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章 弃之如泥沙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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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过去,白止心中仍是愁苦。盛玉却正乐不可支地玩闹。院子里、阁楼上、居室中,堆满了新鲜奇巧的各种玩意儿。有当地能工巧匠的制作,比如碧玉烟水笔洗,翠蓝的玉雕云山下一叶扁舟,以金绳拴系,将笔伸入云山玉池之中轻轻搅动,镂空的玉舟随之翩翩摆动。也有西洋的巧思构造,如十二铜人送福钟,每过一个时辰,钟门推开,铃铛响起,栩栩如生、形态各异的十二铜制西洋仕女中的一个,款款上前,身子倾斜行西洋礼。如此这般,不一而足。盛玉何曾见过此等巧夺天工物件,简直爱不释手。一连几日,一会儿不停洗笔,弄得一身墨迹;一会儿静静趴着等铃铛响起。
    盛中摇头看着盛玉:“这玉儿简直着了魔,唉,玉儿,玉儿!”盛玉茫然地转过头来。“玉儿,你挑上最喜欢的一件吧,其余的可还是要还回去的。”盛玉绽出惊喜的笑容:“真的?”盛中宠爱地点了点头,留下一脸不可置信的盛玉。可不多时,盛玉又犯了难,许许多多的奇物,各有千秋,挑了这件舍不得那件。挑了整整半日,才挣扎着选了最心爱的笔洗。看着盛中命人将其余器物一一搬入箱子,盛玉一声又一声地叹着气。王纯倒在一边不停笑道:“我看咱们这玉儿啊,年纪小小,比谁都财迷呢。”盛玉不服气:“娘,这若是一箱箱金子摆在我面前,我未必动心,可这些玩意儿真是奇巧,件件不同,谁舍得呀。”王纯点了点头:“说起来这构思也真是有趣,好几件我瞅着都喜欢,不过这可是为太后营造园子选的,这皇家要用的东西,我们可高攀不上。倒是你小姑,将来说不定有机会赏玩呢。”
    这平贵人盛宁入宫一年来,不咸不淡,皇帝偶尔来幸,不甚热心。不过皇帝向来不溺女色,何况顶上还有个显赫的邓皇后,盛宁倒是暗自松了口气。大婚后不久,珠帘就悄然撤去,宣告皇帝正式亲政。虽然太后积威多年,毕竟远离朝堂,插手实属不易,便提出要礼佛祈福。改年号庆隆后,皇帝便下令为太后营建园林,以供静养。由于平贵人裙带而贵的盛中已升任外作监监正,多年勤恳谨慎,工部侍郎总理以下,营建诸事便落到了他的身上。盛府忙忙碌碌,各采办、土木司,穿梭来报。用料考究,装饰奢华,天上瑶台也不过如此。这园子营造一年,花去多年积蓄的近半国库,穷奢极欲,倒是对太后“礼佛祈福”的初衷极大讽刺。皇帝却高兴得很,令外作监十日一报转呈太后,太后心里挂念园子,自己施展手脚的空间便大了许多。
    然而皇帝不复当年鲁莽,纵然初去制掣,依然只是调动中下层官员,尤其是户部、工部各监理、参事,借造园契机,分批调了诸多少壮派激进派。最为敏感的吏部还多半倚重着王大人,棘手的兵部则只有边区基层换防,武职纹丝不动。除此以外,三品以上大员几乎一人未动。太后听着皇帝的动作,知他不敢造次,也由着他去。京师此时呈现出春芽涌动的局面,两大辅弼重臣之一太保大人在后生蓬勃的生机中黯然走完了一生。皇帝随即宣布裁撤太保一职,不再有继任者,太师大人随即兔死狐悲,入宫向太后哭诉。谁料太后听闻只是淡淡一笑:“先帝命尔等辅弼,多年来,皇帝已能独当一面,更何况,你年岁颇高,是该好好休养了。”太后心里冷笑,太师风烛残年,助力不了几年,这裁撤是把双刃剑,虽然除去了自己心腹,却也断了皇帝一党几名权臣把持朝政的可能性。算算太师无多的时日,和皇帝将来漫长的年月,怎么都不算亏本。于是太师大人只好上书请求颐养天年,当廷获准。几日内,三公毕,六部兴,千年来的官系,开始松动。只剩下王大人还在吏部尚书的位置上,左右摇摆。
    皇帝除了处理琐碎的政事,最大的兴趣便是于皇家园林深处明池畔的镜台,吟诗论赋,弦歌雅乐。他延请了诸多新晋士子,共赏奇文,同观风月。其中几乎回回到场的有:新任翰林侍读唐如均,新任礼部司郎中俞廷敬,新任户部主事郭崇,新任工部虞衡司主事杨士承。四人各有妙处,唐如均身形颀长,颇得女眷青睐,文章精彩,博古通今;俞廷敬面白如玉,稍有女气,知人善用,恰适合掌管科举学务;郭崇背靠几朝名门郭家,身躯肥胖,倒似个管钱的好主儿,账册常常过目不忘,能从守财奴嘴里撬出钱来;杨士承皮肤黝黑,源出天门,虽是书香世家,却浸淫洋学堂多年,志在火器铁船。以上四人虽则样貌性格各异,却皆擅诗文,常于镜台与帝唱和。唐俞郭杨,史称“镜台四公子”。
    太后对镜台四公子不置可否,最高不过五品,能掀何等风浪?她此刻正满心欢喜看着新落成的园子。历时近两年,新园华贵不可名状。亭台水榭,宛若岭南,丘峦幽深,又回京中,怪石粗砂,恰似西陲,雕梁画栋,堪比天宫。巡至新题的落雁岛深处,回廊曲折,豁然开朗,丘顶一座精致高台,楼阁错落,临渊俯瞰,太后的心境与地位描摹得入木三分。“这就是园子精华,真是美轮美奂呀。”太后赞叹道,“清净却不幽僻,礼佛祈福绝佳场所,好!好!好!”连说三个好字,她略一思忖,吩咐道:“纸笔!”挥毫写下“自在堂”三个大字。身边大太监赶快阿谀道:“哎呀这可真是奇了!这观自在菩萨莫不是转世到太后身上了?这堂名起得,原来是天人之笔呀!”属下懊恼怎么没想到这一茬,给他占了先,忙不迭连声附和,太后听得笑逐颜开,渐渐地,这“观音千岁”的名号便传开了。
    太后心花怒放,营建园子辛苦不已的诸人终得了封赏。盛中劳苦功高,官位又提了一提,成了工部营缮司郎中。太后真是对园子喜爱得紧,时常小住,不出半年,尽移日常起居于自在堂。办寿庆贺,皆在园中。
     又三年来,镜台与自在堂渐次去了本意,天朝诸事,都由两地抉择。修园子的花费,令朝廷更显困顿,数年大赦天下,鼓励农商,充实国库。纵观历史,多年无灾无战,极为罕见。这平稳远祸的五年,被称为“双台之治”。
    
    “双台之治”末,皇帝羽翼颇丰。四公子已成各部中流砥柱,虽官位不高,却有一定发言权。除了洋人时不时南地骚扰,天朝并无大患,军库中换了最新火枪,全新铁船亦在建造中。镇守止玉边陲多年的将领于庆隆六年春接到一纸传唤,令各主将回京述职。于是初夏的京师街头,西北汉子在市井各处流连,成了一道风景。
    “这回陛下的意思,似乎是要动止玉的防务了?”王纯问着盛中,盛中抿了口茶,反问道:“王大人怎么说?”“父亲仍是口风很紧,不过父亲的同僚那里倒是露了点消息出来,似乎是钟将军会留京重用。”“太平了五年,终于要动武职了啊。看来陛下与观音千岁间那点最后的容忍都快到底线了。”盛中皱着眉头,“就是不知道宁儿那里会怎么样。”
    五年间盛宁可是争气,先后诞下一女一儿。邓皇后的肚子却音信全无,麟儿诞下,太后与皇后几次三番探视,令盛宁感到极大的危机感。孩子才满一岁,便一道懿旨令皇后抚养,可怜幼子还未学语便骨肉分离,学的第一声竟是“母后”。盛宁无奈,为求自保,不得不忍气吞声,换来“盛妃”的名号。太后皇后对她甚是忌惮,甚至连皇帝本已拟好的封号“平”都褫夺了去,直将盛宁气得发抖。在邓氏眼中,盛宁自然是偏向皇帝一派,虽然她平素不显山露水,更是令人畏惧。相较之下,和贵人性格直爽,生有一女,其父远镇西南,手握重兵,邓氏不能拿她如何,也不必拿她如何。如今皇帝若真是染指军务,挑衅邓氏,盛宁更是举步维艰。然而盛宁从未现出疲软神色,有一婢女曾听她叹道:“这就是女人的战场。谁想尸骨无存?”听得此语,婢女吓得面无血色,连连请内侍允其调动,孰料远远贬到宫廷最角落,还是被默默处死。
    皇帝于廷上接见了钟将军述职,褒奖曰:“钟卿勇哉!自第三次止玉之乱,镇守西陲十年,年少才俊,如今已成朝廷栋梁!”他笑看钟连戍:“钟卿妻儿皆在京吧?此番回京,好好享受天伦之乐,再议其他,想止玉副将在钟将军悉心调教下,均能独当一面了!”一席话说得钟将军惶恐不安。细论起来,他原是太后一系,虽不强硬,但皇帝莫不是要拿他开刀?回得家中,与多年未见的嫡妻少儿重逢,却忧色不减。他望向随自己同归的长子,止玉十年,物是人非,当年仍在中央军中的他被派驻止玉,长子年方八岁,如今已能同上战场。二子嫡出如今也已十七。岁月无情,他长叹一声,与妻子闲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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