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第20章 醉拍阑干情味切(七)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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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那皓月普照的光明皎洁还是教他不敢逼视,生怕悬崖采兰一个不小心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所以,他只是摇头。
    “不肯?”杨烨笑得颇为玩味,“那很遗憾。”
    恰恰此时被房里屏风倒下的声响引来的侍从流波,惊疑不定地在外扣门询问,“主子,可是摔坏了什么物件?流波去唤人进去收拾可好?”
    杨烨冷冷地瞥了门口一眼,只放开了捂着柳笙澜的唇的手,让他答话的用意明显。
    “如果我此时唤人的话,你还能安全离府吗?”柳笙澜偏过脸,不去看他。
    “你已经失了一次机会了,何况……”杨烨富有磁性的嗓音压得更低,更轻,“现在你反而不会喊,你在乎那些花木,又怎会轻贱人命?”说得十分深笃又故意透着魅惑无限,“当然,我们这样的姿态被人看了去,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
    柳笙澜莫奈何,更不愿现下的境况被人知道,而且,是绝对不能让人知道。
    绝对不能。
    他想转身脱离杨烨的居高临下的掌控,却令杨烨更加使劲,直箍得他动弹不得。
    流波在门外候了半晌却半天无人应话,心里更是疑惑,继续问道:“主子?木易公子?”
    杨烨将柳笙澜推至门边摁在墙上,低语威胁,“如果你敢说不该说的,就别怪我毁了那玉箫,并送你去见唐玄宗和杨玉环在底下享受盛世。”
    “若你真想杀了我的话也不会一次又一次不动手。”柳笙澜盯着他轻声道,手上的力气怎么也争不过他,只好作罢轻叹,似累极,竟慢慢靠于他肩上,一字一句在他耳边道,“你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杨烨如被下了蛊般迷恋地看着恍若魔魅的清雅碧色,不至一寸的脸庞距离能清楚地感受到那若有若无的紫檀香,一阵失神后回过神,“对,我没想真的要杀你,不如……我替你喊人,但他们进来看见什么就不能怪我了。”
    语毕,竟真的将他逼到墙角,作势欲吻,却被秀雅修长至极的雪白轻轻但有力地挡住了薄唇,“嘘……”
    天水碧静下心来时倒能应对从容,却别开了眼,偏了首,望向门口的方向,因此杨烨没看到他不自然却无可奈何的神情。
    “没什么,那个屏风有些站不稳,下回找些能工巧匠修修吧。”
    “主子,可是有伤着您?”
    “无事,我很好,下去吧,我还有些要事与木易公子相商。”柳笙澜已恢复往常的澹泊温雅,还有几丝柔婉的慵懒,打消了门外流波的怀疑。
    听得流波退下去的脚步声,杨烨松了口气,却仍旧不放手,沉默地看着他。
    “人已远去,你怎么还不松手?”柳笙澜重瞳微凛,如三月的春花遇上让它们失却娇妍之色而黯淡的暴雨,那如月下聚雪的白皙素手轻轻抚额,不得不与他视线交接,“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得寸进尺。”
    嘴上说着却顿住,和他暗自互动的点点滴滴流水一般掠过眼前,那金陵夜晚灯市映着无边云霞,光华绽放,灿烂流火映照千门玉树万家灯火,散入四面八方,春华秋实开了复谢,唯有这漫若无际的霓霞之光是他一掷若干年的生命中从未看过的。
    金陵皇宫漫长岁月之中,或与甄娥皇新婚燕尔花前月下之时,无论何种的火树银花满烟霞都领略过,可不知为何,只有那次开满了灯市夜空的焰火,一明,一灭,脸上的面具被揭开后便见白衣面上的微笑在自己的重瞳里载浮载沉,映入心间。
    明月当空,花舟泛渡,那俯身的一吻。
    和白衣第一次的吻。
    波光粼粼泛起满河的星光摇曳,月色浓华如醉,似能染上人的心头,回忆如斯美好,却教眼下不知所措,似乎怎么说都是越加的牵扯不清。
    心中无奈地轻叹。
    然眼前的人却不再与他僵持,放了手,却用自己的手心温暖地笼住他冰凉纤细的指,声音轻柔得令人能泛起酸涩的叹息,“记得日后多添件衣服,别不保重自己。”
    碧色衣裳之人闻言心头一震,有一刹那的失神,心情如那夜的秦淮河水,凄凉地温柔着。
    雾重未散,窗外苍穹的朝阳喷薄,断裂厚重的雾霭,现出华光,嫣粉的碧桃正当怒放,满室皆是那婉柔的淡香,屋内紫铜熏炉里那一抹混着龙涎的紫檀方才燃尽,暗香成灰,细细软软,弥漫在花香里,丝丝缕缕,如袅烟,若轻絮,笼彻满屋。
    眼前真心爱护疼惜自己的男子,一身月白色的长衣,外罩金丝银线云纹对襟半臂,部分青丝以赤银镶和田玉冠束拢,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被打磨过的玉石一般,富贵风流,光彩非凡,纵是伤病,亦无法消减他半分的英武神丰俊朗挺拔,以及,那日神东君般天生的尊贵儒雅和与生俱来的霸气。
    而对上那双满荡春风般柔魅的琥珀琉璃般的狭长凤眸时,里面那抹泛动着的怜惜的温柔光泽如细羽轻漾于他的心尖,一如绵绵的溪流,甘甜悠长。
    早春之晨仍是寒凉逼人,然白衣的体温却火热,过于温暖的诱惑让他明知危险,却不想拒绝,甚至,有那么刹那,他的心很笃定,不管生老病死荣辱与共,定要与白衣风雨同济,碧落黄泉,永不相隔。
    这便是高山流水的感觉么?
    歌云离散凭心弦,一骑赤火白衫,千秋临望江水寒,约看星斗阑干,怀中一刻千年亦痴缠。
    悠悠九曲碧水,淡淡粉瓣暗盈香,英雄弃剑,美人斟酒,一见倾盖如故,相视一笑,也曾暗自心许白首相知,便是那一生一世,直到多少年后病卧汴京礼贤馆,凝眸生命尽头之时,很自然地总是梦回那一年,皓月当空,碧波万顷,梦里有白衣的陪伴和温暖,生死契阔,情定三生亦不悔。
    从此便知,那个从烟水迷花深处徐徐荡舟漫来的白衣男子,是他一生都过不去的坎,忘不掉的殇。
    现下的杨烨不过是一条困于旱热的金鳞,万不得已暂时且存身井底,有朝一日势必飞天化龙,终究是一剑寒光十四州,金戈铁马定乾坤。
    定一定心神,天水碧推开白衣的手,“我生我死与你何干?息隐花并非长于扶桑,而是生于长安,对吧?”
    “你……”杨烨愣住,心里惊心动魄一般翻腾着。
    柳笙澜的声音泠泠如在耳边,那样近,好象一个伸手便可触摸,“中箭那夜,你的息隐花在我手里。此花一沾人血即成剧毒,死状类似心疾。”
    “看来你打听得挺仔细,不过,远远不够。”杨烨扶正了那扇水墨绘兰草白纱屏风,缓一缓神色,“我曾说过‘慧极必伤,情深不寿’这句话,你明白。”
    柳笙澜一言不发,静了片刻,慢踱步子的身影竟转到了屏风之后,夜雨染成的浅碧经白纱一隔,朦朦胧胧,影影绰绰,“我也说过,我生我死,与你何干?”
    “你……过来。”杨烨上前一步,那绝美的天水碧衣却后退一步,令他无所适从,不知究竟该怎样做怎样说才能让那抹浅碧不再避他如蛇蝎,“我发誓我现在不提什么交换还不成吗?”
    清绝的碧色冰冷着一张天仙化人般的容颜侧脸以对,哪怕与他之间已横贯一扇精致纱屏,却始终无言以对。
    “那我发誓我不会再轻易冒犯你呢?”杨烨不敢再向前,心绪也凉了下来,有些急切,这内心的折磨不知何时才能拨云见日。
    柳笙澜隐于屏风后,缓缓闭上双目,发出一声悠长的近乎无声的叹息,“你让我如何信你?”
    是啊,他的确很难相信他。
    “我以我杨烨之名起誓,若有违誓我就……”
    “谁让你发誓了?”浅碧的清雅之人打断了他,优雅地步出了屏风,重瞳清澈,却也如深不见底的湖水,凝视着他。
    说不清是怎样的心情,他害怕他真的一语成谶遭遇不测,纵使那一身白衣,萧萧肃肃,俊逸风流,衣角被风轻扬而起时宛若白云初落,晓雾弥散,却掩不住那如九五至尊般君临天下的尊贵与霸气。
    那是自己所匮乏的强烈信念,自金陵大街上他揽着自己躲过暗箭之时,已是于他的举手投足间看清他血肉中掩藏不了的战魂,将成就的是一段名垂千古的不朽传奇。
    既然那肯定是段传奇,又怎能尚未出师大捷而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巾。
    若是他死了,那么自己……
    念头一瞬闪过,自己却突然吓了一跳。
    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希望看到他死?
    而又从什么时候起,想到那可能的万一,他心中便一片空茫,真的不如归去?
    见那抹清淡朦胧得似欲化烟无形的浅碧之人终于肯从屏风走出面对他,杨烨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心里充斥着膨胀得快要裂开的喜悦,想把天水碧狠狠地搂在怀里却又怕再次惊动了他,不敢再惊飞池里的鱼,只得强迫自己立于原地。
    “我今生今世把紫玉菱花箫给你如同交托我的生命,所以,你的命也必须是我的。”杨烨心下很是松了一口气,深深地看着他,目光温润如鹿,却不愿柳笙澜看穿他内心的波动,说着冷硬的话。
    可柳笙澜不以为忤,因为杨烨的眼神如此关切而急迫,心里涨满温暖,温柔地微笑,唯令杨烨倍感清凉。
    “真是奇怪,我从不要别人的命,可总有人似乎很喜欢轻贱我的命。”睫羽如蝶轻垂,清晨的雾气最浓,弥漫整个偏苑,他的声音如雾气一般湿润,“就连你,也似乎很惦念我的性命。”
    自幼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他无心与任何人争什么,只想安心写词泼墨,做个闲散皇亲,可是因为将他生生坠于尘网迷局里的一双可笑的帝王之相,重瞳,却成了自己的羁绊,他人的魔障,对他步步紧逼。
    街头巷议不是不知,坊间流传他自小锦衣罗缎,十指不沾阳春水,怎懂民间疾苦,自是终日终年吟诗作赋,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不可自拔,什么世事维艰,什么人心难测,更是无从知晓,当然有闲情逸致放于富贵游赏之上,连野心昭彰的太子柳宏翼苦苦相逼也不敢反抗,怯懦软弱地一人入山归隐做起了闲云野鹤。
    可是有谁知道他是因为看透了是是非非,看透了人心险恶而心无牵绊,心无痴念。
    他不是什么都不明白,而是明白得太过。
    所以,他真的觉得心很累,却得不到解脱。
    大雾还未散去,黎明十分的天气,雾气这样浓,潮潮的濡湿反而让两人只看得见彼此,再远,谁又能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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