,却又极安静地合上,只看着杨烨绕过的那株正开着洁白花朵的杏树上,瓣朵开得惊心动魄,不言,不语。
    触目所及的便是朔风里的烟花,水一样流淌,绽出无与伦比的美丽,还有那株杏树簌簌不断零落的白瓣铺得满地的寂寂寒雪,以及……腰间那管残留着白衣体温的紫玉菱花箫---长相守。
    “长相思”终于等来了“长相守”,可拥有“长相守”的人却不能与“长相思”的主人沧海一叶随万顷波涛飘荡任意西东了。
    连“花满渚,酒满瓯”的自由自在也还真的成了一种奢望。
    这天下,最让人感动的,是那个男子,并非不具帝王之才,并非没有睥睨天下的梦想,却愿为了自己,将江山一统的宏愿就此搁置。
    只是,对方眼中深匿的温柔,今朝才被自己看到,难道,他汩汩流出的鲜血,模糊了那千载不化的柔情,仅为了留给自己希冀的梦里盛世吗?
    碧色之人重瞳里的眼波,慢慢地柔化成温润的水痕,一层霜花浮动而起的同时,完美的唇线,微微一抿,竟绽放出一朵淡淡的梨花之漩。
    或许,就是这一刻,夜雨染成的天水碧暗暗藏起了一份不自知的相思,以往的那段记忆,再也无法忘却,那段浮华过后烟云渐散,显露出刻骨而铭心的深情。
    赤焰灼炙的火把包围了临风负手不可一世翩翩俊挺的修长白衣,里三层,外三层,纵插翅也难逃升天的阵势。
    同样身着纯白衣袍的太子柳宏翼神情阴晴不定,不似空中明月周边的晴云万里,逡巡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杨烨,让杨烨不禁蹙了斜眉。
    清眸一扬,杨烨环顾了下不乏气势的阵仗,随后,深深的藐蔑笑意自唇角漾起,“太子殿下果然器重在下,不仅亲自前来,还让这么多人陪同,在下着实愧不敢当。”
    磁感之声若清谷传音,低沉温和,却带着一股不容人质疑与抗争的坚决威慑。
    嘴上说着客套话,但谁都感觉出此刻气氛波云诡谲的剑拔弩张,不同寻常。
    擎着火把的下人们个个表情严肃,噤着声。
    太子没有发话,他们也都不敢有任何言论,或许今夜会是不眠的血光之夜,谁都不敢哪怕打个哈欠,皆木雕一般地站着。
    柳宏翼未置一辞,冰冷的神色有一股皇族天生的尊贵之气,皮笑肉不笑,“阁下本事通天,本宫值得优以厚待。”
    “哦,殿下的待客之道令在下眼界大开,不愧是繁庶的江南皇室,果然架势排场十足。”说话的当口也不失时机地仔细观察四下,自然也没有错过暗处密林里时不时亮出的寒芒,“只是殿下邀在下见于凤凰台所为何事,不是只闲聊那么简单吧?”
    再巡一眼四周,心底冷笑连连,韩忠节密训的杀手都没能奈他如何,就凭这些虾兵蟹将还能水漫了金山不成?
    “既然你是聪明人,那本宫也就明说。”倏然直接视他,眸光冷厉如箭,“你迟迟不肯动手,难道你不想你弟弟活了?”
    “我想,可是,你也会后悔。”杨烨的神色清平得如一面明镜,陡然发现身为太子的柳宏翼并非一身金玉,相反,也是一身白衣。
    只是,那白衣上以银线绣了华美精致的蛟龙,张牙舞爪,活灵活现。
    的确是个疯子,一个附庸风雅却不择手段的疯子,若他真的聪明,就不该为达目的而心狠手辣。
    但自己的弟弟在他手上,自己不得不斟酌着审时度势。
    若非柳笙澜告诉他有关九霄环珮的过往,他也不会试着看能否转圜。
    不得不承认柳宏翼一身纯白亦是相当姿态风流文质彬彬,可偏偏细密的龙纹让那代表清洁不染尘垢的白色失了原本的飘逸澈美,添了不该有的俗庸污浊之气,落了凡常。
    可惜了那如雪的白。
    “后悔?哈哈哈哈……”柳宏翼不屑且相当厌恶杨烨眼中流闪过的那一丝怜悯,笑得狂怒而不可支,吓得众下属更不敢出哪怕一口大气,只见他一挥大袖皆松了一口气,如逢大赦般赶赶下了石阶,退至凤凰台脚下候命。
    柳笙澜累极闭目。
    杨烨,你不是我,你何苦如此执念?
    何况,我心知你意在争风天下,令四夷宾服共奉中土正朔,你怎可在尚未达到万朝归心使声威达到极顶颠峰的光芒万丈之前,就戛然磨损折断?
    不要让我轻看了你,不要。
    巨石头的阴影恰倒好处地遮掩了他的一身浅碧,让他远离是非风波之外,身子虽不能动弹,可思绪却依然清晰。
    九霄环珮的绝世风雅唯有他的江南夜雨水碧风骨能配,柳宏翼将琴让予他,外人只道是兄友弟恭的太平吉祥,个中缘由的曲折苦涩只怕只有当事人心中明朗。
    几番惆怅,几番思量,太液池畔的岁月早已蹉跎更改了原本的故人流水,只剩一片昨夜星辰昨夜风,面目全非。
    接受太子的琴,仅仅算是对那段往事作个终结,也表示自己确实对帝位不争的诚意,却意料之外点燃了他人心中的希望之火,然谁又知天意弄人,一番苦心得不到应有的理解,反而将那火苗煽成仇恨的烈焰。
    到底最初,是谁的怎样的错误造就今天这场混乱的局面?
    落花无声,巨石后的一方天地不大,却足够清冷寒寂得空旷,足够让他清醒地回想起幼时一同起坐共读的同胞兄长,一遍又一遍。
    对于封为太子的长兄柳宏翼,他对他的感情复杂,却同读之余又喜欢待在二皇兄柳弘茂旁边听他读诵那些唯美的诗文,惹得太子长兄极为不悦,抓了他的五指便头也不回地走掉。
    到了太液池子畔,太子才舒缓了神色,细细地摩挲他冰凉的指尖赞不绝口,“美,真美。”
    听在心里欢喜甜蜜,但也有一些不太喜爱这样的称赞。
    美丽,本该形容女子的。
    这也是二皇兄说的,也是他打心底相当认同的,更是为何他又喜欢待在二皇兄身边的原因之一。
    二皇兄从来不赞他生得绝美,尽管他的确生得清绝无双,倾尽天下。
    美丽一旦赐予男子,那,便是命了。
    这是古今多少血泪书写的史实告戒的训导,那可是美丽男子的定数。
    再加上古时舜帝也是目盖重瞳,秦汉项羽亦同样为重瞳子,现如今他偏偏也是一目重瞳,民间纷传那是仁君帝王之相,这便注定了同为重瞳的他不于常人的特殊。
    如果,他未降世,太子是不是一生就顺风顺水荣登大宝而无有顾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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